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殺雞儆猴
氣象預報說今天有暴雨橙色預警,在南陽上空分批落下。
邢天航接到郁小凡的時候,市區的雲已化雨。
他那柄傘很大,但雨勢更大。因為將車借給了林莫言,王子公主便只好駐足路邊打車。
邢天航專註地望著街道,未注意郁小凡仰頭緊盯他的側顏。
他很好看,是那種能在人潮洶湧中一眼就被矚目,再百看都不生厭的俊美,也是學生時代,能把普通一件校服都穿成清貴公子的風範。
郁小凡緊挽著他的胳膊。
因為高,邢天航顯得偏瘦,但身體很有力量,貼得近了,會感覺肌肉澎湃緊實,於疾風驟雨中穩如磐石。
風雨都發了狠,傾盆與瓢潑都是絕好的形容。馬路上不見一個人,地面上蒸騰起水霧,令此刻的普世凡塵看上去如瑤池仙境。
「都怪莫言。」郁小凡嘟囔著說,「今天又鳩佔鵲巢,自己風流快活,倒害我們如此狼狽。」
「不要這麼說莫言。」邢天航仍注視著街道上飛馳而過的車輛,並沒有回頭看她,語聲卻清晰傳來。
「晚上可能會有人喝醉,是我把車留給莫言,讓他負責送大家回去。」
「哦。」郁小凡噘著嘴,答應一聲。
和邢天航相識已久,相戀亦有時日。她曉得他的這個脾氣,看上去溫和有禮,對自己也無微不至,但有許多的禁區不可觸碰。
父母是一個,林家兄妹是另一個。
她微微有些氣悶,說好七點在芮歐碰面,現在已快六點半。雨又這麼大,縱邢天航將大半的傘都撐在她頭上,仍是遮擋不住。
她的衣裙已半濕。
「天航,讓費叔來接我們吧,好過這樣站在雨里叫車。」
「不用,費叔年紀大了,能不麻煩就不麻煩。」他轉頭看了看周圍,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郁小凡身上,帶她退回街邊,送至方才那美容院的屋檐底下。
「小凡你先在這裡躲雨,我叫到車了再來接你。」
「天航……」
他未答應,已轉身離開。
此地不用淋雨,美容院中柔情似水的情歌回蕩在中庭,各種純甄精油爭相往空氣中揮灑芳香撲鼻。
前後一秒,恍若隔世。
郁小凡躲在屋下,遠望路邊英俊男子。
縱身影已遠,縱暴雨如注昏天黑地,仍叫她看得清晰。
這個男人,真的要來娶自己了嗎?
他是真的愛上自己嗎?
郁小凡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神經,這些顯然毋庸置疑。
兩家都已經商量過,只等自己畢業就正式辦婚禮。裝修設計、蜜月安排,一切按部就班,林輕語今天還替跑了數家婚紗定製館,前站打樣。
而天航也已經進入郁豐,邊完成論文,邊接手父親的生意。
可為什麼這一切,卻還是讓她感覺不踏實。
總感覺他會在將來的某個時刻,像剛才那樣,乾脆利落地轉身離開。而她縱緊緊拽著他的胳膊,仍挽留不住。
她與他,不過近在咫尺的距離,卻好似隔著海角天涯。
燕大校友戲稱,刑大公子致命優雅,卻天生淡漠傲然,只有她郁小凡才能叩啟心門,令他裙下臣服。
她在外嬌羞得意,內心卻惶然。
他的心埋得很深,心裡又裝了許多其它的東西。她儘管比別的女人走得略近一些而已,卻從未真的走進過他心裡。
她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就是知道了,也無奈何。
比如剛才,他執意不肯讓費叔來接他們。她曉得他更多的考慮,其實是不願讓父親知道莫言將車借走,遷怒於他。
又比如他對林輕語的那些細心呵護,溫柔以顧,雖一次次讓她眼中冒火,心中不悅,卻也只能裝作寬容,竭力忍讓。
哪是她俘獲了他?分明是他翻手為雲,她俯首稱臣。
——
煙頭的光忽明忽暗,柏靳文坐在司令椅上吞雲吐霧。
到了他這個位子,仇家、對手、盟友……共同利益、舉步為棋、錙銖必較……
他要想的事情很多,不省心的女兒只是其中一件。
郁東森近年在南陽風生水起,自己盆滿缽滿不說,更接了不少政府投資項目,甚至去年被評上了「十佳突出貢獻獎」,一時名聲大噪。
這樣的人自然少不了與政府交好,但郁東森走的卻不是他柏靳文的那條線。
不但不是,還與柏靳文背道而馳。
在南陽官場中稍有資歷的都曉得,柏靳文有個徒弟,早年得了他不少關照,羽翼稍豐后卻與柏靳文分庭抗禮。
柏靳文向來睚眥必報,尋了個把柄,差點把他撤職查辦了,他到處託人才總算保住了職位,夾著尾巴調到了市政法委,後來又輾轉到了城建局。
借著這兩年中央對市政工程建設和舊房改造的大力重視與支持,做了幾項叫得響的品牌工程,居然被上頭青眼有加。不禁慢慢恢復了元氣,還有逐漸做大的趨勢。
這個被柏靳文視為眼中釘的,就是現在的城建局副局長,吳益人。
而郁東森之所以能不斷接到市政重大工程的標書,就是因為抱緊了吳益人的大腿。
兩人官商勾結,讓柏靳文極為光火。
吳益人不過是小小的一個副局長,郁東森卻鼠目寸光,將他捧得上天。
有了郁東森當搖錢樹,當年痛哭流涕,跪在門外求他給一條活路的吳益人,如今早已搖身一變,明裡暗裡得了十幾套房子不算,還年年都能從郁豐集團拿乾股分紅。
有了錢,腰杆子就硬。上次在人大開會,吳益人明看到他的車,卻絲毫不曉得禮讓,仍是大喇喇地搶在了他之前揚長而去,簡直是不知死活。
所以他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吳益人,也讓別人都擦亮眼睛,看看在南陽,到底誰才有真正的生殺之權。
他打算拿郁東森開刀,殺雞儆猴。
也讓那個令凌凌傷透了心的邢天航看一看,和郁家在一起,沒什麼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