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回不去了
井木犴的身體陡然緊繃起來，握著劍的左手下意識攥緊：“你說什麽？”
秦安離端著碗走到水缸麵前，拿著水瓢舀了半碗清水，邊喝邊道：“我不跟你回去。”
那語氣就像是說，出去的時候買顆白菜，或者，今天的天氣有點陰。
井木犴牢牢盯著秦安離的背影：“你以為我在和你商量嗎？”
秦安離喝完水，順手刷完碗，往台邊一放，抬眸直視井木犴，語氣霸道起來：“你以為，我，在和你商量嗎？”
場中的氣氛再次緊張起來。
兩人互不相讓地對視著，雙方之間看不見的氣場似乎在你推我搡地交戰。
日神乾離在神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哪怕玩笑時可以隨和得和最低等的仙官稱兄道弟，可一旦嚴肅起來，那股如同烈陽般難以直視的威嚴與霸氣幾乎無人可比。
縱使現在他不再擁有滔天權柄，甚至連滿身神力也都散盡，但，他，依舊是他！
日神的字典裏，從來就沒有什麽虎落平陽，他隻知道老子是你大哥，那你就沒有跟我抻脖子紅臉的資格！
井木犴萬年不變如呆頭鹿的臉上依舊毫無表情，他高大的身軀站在那裏，像是一堵堅固的堤壩，任由對麵洪水滔天，我自以不變應萬變。
然而，臉上可以鐵麵無私，內心的衝擊卻一波接一波。
秦安離畢竟於他有恩，而且按照神界的職權，二十八星君是屬於輔助月神的角色，而月神頂多隻能和日神分庭抗禮。說白了，他們二十八個，在秦安離麵前，都是小弟一般的角色。
別管在外麵多麽風光，在凡間有多麽重要的意義，關上門來，在日月星辰的體係裏，他們都得對秦安離恭恭敬敬的。
此刻麵對著的秦安離，即便力量薄弱，可氣場猶存，更何況心裏還有那一道身份的坎邁不過去，因此井木犴隻冷著臉僵持了一會兒就敗下陣來。
他錯開秦安離的目光，微皺眉問道：“為什麽不回去？因為水華？”
秦安離轉身坐回矮凳上：“明知故問。”
井木犴頓了頓，沉聲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秦安離抬頭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他知道井木犴是留著情麵說話呢，其他人背後不一定說得多難聽。
日神乾離在神界的名聲一向好壞參半，好的那一半還大多是忌憚他的身份說出的違心之言。秦安離知道，自己在神界人的眼裏什麽樣——溜須拍馬、油嘴滑舌、風流薄情、喜怒無常、氣焰囂張……
愛慕著他的有，欣羨著他的有，眼紅著他的有，記恨著他的也有。
等著看他笑話的，更是十之八九。
之前找不到機會，這次月神被貶，日神和天帝大吵一架，就有人看出了苗頭，尋思著這回乾離可是好不容易吃了癟，沒準暴脾氣一沒收住，和天帝翻了臉，從高位上落了馬，那可真大快人心。
這些人絕對沒想到，乾離不僅敢翻臉，還敢掀桌子！
他一個後空翻，就把自己掀到下界去了！
雖然乾離失蹤後，天宮那邊一直閉口不談，沒有個權威的說法，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個豪橫得無法無天的家夥去了哪裏。
這下可好！本來隻是搬個板凳想弄點瓜子磕磕的熱心觀眾們，紛紛領到了一個天大的瓜！
各種尖刻不入耳的議論，秦安離用頭發絲兒都想得出來。
什麽“狂來狂去還不是自己買單”“人一得勢便猖狂，當年月神對他有提點之恩啊，到頭來呢，還不是他把月神親自給坑了？坑完還在那假惺惺的後悔，還跑去和天帝理論？理論什麽呀理論，要我看這都是自食其果！”“月神被貶下界他就後悔了？嗬嗬，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他縱馬狂奔的時候怎麽沒想到會造成什麽後果呢？現在想彌補，晚了！”這些都算是輕的。
再難聽的話，秦安離也聽過。
可他不在乎。
但二十八星君有些不一樣。
他知道，這件事，甭管是誰，也不可能站在自己這一方說話。哦，黑鬼不算。
所以，他知道，就連二十八星君這些和他相熟的人，背後也難免有些微詞。說來說去，他們還是和水華更親近些。更何況，這事情表麵上看起來，自己真的就是一個純種的王八蛋。
井木犴是老實人，又顧及他的情分，加上那份教養，一句“何必當初”就算是表達了態度和情緒了。
換成別人，可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他。暴脾氣的亢金龍沒準上來先給他一拳，替無辜被牽連的水華出口惡氣，畢竟當初他也不是沒幹過這事——他和天帝吵完後，從天宮出來的時候，就被同樣剛剛得到消息的亢金龍堵在門口一拳打在臉上。
從水華被貶下界，到他下凡，凡間隔了半年左右，神界不過隻是半宿。
那段短暫又漫長的時間，他做了很多事。而星君們隻做了一件事，就是找他。為水華鳴不平的、想揍他一頓的、想安慰他的、想尋求解決辦法的……
永晝那段時間，說起來他最對不住的，是這些星君們。
他為了給水華時間、退路，犧牲了很多黑夜的時間。而這個行為影響到的，不隻是他和水華兩個人，因為夜空之上不僅有月亮，還有星星。
一想到那麽漫長的一段時間，他們反饋到自己這裏的不滿居然隻有那麽些，秦安離就覺得很對不住大家。
而且現在，還要勞動大家下來找自己……
這哪是星君們該幹的事啊？估計他們幾千幾萬年前上任的時候，都沒有想到自己還能有這麽憋屈的時候吧……
秦安離對於這些星君們的感情還是挺複雜的。
算來算去，在神界那麽多年，最熟的就是這幫小星星了。大家往日裏抬頭不見低頭見，雖然很多人脾氣比自己還臭，但心地都很善良。
自己表麵上看起來在人際場中八麵見光，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多情又薄情，常被人私下裏稱為“麵熱心冷”，但他心裏真的清楚，誰是為了自己好。對這些人，他不會那麽假惺惺。
星君們就是值得他如此對待的人。
而相應的，一想到自己鬧出的這些幺蛾子，會在自己和他們之間產生什麽樣不好的影響，秦安離就有些不安、愧疚和傷感。
可偏偏背後的原因，又是不能明言的。
這些誤會，隻能存在。
而他，也絕不能妥協或者退讓。
因為他的背後，不是自己的尊嚴、水華的性命，而是下界的穩定、平安和災難背後的真相。
他要勇敢而固執地去守護這些，就像當初井木犴勇敢而固執地去維護真相一樣。
秦安離心一狠，對井木犴道：“我不會回去的……我回不去了。”
井木犴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什麽叫……回不去了？”。
秦安離站起身，攤開雙手，轉了個圈：“如你所見，我現在什麽都沒有。”
他看著井木犴微微震動的瞳孔，強調道：“包括修為、包括……神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