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這個暑假,還發生了一件大事——媽媽懷孕了。
被驚訝打倒后,待我清醒些許,我竟只覺得恐懼。
我覺得那個生命能在肚裡生存十個月是多麼神奇。
我無比清楚地知道媽媽肚子里的孩子將和我一起長大,我要保護他(她)。
可是我恐懼,不是害怕而是恐懼。
經常吵架偶爾打架的爸爸媽媽,賭博和二手煙瀰漫的生活環境,一眼看不到前路的未來。
我都無法保護自己,我該如何保護這個小不點?
這個小不點出生於2008年冰雪封路的時候,他是我和奶奶跋山涉水去看的寶貝。
他相較於我是幸福的,可能因為他的小兒子吧,可我從不因為他有的我沒有而難過。
因為他始終是那個六歲女孩手揣一顆話梅糖,風雪中走了兩個小時都要看的寶貝呀。
記憶里只記得他咬我,我哭得氣喘吁吁,他笑得齜牙咧嘴。他那雙大眼睛真的是我可遇不可求的,我也有過的,我也有過……
他是個瘦瘦的、緘默的小猴子,雖然不愛說話,但那時的他一笑起來就可以融化整個寒冬。
後來……後來他們離婚了,他才大班,他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孤僻。
我印象里最深的是一次在幼兒園接他放學,奶奶在那裡挑剩飯剩菜餵豬,可是那個潲水濺在了奶奶的眼睛里。
那時小小的我有大大的自尊心,可我還是慌忙接過朋友遞過來的紙,給奶奶擦眼睛。
後來我知道我錯了,錯的不是給奶奶遞紙,而是忽略了被我甩開手,被各種眼神洗禮后慌張的眼神。
我想他是不怎麼幸福的,從小就被說要和姐姐一樣成績優異,要出人頭地,不要理那個拋夫棄子的母親。
我始終堅持著不到萬不得已一定不要讓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帶孩子。他就是活例子,我也是。
但我們是萬不得已的,媽媽走後,沒文憑沒關係的爸爸輾轉多地打工,為了養家糊口四處奔波。
爺爺奶奶總是充滿焦慮,對爸爸的,對我們的,然後一股腦全壓給我們。
他三年級我讀高一,離家住校后他一個人承擔了所有,於是越來越怪,怪得我心疼。
他三年級后開始沉迷網游,罪魁禍首是那個所謂母親,她為了「引誘」他去看望她,在最沒自控力的年齡讓他實現遊戲自由。
她一邊這樣做,一邊嫌棄爺爺奶奶的撫養成果和教育理念,這就是所謂母親。
他開始頻繁的過去玩手機,爺爺奶奶也開始頻繁的洗腦,「她是個不負責的女人,你不能過去,會害你一輩子的,你是個叛徒。」
各路親戚也開始指責他,似乎忽略了他只是個缺少父母陪伴的孩子。而後他生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
2017年,他開始腿上青紫,白天甚至無法直腿走路,晚上好一點。
爺爺奶奶帶到縣裡看,醫生只是說缺鈣,可是鈣片沒任何用,爺爺奶奶急得哭。
他暈車,下了班車后不肯做計程車或者公交車,自己走又疼又瘸,爺爺還背不動他。看著周圍異樣的眼光,他們回憶一次哽咽一次。
我也急,我哭著哄他,再走幾步,害怕他殘了,他才九歲。
爸爸風塵僕僕地回來了,接他去市裡看,是血管炎,他吃了各種激素葯,胖了許多。
他對我說:「姐姐,旁邊的小女孩因為這個病發現得太晚了,經常痛到哭喊,我怕。」
我一邊做著高一數學,一遍哭著安慰他,「不會的,會好起來的。」
爸爸給我發了一張他咧嘴笑的照片,他笑得我只想哭。
病情好轉后,爸爸帶他去看了猴子,買了棉花糖,他說自己第一次吃十塊錢的棉花糖。
回家后他還在吃藥,那個也許不太正常的所謂媽媽請了一個人來「跳大神」,讓還在吃藥不能吃花椒辣椒的弟弟吃了辣子雞。
那個女人還說是因為我的命格太硬克到了我弟弟。雖然我不信這些東西,但我始終保持敬畏。
可如果我在場,我會把那鍋雞肉連肉帶骨頭給那個跳大神的塞嘴裡,愛吃他就多吃點。
這件事的結果就是弟弟多吃了兩盒葯。
小學的他英語很差,語文一般,數學非常好。不吃豬肉,甚至菜里有豬肉就不吃。
他迅速地瘦了下來,但他的遊戲癮和體重呈相反趨勢。
疫情期間的網課為他的手機提供了合適的契機,他有了手機不再去媽媽那裡,也不再去任何地方。
他在我眼裡脾氣有時候很怪,不夠誠實,孤僻,朋友很少。可不容置疑,他是個善良正直的好男孩。
家裡沒零花錢,他就捉小魚小蝸牛賣給同學。他可以因為學校里中午飯菜有肉而硬生生餓到回家,卻不會因為家裡的飯菜簡陋而挑三揀四。
他也許在老一輩的思想熏陶下不太自信,他也許在原生家庭影響下有點自卑,可他還是我的寶貝,是我奔赴千里都要保護的人。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歲月欠他的我給他,給十倍百倍。歲月欠我的,我自己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