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高迎祥斷指明志
「難道朝廷沒有儲備糧食嗎?」打死高迎祥,他也不會相信,真沒有糧食,那皇帝、百官吃什麼?
「大明的糧食產地,在湖廣、中原、和遼東。今遼東戰亂,糧食不僅不能生產,前線將士還需要消耗大量的糧食;中原地區因為大量徵兵,補充遼東前線,糧食生產也不穩定。」
「那湖廣生產的糧食泥?」在高迎祥的眼中,他身邊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他可不管什麼皇帝、百官。
「湖廣生產的糧食,連維持遼東前線的軍隊都困難。」朱由檢說的是實話,大明的糧食供給的確非常緊張。
「那先將儲備糧運來陝西,救民於水火。」高迎祥的眼裡只有身邊的百姓,而且,百姓手中沒有存款,他們的生活是最容易受糧食供給限制的。
「如果你是皇帝,你會將儲備的那一點糧食分給陝西的災民,讓遼東前線的士兵餓著肚子打仗?讓建奴越過長城,直逼京師?」
「那陝西的百姓,真的無路可走了?」高迎祥想了很久,也理不出頭緒。
「辦法也不是沒有。」朱由檢準備了一顆餌料,等著高迎祥來2,吞,「全國各地有一些餘糧,可以收購,運來陝西。」
「那就去全國各地收購,只要能救百姓,我高迎祥萬死不辭。」高迎祥還真的是甘心百姓孺子牛,不過,他關心的只是身邊的百姓,他的鄰居、部屬,而不是整個大明的百姓。
「高將軍是否知道全國哪兒有餘糧?價格幾何?何時能運到陝西?陝西的百姓又能否等得及這下鍋之米?」朱由檢拿起方凳上的茶壺,先給高迎祥斟了一杯,剛剛七分,又給自己斟了一杯,卻是十一分,茶水都溢到方凳上,「這做事就像是斟茶,得有個度,過猶不及。」
如果真的沒有糧食也就罷了,偏偏有糧食,卻無法運到陝西,聽得到,吃不著。就像小時候吃紅砂糖,卻沾在鼻子上,舌頭舔不到,撩得高迎祥心如火燒,頭上都冒汗了。
「……」
「做這事必須要朝廷,朝廷各地都有官員,很容易查出何地有餘糧。」朱由檢淡淡地看著高迎祥,「但如果全國都有兵患,朝廷還有精力去收餘糧,運往陝西?放眼全國,只有朝廷,才能解救陝西百姓。」
「這……那……只要朝廷能救陝西的百姓,我願意率部歸降,我高迎祥也甘心伏誅。」高迎祥猶豫了片刻,毅然下定決心。
「伏誅?此事等會再論。本王倒有一個主意,既不影響大明抗擊遼東建奴,又能讓陝西百姓有糧可食,高將軍幫著參詳參詳。」朱由檢拋給高應祥一個微笑,就像他們是煮酒論道的老朋友。
高迎祥的確是朱由檢的老朋友,後世的歷史上,就是高迎祥的起義軍被李自成接管后,推翻了大明,朱由檢也被迫在萬壽山自殺殉國,所以,朱由檢對高迎祥刻骨銘心,但高迎祥卻不認識朱由檢,如果不是雙方對弈關中平原,高迎祥都沒聽說過這名年輕的王爺。
「願聞其詳。」高迎祥想到自己即將伏誅,家中的老人無人照管,心中升起一股無名的悲哀,精力開始渙散。
「本王組織全國的富商,來陝西開辦工廠,工廠生產的產品可以銷往全國。陝西的百姓,來工廠做工,賺取酬勞,然後用這些酬勞購買國家的儲備糧,而朝廷得到這些銀子,再去全國購買餘糧,補充儲備糧。這樣,陝西的百姓有了酬勞購買糧食,朝廷也不會損失給遼東前線的儲備糧。」
「可是陝西百姓有數百萬,工廠能招多少人?」高迎祥也覺得朱由檢說的的確是個辦法,但整個陝西幾乎都是災荒,陝西怎麼可能出現這麼多工廠?
「工廠是一方面,陝西境內山川水泊縱橫,道路難行,生產的產品很難運向全國。所以,陝西要先修路。有了平坦的大路,產品才能快速流向全國。」朱由檢頓了頓,好讓高迎祥有思考的時間。「修路也需要大量的男丁。這些男丁和在工廠做工一樣,也有酬勞。另外,陝西一旦安寧,眼下正是秋種季節,一些男丁要從事農業生產,山西將再無閑丁。」
這是典型的「以工代賑」,後世的歷史上,一旦遇到經濟危機,一般都會採用,既能保障百姓的收入,又能集中力量,完成國家的大型建設。美國在1929年的經濟危機中,就是採用這種方法度過難關的。
「如果信王殿下真的能救陝西百姓,保證我部下的安全,我願意率部歸降,聽從殿下發落。」這是高迎祥第三次提出歸降,他已經有了必死之心,只要他的部下安全,陝西的百姓能渡過難關。
「既然高將軍願意歸降,那我們就談談你的部下問題。」高迎祥屢次說道歸降,朱由檢就當他已經歸降了。
「殿下能放過我的部下嗎?」高迎祥最關心的就是自己的部下,這些和他一同走上謀反道路的人,核心成員就是他的親戚、朋友、鄰居,他要在自己死前給他們爭取最大的利益,至少要免去誅滅之罪。
「放過?你的部下犯的是謀反之罪,按律要滅九族,豈能輕饒?」朱由檢斂去笑容,低頭喝了口茶水。
「難道殿下不肯放過我的部下?」高迎祥一激動,準備起身指著朱由檢的鼻子大罵,他的身體已經前傾,雙手按在方凳上。既然投降是死,那還不如一戰,橫豎一個死字,還能多殺幾個朝廷命官,快意恩仇。
「別激動。」朱由檢伸手向下按了按,「但念他們謀反,只是因為活不下去,實在是無奈,而且朝廷在此事上也有不當之處,可以免去他們的死罪。然而,畢竟是謀逆大罪,如果不懲處,難以警戒後人。所以,我打算這樣處理,以罰代刑,每人罰徭役一年,為陝西百姓修路,其間只有口糧,沒有酬勞。如果他們安心服役,一年期滿,釋放回家。」
原來只是徭役一年,那等於沒有處罰,「殿下此話當真?」
「當然,我是大明的信王,皇帝命我全權處理陝西的事。另外,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為何關著十餘萬匪兵戰俘了,他們將被判徭役三年,為陝西百姓修路。」
「他們為何三年徭役?」既然這些戰俘只是三年徭役,高迎祥安下心來。
「他們和你的部下不一樣,他們是戰俘,而你的部下是主動歸降。」朱由檢又給高迎祥將了一軍。
「好,果如殿下所言,草民願意率部歸降,還望殿下不要食言。」高迎祥已經下定了最後的決心,「待部下歸降之後,草民自當負荊,甘願就戮。」
「就戮?最後說說你的問題。」朱由檢話鋒一轉,「高將軍是安寨縣人吧?高將軍知道陝西為什麼會出現這種難以收拾的局面嗎?」
「草民是安寨縣人。」高迎祥不知道朱由檢又有什麼奇異的想法,剛才他相信朱由檢,不是完全理解朱由檢的思路,而是除了這條思路,根本沒其它的辦法,他沒有,大明的官員也沒有,否則陝西也不會亂成一鍋粥。
「高將軍知道安寨、延綏,乃至陝西,為什麼發生這麼大的事?」
「地方大旱,加上地方官貪墨……」高迎祥本來還想加上朝廷無道,但考慮朱由檢是信王,現在正代表朝廷,硬生生咽了下去,他還無意識地吞了口唾沫。
「高將軍說的沒錯。如果朝廷知道陝西百姓如此艱難,決不會催要賦稅,都是這些地方官要政績,他們欺上瞞下。」逼反百姓,當然要有人承擔罪責,反正這些地方官不久就會受到朝廷的懲處,朱由檢乾脆將責任推到他們的身上。
「……」
「高將軍,這陝西的地方官,還有誰比將軍更關心百姓的生死?」
「……」高迎祥再次被朱由檢弄迷糊了。
「延綏雖然是軍鎮,但為了陝北的百姓,不久將會開府。將軍現在是帶罪之身,武將是當不成了,就是當文官,也是要接受監督的,不知將軍肯否屈就延綏知府一職——這可是關心百姓最重要的方式。」朱由檢的臉上掛著輕笑。
「延綏知府?」高迎祥實在跟不上朱由檢的節奏,「可……可是……我……沒有……沒有為官的經驗。」在朱由檢面前,高迎祥倒好像是才出道的少年。
「可是你有一顆關心百姓的心——不知道這顆心會不會變?」朱由檢收斂了笑容,淡然看著高迎祥的臉。
「殿下,草民決不會。」高迎祥快速起身,後退兩步,拜倒在地,「草民謝殿下栽培。」
「現在你當然不會,不知道五年後,陝西百姓不再飢餓了,十年後,山西富裕了,將軍能否對大把從手中經過的銀錢不動心,不知道將軍是否也和其他的地方官員一樣,為了自己的升遷而大把貪墨?」朱由檢的臉色已經轉為冷峻,好像上面沾上一層北方的霜氣。
高迎祥猶豫由於了一會,突然長起身,「呲啷」一聲,拔出腰間的雕花寶劍。
朱由檢嚇了一跳,這高迎祥,怎麼說翻臉就翻臉,比自己變得還快?幸好朱由檢有神功在身,沒有失態。
高迎祥的右手抓住寶劍,卻伸出左手,屈起四指,只有小指孤零零地指向天空。但見一道白光閃過,緊跟著白光的是一道赤紅,在陽光的照耀下,幻化成一道彩虹……
「高將軍何必如此?」朱由檢從懷中掏出一塊白綢錦帕,包在高迎祥的斷指處,暫時止住了流血。
「信王殿下,草民會常常撫摸斷指,不忘殿下提攜,不忘今日之願。」高迎祥已經扔下寶劍,右手捏住錦帕,勉強沉身給朱由檢行禮。
「……」朱由檢無語了,不過也好,高迎祥斷指明志,自己為陝西造就一位清正整廉明的地方官。
高迎祥抬頭看了看天,「殿下,現在已經近午,午飯過後,請在南門外受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