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叫車
影院散場。
又一波人群湧上大街。
邢天航剛打到一輛車,卻被一個孩子從他長長的臂彎下鑽過,呲溜鑽進車裡。
一少婦跟在後面喝罵,「小崽子沒禮貌,這是叔叔先叫到的。」
邢天航笑著搖頭,說:「沒事,孩子小,你們先走吧。」
雨天車少,少婦自然沒有推讓。
邢天航苦笑,自己這樣叫法,少說已經錯過了五輛車。他抬腕看了看錶,已經八點半了。
「天航哥哥!」林輕語頂著她的卡通小花傘高一腳低一腳地跑進雨里,高聲叫他。
她的聲音說不出哪裡特別,但邢天航就是覺得很好辨認。儘管雨聲嘈雜,人聲鼎沸,仍一下回身就看到了她。
「小語!」邢天航趕緊跑過去,用自己的大傘遮住她,「那麼大雨,幹嘛跑出來?快回去!」
「天航哥哥,我來幫你叫車!」林輕語收起自己的小花傘,鑽到他的傘下。
「啊,今天氣溫很低啊,你怎麼只穿這麼點?」
邢天航的外套還在郁小凡那裡沒拿回來,她摸了摸邢天航的手,吹了許久的冷風,果然一片冰涼,「天航哥哥,冷嗎?」
就在她說話的當口,一輛空車開過。
林輕語急奔過去,甩著手高聲叫道:「喂,車!車!別走啊……」
那車呼嘯而過。
「阿西吧(韓劇中常用感嘆詞)!」林輕語恨恨跺腳,水花打濕了她的白色帆布鞋。
邢天航望著她,發自內心一笑。
每次看到她,心裡總會感到一種特別的溫暖。就像現在,他只著了一件短袖T,又站在雨里吹了許久的冷風,已微有寒意。
可從看到林輕語頂著小花傘出來的那一刻,心裡就開始暖起來。
他對林輕語是不同的。
他喜歡林輕語那麼多年,卻一次次被她推開,甚至抬出了一個莫須有的男朋友,嚇得他以為是自己逼得太緊,導致她精神緊張,心理出了問題。
他百般無奈,不得已退回到「天航哥哥」的位子上,遠遠地看著她,試著接受別的女孩子,開始別的感情。
可她始終是不同的。
她是林輕語,在他情竇初開的時候,就第一個敲開了那扇門,走了進去,住了下來。
這一輩子,也許就這樣了吧。
他永遠只能做她的天航哥哥,她對他再好,她也始終只把他當做哥哥。
也好吧,他在這個城市,冷清孤獨。
能有個妹妹,也好。
總好過別人萬家燈火,歸心似箭,而他孑然一身,像個遊魂。
至少,他還有林莫言這個朋友,有小語這個妹妹。
再過幾個月,他也要結婚,有一個妻,一個家。
世上也許真的有青梅竹馬,卻沒有那麼多美麗的愛情童話。
「天航哥哥,你再這麼謙讓,叫到半夜都叫不到的!」林輕語嚴肅批評他,豪氣干雲說道:「現在叫車都得靠蠻勁!你沒經驗,我來!」
邢天航拉住她,剛想送她回商場里去,突然一輛車疾馳而過,甩一地水花,停在兩人幾米遠的前方。
林輕語掙脫他的手,來不及打傘就沖了出去。前排乘客還坐著結賬,她已經果斷拉開後座的門,一屁股坐進去,把人家嚇了一跳。
「快進來!」她探出頭朝邢天航大叫,「天航哥哥!你先進來,我去叫小凡!」
邢天航搖搖頭,「你自己先回去吧。下雨天,你一個人回家不安全。」
「放心啦!柏凌姐一會兒會送我。還不是怪我哥,害你沒車開!我們林家人欠的債,總要林家人來還!」林輕語大義凜然地說,
她靈巧地鑽出來,將邢天航的長手長腳往車裡塞,自己卻轉身要往外跑。
「等等!」邢天航叫住她。
風雨實在太大,才出來一會兒功夫,林輕語也快被淋透了。那些黃毛般的小頭髮稀稀拉拉貼在額頭,白色鏤空毛衣和牛仔裙都變深了顏色。
可她卻混不覺難受,於漫天風雨中,興高采烈打著她的小花傘,就像一個快樂的精靈。
邢天航莞爾一笑,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塊方巾遞給她,「來,擦擦身上。」
林輕語瞬間安靜下來,低著頭,像個害羞的小姑娘那樣,輕輕說「謝謝」。
剛才開過的那輛車十分沒有公德,潑了她一身的水,她以為他沒有看到。
但她是小語啊,她的事,他又怎麼會看不到?
邢天航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子,「小語,一會兒到家后,記得發消息給我。你哥哥他今天可能晚回來,一個人在家要注意安全。」
林輕語只覺得自己鼻樑發燙,繼而整張臉都燙起來。她越發的不敢抬頭,只低低「嗯」了一聲,又打開那把卡通小花傘,一頭衝進雨里。
——
那一幕沒有逃過郁小凡的眼睛。
她和柏凌早已下樓,就隔著玻璃幕牆,看到林輕語握了邢天航的手,似是噓寒問暖。
又看到邢天航掏出手帕,仔細替林輕語擦去身上水漬,柔聲關照。
郁小凡的眼中似要噴出火來,但她仍是什麼都沒有說,保持著方才的優雅平和,與柏凌漫不經心談笑。
她的血統里天生有著其父的精明與能忍,遇事從不當面發作,而是慢慢尋一個最有利自己的時機,連本帶利,一擊致命。
——
柏凌將郁小凡送到她家樓下,揮手作別。
空氣悶熱異常,有一種由來已久的哀慟沉沉壓在心頭。
經年掙扎,累月折磨,欲語還休。
柏凌感到有些透不過氣,微微開了些窗,卻立刻就有氣勢兇悍的雨點撲了進來。
B&O音響,翻滾著prettyreckless的經典單曲,用莫名其妙的句子,肆意拉扯靈魂。
柏凌點了點中控屏,她將音量開到最大,銀色奧迪TT如離弦之箭般離塵而去。
電話進來,是柏靳文。
「在哪裡?怎麼還不回來?」一貫的家長式做派。
「呃,爸,我在外面。」
「都快十點了,要不要派小張過來接你?」
張萬年,是父親柏靳文的保衛科科長,特警出身,相當於他們家私人保鏢。
「不用不用,我和輕語在一起呢。沒事,很安全。」她望了眼副駕駛上空空如也的座位,心虛應承,「嗯,我會早點回來的。」
夜幕下,前方的信號燈在雨中一圈圈放大,如墓冢鬼火發出詭異的光。
她一遍遍,不厭其煩地聽著同一首歌,受著曲中情緒感染,輕輕吟唱,直到淚流滿面。
不知不覺中,儀錶盤已打到100碼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