第十二章 有個仙人
孫小六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一間狹小的房子里。
房子前面,有一道黝黑的鐵柵欄。
據說在南儋部洲,這鐵有個極其形象的名字,叫黑鐵。
所有鐵都是黑的,卻只有這種鐵才叫黑鐵。
故老相傳,黑鐵乃是五行金之源衍化,數量稀少卻有莫大神力,以之鑄造兵器甲胄,可以破法斬仙。
花果山妖國用之鑄造花果山監牢的柵欄,這對花果山而言,實則算不上什麼奢侈,因為東勝神洲這玩意兒不少,花果山與傲來國交界處就有一座黑鐵礦。
看到黑鐵鑄成的柵欄,孫小六才反應過來,他進了皇城監牢。
他低頭沉思,忽而發笑——他意識到自己竟然是第一隻被關進這座監牢的猴子。
小白就跪坐在柵欄外面,臉上依稀帶著驚喜的淚水,但見到孫小六發笑那一刻,小姑娘有點懵。
「昨天俺們倆才來過,今天又進來了。」孫小六對小白笑道:「不同的是這回俺在裡面。」
小白哇的哭出聲來。
這一夜,怕是這個實際智商只有人類九歲的小妖最難捱的一夜。
打從花果嶺山頂離開孫小六,她就一直忐忑惶恐,並非是她害怕被別人知道她也去過山頂,而是擔憂孫小六過不過得這一關。
她一直守在山下,親眼看得二十一行軍浩浩蕩蕩而來,親眼看得花果嶺守山陣法啟動,親眼看得孫小六被陣法的紅光包裹著從山頂墜下。
那一刻她下定決心,如果爺爺真要斬了小六,她拚死也要護得小六周全。
自出生起,她與爺爺的情分就非比尋常,但為了小六,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長老閣四大首席終於發現傲來國的消息壓根就是個騙局,匆匆回師,正好趕上孫小六從山上落下,因著他的特殊身份,誰也不敢擅自處置,四大首席只好把他關進監牢,只等大聖爺爺回來定奪。
也正是四大首席這番決策,讓小白看到了猴族對這件事情模稜兩可的態度,所以她才找到機會混進監牢來看看孫小六。
誰知道孫小六醒來第一句話就把小姑娘弄哭了。
「別哭別哭,別哭呀你。」孫小六自百年前聽見這丫頭第一聲哭喊起就對她的哭聲敏感異常。
誰知小白越哭越大聲,稀里嘩啦在空曠的牢房裡餘音繞梁。
「別哭啦。」孫小六幾乎用哀求的語氣道:「三姐怎麼樣了,她擅離職守,那些老猴子怎麼說?」
孫小六在幾個姐姐里與孫三三感情最深,他上禁地,甲子軍居然全軍都沒有留守,這可不是小事,他自然很是擔心。
「嗚嗚嗚……」小白猶自哭泣,「長老閣說三三姐是奉命,沒罪。」
孫小六長舒一口氣。
「別哭啦俺求你了。」
可小白還在哭,孫小六聽得心煩卻無可奈何,這打又不能打罵又不能罵的。
「對了!」他突然眼前一亮,道:「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不?」
這話果然見效,小白立馬止住嚎哭,睜著那雙大眼睛充滿疑問地盯著孫小六。
「每年都去的啊。」孫小六諄諄善誘。
小白用手指了指,嘟著嘴道:「你是說,那裡?」。
孫小六心想果然還是這招管用,連連點頭。
「可你出不來,還怎麼去?」小白使勁拽了拽掛在柵欄上那把散發著陣法微光的鎖。
孫小六嘿嘿一笑,抻掌亮出一件東西。
「鑰匙!」小白破涕為笑。
「你忘了這牢當初是誰建的?」
一百七十年前建這座大牢的時候,孫小六的爹孫竹還是花果山司工佐,就是大司工的兩個副手之一,受命督造這座監牢,而監牢裡面所有關鍵處的陣法,都是他親手布置的,包括牢門的鑰匙。
對於沒事就喜歡翻翻爹媽抽屜寶箱的孫小六來說,拿到鑰匙這種東西頂多能算個順手。
花果山皇城這座唯一的監牢有個很有意味的名字,叫「樊籠」,乃大聖爺爺親筆題字,他老人家用人類文字寫成的這兩個字,被做成巨大的匾額,橫掛在監牢門外。
據說竟然有囚犯因為看到這兩個字,頓悟破境。
關於這件事,外面有人說是真的,有人卻認為是假的——齊天大聖境界極高是沒錯,但一個妖怪居然能用兩個字就助修道的人破境,實在是難以想象。
但孫小六知道這事兒是真的,因為此刻他跟小白就站在那位破境的人牢門外。
打開牢門鎖,孫小六離開只關著他一個人的牢區,並沒有走出監牢大門,他知道他能在監牢里活動自如的原因,自己卻也不敢做得太張揚,免得老爹孫竹回來不好收拾。
他帶著小白來到監牢的另外一個區域,這個區域只有八間牢房,關著的全是神仙,天仙地仙,合共八位。
所以那位看到樊籠兩字破境的並非人類,而是人類的進階——仙人。
這位天仙一直是花果山那些高高在上的妖怪們的話題之一,因為他是樊籠第一位住客,是大聖爺爺親手抓的
沒人知道大聖爺爺為什麼抓來一位八卦鏡的天仙,起先關在水簾洞,樊籠建成以後,又關進了樊籠,一關就是近兩百年。
當然現在這位天仙已經不是八卦鏡,他在看到樊籠兩個字后第七天,引來地火,渡劫進階。
孫小六來的時候,那位天仙正在看書,似乎孫小六每次見到他,他都在看書——神情悠然,自得其樂,彷彿他並非是在妖國大牢,而是在自家書房。
孫小六從小白手裡接過兩罈子花果山特有的百草仙釀,敲了敲牢門。
牢房裡面的人看起來還很年輕,留著一縷小鬍鬚,身著一襲灰色長袍,乾淨得與這個牢房裡面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聽得孫小六敲門的聲音,他抬起頭來,臉上神情慵懶地一笑,沒有說話。
隔著柵欄接過兩壇酒,他晃了晃,滿意地癟了癟嘴,然後走到床榻邊上,放下一壇,再拍開手上那壇的泥封,仰頭灌下一大口。
這一切他做得極緩慢,不看他的臉,還以為他就是個行將就木的老頭,但看到他的臉,就會很清晰地感覺到,這傢伙在故意折騰時間。
奇怪的是,孫小六很有耐心,就著牢門外的木墩子跟小白坐下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把這些做完,沒有催促,也沒有表現出一點不耐煩的樣子。
「自你我相識五十四年,每年你來看我兩次,每次你都帶一壇酒,今天你帶了兩壇。」那人嘆息一聲,似乎在追憶什麼。
「兩壇嫌多麼?那俺們下次不帶了。」還沒等孫小六開口,小白就翻著白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