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屬於何人的勝利

  穿過市街朝寬闊的常春庭院前進的馬車之中，五人的心境各不相同。


  「那那、那個，妮可——！好像是說謁見的時候，是不能夠看陛下眼睛的吧？還有不通過侍者直接向他講話也是無禮的舉止，也不能咳嗽或者打噴嚏，還有那個，呃……」


  「雷庫，不要緊的，冷靜點。到了陛下跟前之後就跪下，然後只要回答問到你的問題就好了。不會因為沒有完全符合宮廷禮儀就責備你的。因為，我們是去接受表彰的啊。」


  動搖的最為明顯的是雷庫，硬是扣到第一粒紐扣的襯衫上面，他圓圓的臉蛋忽紅忽青，忙得不可開交。只顧著讓他冷靜下來，妮可連緊張的工夫都沒有。


  「媽媽，爸爸，我今天終於……終於要親眼見到陛下了………」說話的是雅斯麗，然而，說話之際顫抖的雙肩正呈現出心裡的激動不安。


  她旁邊的是托爾威，弓箭手正在擦拭手中的污垢，因為要接受覲見，今天沒有把熟悉巨弓帶在身邊的弓箭手感覺有些不自在。


  「難道是因為太緊張？」弓箭手捫心自問了一下，沒有得出答案，只得把眼光停留在了車廂的對面…………


  羅恩正在閉目養神，從酒店出發以來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沉默寡言。然而，不能大意。在對面的托爾威看來，那與其說是休息，不如說是在思考問題。


  「羅恩，你在想什麼呢？」


  「我們這次，與其說是獎賞，不如說是表態吧，通過對我們的獎賞，至少也讓軍事學院的學員們知道，為國獻身是有巨大報酬的。」


  「愛國，奉獻，不就是我們學院的校訓么！」


  「是么，權力的擁有者和諂媚權貴的人藏身於安全的場所，歌詠戰爭的偉大，用愛國心和犧牲精神的名目，強制將與自己無關的人送往戰場，這就是校訓的意義？」


  「這…………」


  」而且，直到最後，那些偷襲的海盜連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來…………」


  「帝國的公告書上不是說了么，被帝國海軍抓到的海盜承認了罪行，但是仍然歹遇頑抗，為了帝國的安全起見，奇普侯爵只得下令就地處決…………」


  「是么！」羅恩緩緩睜開了眼睛，」這個世界上，果然只有勝利的人才有權利去嘲笑別人啊……….」


  以這名少年來說，這回嘴顯得有些不夠巧妙。在他們如此這般的時候，馬車停下了。被外面的衛兵命令下車，五人終於踏上了雲上之人所居住的聖域皇土。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用許多柔滑的乳白色石材建成的壯麗的大寺院。


  「……真的假的。這個可是大理石，帝國國境內可沒有，要從遙遠的阿爾比斯山運來……？」


  在德古志的宮殿之中，皇帝陛下召見臣民之時使用的建築物一共有三座。但唯有表彰為國家立下功勞之人時所用的宮殿是純大理石鑄成。能獲准在這裡謁見皇帝陛下的，只有真正為帝國立下了巨大功勛的重臣。用軍人來打比方的話，升往最高階級——元帥的晉陞儀式就是在這裡舉行的。


  「隨我來。」


  被身著禮服的侍從所帶領著，五人踏入了用純白大理石鑄成的宮殿之中。很顯然，第一次覲見的五人都因為緊張而變得步履遲緩了。


  作為謁見皇帝之前的最後確認，侍從將五人的身體全都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任何有可能威脅到陛下的東西之後，因為護衛需要而被准許佩帶武器的侍衛們，緩緩地打開了通往裡間的大門………………


  今晚，在這座宮殿里，帝國的權貴們全都到齊了，他們齊列於寬六公尺的金色絨毯——由兩百名工人花費四個半世紀編織而成-的兩邊，一邊是文宮，一邊是武官。


  文官行列中，排在第一位的是赫爾曼一等公爵。他是帝國的首相，攝政大臣，為帝國的最高行政長官，長得鼻尖眼陰，頭髮灰白，現年七十二歲。宰相之後所站立的，依序為財務大臣普倫公爵、內務大臣菲爾格公爵、司法官瑪傑克伯爵、行宮總管伊倫大人……等等，順帶一提的是，赫爾曼公爵的小兒子，赫爾曼-奇普侯爵也在這一邊。


  另一邊站著的武官，依序為軍務大臣博克元帥、帝國軍陸軍總長弗里德里希元帥、幕僚參謀總長提爾皮茨元帥、帝國海軍總長鄧尼茨元帥、帝國禁衛軍總司令奧爾雷夫一級上將、城防兵團總司令席巴一級上將、憲兵總長佛瑞德上將……等等。


  而坐在最前端正中央的金黃色豪華龍椅上的，則是當今的德古志帝國皇帝——查理曼三世陛下。


  德古志帝國的第十七代皇帝查理曼三世陛下，現年三十四歲，應該是正當壯年的年齡，模樣看起來卻比實際年齡要老得多，皮包骨頭的手指，塗抹大量香油來遮掩乾裂的皮膚，失去了彈性和光澤褪成土黃色的金髮，如果要究其根由，其實這並非憂心國事所致，而是歷經心力交瘁的權力鬥爭造成的。


  「哈洛瑪?妮可、戴拉?雷庫、尤里安?托爾威、哈瑪?雅斯麗、魯道夫?羅恩——以上五人，應皇帝陛下的傳召前來晉見。」


  這樣報告完畢，帶領他們來到這裡的侍從總管立刻退到旁邊，讓皇帝正面只剩下五名少年少女。高貴人物的視線形成壓力，在跪下的眾人背上施予重壓。


  「艾琳，你來敘述一下這些人的功績吧。」


  皇帝陛下用沙啞的聲音呼喚著女兒。聽到這句話后，身穿純白色紗麗的艾琳公主殿下從大臣行列的最前方走了出來。遇難造成的疲勞在這分離的一個月間看起來已經徹底療愈，金色長發也恢復原本的美麗，再配上姣好的身材，她的身影宛如宮廷內盛開的一朵鮮花。


  「在此上奏，父王——第一，當前往帝國軍事學院考試的船隻因海盜偷襲而沒之際，將因為船隻晃動而落海的女兒從死亡深淵中救出之功績。第二，即使遭遇劫難到達了海盜的老巢—北地，但依然拒絕輕易投降並充分臨機應變，最後搶走了敵人的熱氣球並帶著女兒回到帝國的功績。」


  聽完公主列舉的各項功績，陛下輕輕點頭，看向獲得光榮評價的年輕人們。


  「由於爾等的付出，讓繼承腓特烈一世一千八百年尊貴血脈的朕之女兒得以避免被納克族的海盜囚禁，並回到朕的身邊。守護朕之血脈，等同於守護了帝國。今日，唔即將榮耀賜予爾等!「


  頭上帶著王冠的陛下緩緩舉起右手。


  「伊倫!」


  站在文官陣列中的行宮總管走了出來。


  「臣在！「


  「今日事態之解決，首相之末子，赫爾曼-奇普侯爵亦立有大功，故此，命你將寡人之獎賞公式於眾，以彰顯帝國之威嚴，爾等之公正！「


  「遵命！「


  「赫爾曼-奇普侯爵出列！「


  隨著侍從官的叫聲，原本站在文官一列的年輕男子走出了隊列，站在了五人的前方。


  「赫爾曼-奇普侯爵臨危受命，指揮帝國海軍艦隊擊敗襲擊公主之海盜，並全殲大勝之，而後護得公主安全回港，為此首功，陛下欽賜，特封赫爾曼-奇普為一等伯爵，少將軍銜，加授帝國金質一級「鐵十字「勳章。其餘五人，船沉之際救得公主，后又全力護的公主回船，記為次功，陛下欽賜，予爾等五人『帝國騎士』之稱號，特授帝國金質「十字」勳章。


  「謝皇帝陛下欽賜！」奇普伯爵的回答簡短而有力。


  漫長的沉默降臨，皇帝的獎賞卻並沒有那麼簡單地滲入五人的大腦。


  「…………帝國騎士……？……咦？意思是……也就是說……封爵？」


  雷庫只有在這瞬間把緊張和禮節都拋到腦後，一張圓臉綻放出喜悅光輝。旁邊的托爾威卻像是白天撞鬼那般把雙眼瞪得老大，甚至連雅斯麗也跟他有著同樣反應。也難怪他們會懷疑自己的耳朵。「帝國騎士」這稱號，通常是只有在戰爭中立下極大軍功的高等軍官才會被賜予的至高榮譽之一。受封此稱號后雖然無法世襲給子孫而是僅限於當事者本身的待遇，然而卻可以列名於貴族之末席。


  在當前帝國的身分制度下，所謂貴族是指和皇室擁有姻親關係的權貴家族成員，因此原則上來說平民不會晉陞為貴族。幾乎可以算是唯一的例外就是被封爵為「帝國騎士」，而且這還附加了許多優勢。俸祿會大幅提升，政治上的發言權也會增大，還能夠出席由貴族組成的會議……也就是會有年紀尚輕時恐怕無法完全運用的權利大量涌至。


  正因為如此，就算只是次等的功勞，就算只是某些權貴子弟榮升的陪襯，台下的幾人還是有些興奮地不能自抑。


  妮可扶著因為衝擊而失神的雷庫，並若無其事地把視線移向斜後方……只見羅恩的臉上並沒有興高采烈的神態，嘴角邊那一抹若隱若現的酒窩，彷彿像是在冷笑一樣……….

  獎賞的流程結束后，皇帝以光是這樣似乎就萬分疲憊的態度把身子往後靠到王座上，接下來全都由侍從總管負責居中處理。


  滿懷期望的謁見在無視於他們意願的情況下結束，奇普伯爵重新走入了文官行列，只不過在走入隊列之前用眼角的餘光瞄了一下身後的眾人，而其他五人則在還沒有正確理解現狀之前，就被要求退出了內部房間。妮可背著昏過去的雷庫走在最前面，一行人離開了宮殿。


  在外面，身穿白色紗麗的公主正在等待著他們。


  「艾琳公主殿下……………..!」


  「很抱歉，這次拯救我的是你們，卻沒有將最大的功勞賞賜給你們，這是我的不是！「


  「不是，不是，我們得到的獎賞已經很好了，艾琳殿下真不用這麼客氣……!」


  「不要叫我殿下。在學校，我們都只是學院的學生。你們，以後可以叫我艾琳。其實，我真的希望多認識些真正的朋友!」


  「是么，為了襯托所謂的英雄而尋找的陪襯，所謂配合英雄救回公主的小人物，這就是我們的命運么？「


  羅恩的諷刺少了幽默感后，已經只是單純的言語利刃。


  公主嘆了口氣。羅恩的洞察力很可靠，但是更令人害怕。


  「對不起，自從上次大戰失敗之後已經很久沒有取得這樣的勝利了，即使只是一群海盜！這個時候，我們需要一位勝利的英雄來振奮國民的信心，而帝國的權貴們就選擇了他們最熟悉的人……………..」


  「是么，那麼，只希望陛下在利用完我們之後，能不要很快地將我們捨棄……「


  以顫抖的聲音如此說完后，羅恩直到最後都不曾再看向公主殿下，而是直接離開。


  在這個世界之上，怕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他停下自己的腳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