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纓瑛
雨水淋濕了他們全身,沿著麵部輪廓滑入衣襟,遠處閃電劈開漆黑的夜,轟鳴的雷聲在大地上回蕩著……
巨大的黑影,落下的鐵錘,以及周身經脈內力都被封住的無力腑…
客握著匕首站在白卿安和王朗身前,已決意用肉體凡胎之軀替他們去贏一線生機。
就在鐵錘離他的腦門不足一尺之際,遠處混雜在雨聲中的馬蹄聲顯得格外清晰。
“畢夫——住手!”
這個聲音!
白卿安猛然抬頭看過去,紅衣颯颯,竟是沈瑛!
畢夫和沈瑛?還是畢夫其實是沈瑛的暗衛?
頭頂上的壓力在達到頂峰時瞬間被人撤去,就好似充足了氣的豬尿泡,還未封口便被人放了手。
身上的壓力頓時散去,白卿安和客卻都難以抑製的咳了一口血,王朗躺在地上被雨水任意衝刷,三個人狼狽的宛如喪家之犬一般。
“姐。”畢夫微微側頭,向馬背上的沈瑛微微頷首施禮,聲音低沉暗啞倒也不似剛才像是野獸低吼般了。
“畢夫,將他們帶回來。”沈瑛深深的看了一眼單膝跪在王朗身邊的白卿安,表情有些複雜,但吩咐完後便策馬離開了。
白卿安看著她的背影,又看了看眼前身形高大的畢夫,心中卻突然明了了一件事,她讓客挑釁沈瑛,是為了探一探沈瑛武功的虛實,沒想到竟被畢夫當成了要傷害他家姐的賊人,一路跟來追殺至此。
而畢夫微微俯身看向眼前毫無還手之力的三人,手腕輕翻將雙錘收回腰間,然後拎起地上的王朗,又提起了客,最後甩了甩頭示意白卿安跟上,便大步的向著沈瑛離開的方向而去。
白卿安站在原地咳了兩口血,有些怨念和沒出息,她也寧願此刻被拎著走啊,可畢夫的身影越來越遠,在雨霧中變得模糊起來,她也隻得歎一口氣後抓緊抬步跟上。
府衙裏,大堂內,王朗被放在椅子上,剩下的白卿安和客都癱在了一處,一個是跟的快虛脫了另一個則是因為一路被拎回來而大受打擊。
“你們究竟是什麽人?”沈瑛抬著碗喝著薑湯,漫不經心的問道。
白卿安懶懶的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她身後的畢夫,然後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再一次閉上了眼。
“畢夫。”沈瑛一邊將碗擱在桌上,一邊喊了一聲,她的聲音不大但她身後聞聲而動的畢夫卻讓白卿安和客瞬間驚醒,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
“吧。”
白卿安撇了撇嘴,斟酌了半晌才開口道:“那個……敢問將軍……”
“等等,”沈瑛開口打斷了她,然後對著一旁的畢夫道:“帶他們下去,找人給他們換身衣服灌點薑湯。”
畢夫頷首領命後便大步向王朗走去,和之前一樣,將他拎了起來,剛轉頭朝客看來時,發現那個黑衣男子已然自覺地挪到了門邊,他對被人拎著走且還無還手之力這事著實不想再經曆第二次。
室內剩了兩個女子相對而坐,一個渾身濕透臉色蒼白,一個已經換了幹淨衣服喝著薑湯麵色紅潤。
白卿安忍不住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頭昏腦漲的抬頭準備話時,卻發現手邊的桌子上多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
“謝謝。”她隔著袖子將碗捧在手心裏,感受著瓷碗傳來的燙意,渾身上下被雨水淋得濕透,此刻即便有內力護體,卻也是手腳冰涼難抵風寒。
“我應該,認識你。”沈瑛翹著二郎腿,一手支著下巴看著她。
“將軍,可還記得時候的事?”白卿安抿了一口薑湯,感受著微燙的薑湯滑過喉嚨直入胃中帶起的暖意,眯著眼舒舒服服的歎了口氣,聽到沈瑛的話後便直截簾的進入主題。
“時候?不太記得了。”沈瑛微微皺眉,卻又多了一重疑惑,難道她們是在兒時見過?
“十一歲以前。”白卿安索性得更具體些。
“十一歲以前?我在沈家偏支老家,自幼父母雙亡在舅舅家長大……有什麽問題嗎?”沈瑛看著她,少女眉眼間透出的熟悉感讓人愈發迷惑起來。
而白卿安看著她,眼裏卻蒙上了一層薄霧,如此熟練地出往事啊……她沉默片刻後才開口問道:“江南許家,不知將軍可聽過?”
“江南許家?差點害死陛下但已被滅門的許家?”沈瑛沉吟著,有些感慨,想當年許家可為邊境戰事出了不少力,毒王許念的毒藥讓他們在對付起敵人時取得了事半功倍的效果,要按這一點算起來許家當是功臣才對,偏偏動了不改動的心思,竟然下毒謀害子。
白卿安聽著沈瑛惋惜的一聲長歎,仿佛心裏的石頭在這一刻重重的砸了下來,砸得她頭暈眼花,心如死灰。
難道淩暮商和謝憬淮的消息都出了差錯?可沈瑛明明和畫像上的母親長得那麽像,而且相似這處又那麽多?
“那,將軍知道許家二姐許傾纓嗎?”她想了想,還是不甘心的問了一句。
“許傾纓?”沈瑛皺著眉頭仔細的思索著,這個名字,這個名字……
“阿瑛,近日武功又有進益了。”
“纓兒,又調皮搗蛋了,姑娘家家的,就不能學學你大姐?”
“阿瑛,這一套拳法可得好好練,將來在戰場上能保命的。”
“纓兒,出去玩可以但要早點回來。”
“阿瑛,父親老了,以後幽州就交給你了。”
“纓兒!快走!”
“纓兒,你以後就叫沈瑛了。”
……
沈瑛猛地睜開眼,雙手緊緊地攥在椅子的扶手上,急促的喘息著,像是剛剛逃離出一個詭異而纏饒夢境。
“你沒事吧?”白卿安擔心的看著她,卻也從她剛才的反應中得到了一個結論:她和許傾纓這個名字有著密不可分的聯係,並且因為某種原因和手段導致她忘了自己本來是誰,而隻記得沈瑛的身份,不然為何才提到許傾纓三個字,她的反應會如此激烈?
“她,是你什麽人?”沈瑛看著地上,將翻騰的氣血壓了下去,這個名字竟有讓她差點陷入魔障的趨勢,看來事情不清楚前此人是決不能放走了。
“她……是我表姐。”白卿安想了想,沒把實情和盤托出,畢竟此刻的沈瑛是忠於大寧的女將軍,若她貿然表明身份,可不敢保證沈瑛是會放她離開,還是直接將她定為罪人遺孤就地斬殺?
“表姐?為何來此尋人?”沈瑛的心緒平複了些,靠著椅背,一邊整理思緒一邊問道。
“我叫白卿安,我師父是神醫白隱,從我就對江南許家有諸多好奇和憧憬,隻是可惜許家遭受滅頂之災,我便想著看能不能尋到許家未受牽連的一兩個人,討教一二,以全我多年心願。”她臉不紅心不跳的著,完全無視了沈瑛看過來時審視和打量的目光。
“她在這?”沈瑛問道。
“不是她在這,而是這裏有人與她極其相似。”
白卿安看著她歪頭笑了笑,沈瑛發生了什麽導致忘了前塵往事她不清楚,但她現在可以肯定許傾纓這個名字和身份的存在已經在沈瑛的心底生根發芽了。
“你的意思,是我和她很像?”
“將軍和我表姐確有相似之處,但這麽多看下來卻又是兩個人,許是我認錯了吧,將軍不必放在心上。”
白卿安完後便不再解釋,許傾纓變成沈瑛且失去記憶的問題,是需要沈瑛自己去解決知道的事,她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替她埋下這顆種子,然後替她鬆土、澆水,引導它生根發芽。
“我和她,有哪些地方相似?”
“譬如年齡、愛好……長相。”
“長相?”
“我既是許傾纓的表妹,相貌上雖不見得有九分相似,但應該七分相像還是有的,將軍看我……不覺得像在看……”
自己。
白卿安留了話口沒完,但沈瑛的表情卻很明顯已經自動把話補充完整了。
她靠著椅背,單手支著頭,神情有些複雜。
原來這份熟悉感,是來源於她看向白卿安時就像看到自己一樣嗎?
沈瑛隻覺得自己此刻已經亂了,如果她和許傾纓是兩個人,那為什麽白卿安與她的長相確有七分相似?還有,為什麽許傾纓這個名字在被提起時竟會有被擾亂心神走火入魔的感覺?她十一歲以前,除了父親告訴過她的那些事以外,究竟還有沒有其他的隱情?
最重要的一點,她,到底是誰?
白卿安看著陷入糾結和沉思的沈瑛,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殘忍,為了找尋當年的真相,還許家一個公道,她逼出了在南疆的二哥,又讓本已功成名就的二姐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和矛盾中,那麽接下來呢?她是不是要找到失蹤多年的大姐,然後將大姐也逼到絕境?許家上下加起來的活口算上她自己,也不過四個人,難道他們躲過了滅門之案,卻要因她遭受浩劫嗎?
她默然的退了出來,站在廊下看著屋簷上滴落的雨水,這場雨過後幽州便開始進入秋了。
濕衣黏糊糊的穿在身上,風過時激起一陣顫栗。
“白姑娘,喝點薑湯吧。”客出現在身後,手中瓷白的碗盛著淡黃的薑湯遞到她麵前。
“客,謝憬淮的傷勢如何了?”她接過來捂著手,並不著急喝,或者此刻她更想借病逃離這一切俗事。
“已無大礙,但……”
“直無妨。”
“神醫目前傷口已快痊愈,但體內的毒素要想徹底清除還差了一味藥。”
“什麽藥?”
“鮮卑慕容氏的離心草,白姑娘,我想去。”
白卿安閉上眼靜默一息後,抬起碗喝完了薑湯。她將碗擱在一旁,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沈瑛,然後大步的向院外走去。
“走吧,一起去。”
客既然能來給她送薑湯,那麽畢夫一定是得過指令的,至於王朗,他總歸是軍中的人,此刻昏迷不醒也不方便帶他走,而沈瑛看起來應該隻是在思考自己和許傾纓這個名字之間的聯係,所以這一切既然都沒有太大的問題,那麽她此刻的首要任務,便是替謝憬淮取到離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