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不能
林嵐在院子里習練白謹教授的武功身法，琴韻謹守本分般站在一旁伺候，林嵐說了讓她自便她也不肯，林嵐只得由著她去。
這時有一個小廝顛顛的跑過來，對她躬身道：「小楚小姐，我們爺讓小的來問問小姐現在有沒有空閑，他想給小姐引見藥材師傅。」
林嵐收勢點頭，「他現在在哪兒？」
「請隨小的來。」那小廝以手做請。
立在一旁的琴韻上前來要跟隨林嵐，林嵐對她擺手道：「姐姐你去忙吧，我自己去。」
妹妹做什麼事，姐姐像個丫鬟似的跟在一旁，的確不像話。琴韻這才點頭，林嵐便跟著那小廝出了賈家的宅子，穿過大街，從藥房的西北角門進入，來到藥房的後院。
這是一個小小的四合院，兩間正房、東西廂房也各有兩間，院子里幾個十餘歲的學徒正在曬葯、切葯，賈繼通站在正房門口，離他不遠處一個身材清瘦的老者正在沒頭沒臉的訓斥一個學徒。
「……長腦子幹什麼的……說過多少次……」含混的憤怒的話語夾雜著叫罵傳過來，那老者罵得口沫橫飛。
看到林嵐賈繼通急忙轉身迎過來，將林嵐的來路堵住，小聲說道：「小楚姑娘，金師傅這人就是脾氣不好，」說著悄悄的指了指那位老者，「趕得不湊巧……要不等下午或者明天，您再過來？」
現在的確不是時候，「好。」林嵐點頭。賈繼通便命令帶林嵐過來的小廝，「趙一，送小楚姑娘回去。」
話音剛落正房那邊就有人大聲道：「東家，你說的要學製藥的人呢？」
賈繼通整個人頓時僵住，對於這個脾氣暴躁的老者林嵐倒並不怎麼害怕，她上前一步對老者福身一禮，這時賈繼通也反應過來，轉身指著林嵐訕笑道：「金師傅，就是這位小楚姑娘。」
說著延請林嵐上前，待走到金師傅近前，他介紹道：「這位是金師傅。」
金師傅上上下下打量了林嵐一番，稀疏的鬍子翹了幾翹，撇嘴道：「嬌嬌氣氣的大小姐可學不得製藥！」
現在林嵐身上穿的是賈氏送給她的齊胸襦裙，賈氏覺得這是對她的尊重和感謝，對衣飾裝扮林嵐向來不在意，現在也並不需要掩飾身分，因而她坦然受了。
但或許是這衣裳的桃粉的顏色的緣故，趁得她整個人嬌嬌弱弱的。
林嵐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莞爾笑道：「我不想學製藥，我只想向您學習製作丸藥的方法。」
「那你可以走了，」金師傅豎眉喝道：「什麼葯可以製成丸藥、什麼葯可以製成湯劑，一種藥材從最初的採集、摘洗，到後來的切制、炮炙、水飛、凈霜，每道工序都大有學問，天下哪有一蹴而就的學問！你這樣的根本做不了這行，快走吧！」
他越說越快，越說越急，到最後乾脆伸出雙臂到林嵐面前驅趕她，要不是賈繼通攔在他面前，他的手臂都要揮舞到林嵐身上了。
林嵐隔著賈繼通歪頭看著暴跳如雷的金師傅，她從來沒想過要做製做藥材這一行，她要學製做丸藥的方法，只不過是為她以後要做的事鋪路而已。但是製作丸藥真的那麼麻煩嗎？
「金師傅您消消氣……」賈繼通攔住金師傅低聲下氣的勸解道。
金師傅卻並不給他顏面，跳著腳指著林嵐道：「消什麼氣消氣！小小年紀就這麼急進！這樣的人能有什麼出息！將來必定一事無成！……」
是她太急進了嗎？林嵐眉峰凝起，的確，她現在才十三歲，她的能力還太淺薄，太急進，根本成不了事。
想到這裡她長舒了一口氣，或許她應該多學習一些藥材的炮製，既然她莫名其妙的重生，身上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個胎記，又莫名其妙的懂得了一些藥材的作用。如果這些都是天意，她就應該順應天意，對各種藥材多了解一些。或許，這些知識在日後會對她大有助益——在這之前她重生之後，這些知識已經幫了她良多。
她向旁邊邁出一大步，對仍在跳腳的金師傅鄭重斂衽施禮道：「您說得對，是晚輩冒進了。晚輩想學炮製藥材，從頭開始，請您教我。」
清亮的聲音夾雜在金師傅的大嗓門中，卻非常意外的讓人聽得清清楚楚，金師傅的呼喝漸漸停息，也停止了跳腳，他沉著臉定定的望著眼前的小丫頭，賈繼通也有些驚訝的轉頭看向林嵐，院子各個角落裡的學徒們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悄眼望向這邊。
「看什麼看！」金師傅對幾名學徒大聲喝斥道：「趕緊幹活！」
賈繼通小心翼翼的對他道：「金師傅，您看這？」
金師傅蹙眉打量了林嵐一番，有些嫌棄的說道：「嬌氣的我不要、怕臟怕累的我不要、腦子笨的我不要……」
……
根據金師傅的說法，炮製藥材這門學問聰明人沒個兩、三年是學不成的。
林嵐決定靜下心，待在西安府，邊學習炮製藥材邊潛心練武，儘快的提升自己。
賈氏從府衙回來換過衣裳特意來尋她，她便將這個決定告訴了賈氏。
「哎呦，那可太好了！」賈氏由衷的說道：「我之前一直想留小楚姑娘來著，可又擔心你閑雲野鶴慣了，我若留你難免讓你覺得受了束縛。現在你願意留下來那就太好了，以後啊，咱們就當親姐妹處著……」
林嵐失笑搖頭，「我不會住在你們府上，我剛才跟你說的話，是想跟你商量向金師傅學習炮製藥材的事，我可以用你們給我的分成替代束脩，然後再在貴府旁邊賃一個小宅子，這樣咱們兩下里都便利。」
賈氏蹙眉道：「那怎麼行？我可不能讓你和大楚兩個姑娘家出去單住，這世道……」
「你方才也說我是閑雲野鶴，」林嵐打斷她的話笑道：「在遇見你們之前我和姐姐也是獨自在外行走的，我們的安全問題，你不用擔心的。」
「也是，」賈氏面露慚色，「我倒是把這個茬給忘了。向金師傅學炮製藥材的事，小楚姑娘你不必跟我說的，也不必交什麼束脩，那樣的話就太見外了。金師傅手底下那些個小學徒有好幾個我們都不收束脩的。」說著笑道：「自然，小楚姑娘你和那些學徒不同，你是我們家的貴客，也是我和成兒的恩人，等我讓七弟交代金師傅，讓他對你多關照一些。」
「那倒不必，」林嵐笑著搖頭道：「金師傅的為人，只怕是看不上這些。」
金師傅也是從濟南帶過來的，他是什麼樣的人，賈氏也是知道的，聽林嵐如此說，賈氏無可奈何的搖頭道：「那是個老倔頭，我父親都得敬著他些。」
有一技之長在身，自然恃才傲物吧。這一點林嵐能夠理解。
賈氏見林嵐沉默，想起她的來意，睇著林嵐的神色，牽著林嵐的手將她拉到無人的角落，試探的道：「小楚姑娘，我遇到難事了，你一向有謀略，你能不能幫我想個主意？」
林嵐知道她今日出門了，也大概猜到她火急火燎的獨自出門去了哪裡，「你先說說看。」她看著賈氏淡聲說道。
面對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賈氏有些說不出口，可事到如今她實在沒辦法了，她誕著臉道：「今日我去見呂作良了。」
話開了頭，接著說下去就順暢了許多，她將她去見呂作良的目的以及她從濟南府究竟帶著什麼盡皆告訴給林嵐。
她一席話說完，林嵐沉默的看著她，直看得她羞愧低頭，林嵐才嘆聲道：「你想我怎麼幫你呢？」賈氏抬眼目露希冀的看著她，見她緩緩搖頭，「我幫不了你，也不能幫。」
「為什麼？」賈氏下意識的脫口問道，話說出口眼淚便漫上了眼眶。
她這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會對小楚姑娘開口，不然她怎麼會豁出臉面跟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說這些？小楚在她心裡，早就是無所不能的存在了，而且小楚說的是「不能幫」，也就是小楚若是想幫她一定會有辦法，只是小楚她不想幫她、不願幫她，這是為什麼？
林嵐再次嘆息，「當年呂作良可有給過你承諾欺瞞於你？他可曾逼迫於你？或者有除他之外的任何一個人逼迫你、欺瞞你？」她問一句賈氏便怔怔搖頭，問到最後一句賈氏已然潸然淚下，可她的話卻並沒有停止，「如果他曾經欺瞞於你，只要你願意我便會儘力助你進入呂家；如果他逼迫於你我會將他打到向你下跪求饒認錯為止；如果是旁人，我也會找到那個人替你出頭。可是這些都沒有，當年你完全是出於自願，你是成年人，你自己的錯誤抉擇，你就應該自己吞咽這顆苦果。」
賈氏被她一席話說得羞憤欲死，捂臉低頭大哭漸漸蹲下身，「不要再說了……我已經知道錯了……我只是不忍心成兒當一輩子私生子啊……」
林嵐看著她的頭頂，「成兒是呂家的人，呂大人早晚會想通。」前世，呂作良不是讓呂少成認祖歸宗了嗎？
「可我捨不得啊……」賈氏哭得不能自已，嗚嗚咽咽的含混說道。
林嵐見狀無可奈何的從袖中掏出帕子，彎身遞給她，柔聲說道：「我剛才的話傷到你了，對不起。」
人活一世，誰都有可能犯錯，但是有的錯可以原諒可以轉圜，有的錯卻是絕無轉圜的餘地的。就像賈氏，看賈繼通的態度，當年賈氏的父母必定勸過她攔過她，但她仍舊一門心思的鑽進了這條死胡同，那麼，這一錯，便是她餘生怎麼挽救後悔都改變不了的結果了。
剛才那些話，如果賈氏不求她幫忙她根本不會對賈氏說，但偏偏賈氏沒能忍住，向她開了這個口，她只能不顧忌賈氏的臉面說出來，讓賈氏清醒一些。讓賈氏知道，有些事她可以做可以幫，有些事，她絕對不能做。
賈氏搖頭，接過帕子邊擦淚水邊道：「你說得對，都怪我那時候太年輕……」說著眼淚流得愈發洶湧。
從前面鋪子走過來的賈繼通看到賈氏和情形嚇了一跳，急走幾步來到近前問道：「三姐，你，你怎麼了？」說著看向林嵐，「我三姐她這是？」
「我話說得太過，傷到她了。」林嵐說道。也是因為她將賈氏看成可以相互信賴的人，所以才會對賈氏說那些話。誠然，有時候真話很傷人。
賈繼通已經猜到賈氏去府衙的結果，搖頭擺手道：「不干你的事，是她自己傷心罷了。」
旁人的話再重也傷及不了根本，是人心原本就有了缺口，才會輕易被人傷害。
賈繼通勸了賈氏一番，賈氏好不容易止了哭，和林嵐一起回內院用午膳，賈繼通去請白謹。
回到內院賈氏換過衣裳重新洗漱一番正準備吃飯時，賈繼通從外面走進來，看著林嵐道：「白公子好像出了什麼事？」
從昨日事了到現在林嵐都沒有見過白謹，她怔道：「他怎麼了？」
「昨兒個他一夜未歸，」賈繼通道：「早上回來就睡，方才我去請他用膳，竟然怎麼叫他都不起，只含混的說他要睡覺。」
以往白謹都是一聽到吃飯都興緻盎然的，比誰吃得都快都多的。
「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吧，」林嵐也有些說不準，之後笑道：「他大概是困極了才會如此，讓他睡吧。」
賈繼通遲疑了一刻，后道：「要不，小楚姑娘你去看看？」
以前白謹都是一看到小楚姑娘雙眼就閃閃發亮的，說不定小楚姑娘去了，白謹會告訴小楚姑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且白謹待小楚姑娘那麼好，又教她武功又處處幫她維護她，小楚姑娘也應該多關心關心他。
林嵐神情一頓，後點頭笑道：「好，咱們先吃飯吧。」
見她如此賈繼通只得順從，心底卻對林嵐有些不以為然。
按他的想法，林嵐應該一聽到白謹有事就應該去看視，現在林嵐的態度，他覺得白謹以往待林嵐的好，有些不值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