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她的氣息
但「分手」這簡單的兩個字,直到兩周以後,邢天航都沒有說出口。
林輕語已經去看過林莫言,約他同行,他都推說工作忙而沒能同去,但事實上,他趁林輕語上班的時候獨自前往,給林莫言帶了不少日用品。
林莫言一個牢房住了八個人,邢天航為他送去了八份一模一樣的東西,其中包括每人一條軟中華,一套即將過冬就好穿的內衣,兩大瓶洗髮水和護髮素。
卻沒有提出探望。
這半個月里,邢天航仍屬於加班狂人,效率越來越高,節奏越來越快。
林輕語仍舊每天打來電話,他也基本都會接,但寥寥數語便掛。
他可以做到不見她,卻做不到讓她擔心牽挂,更無法說出決絕的字句。
他覺得自己就像蝸牛,躲在脆弱而愚蠢的殼裡。
自欺欺人。
林輕語下了班,問他想吃什麼,然後就直接買好食材回到他的住處。她有鑰匙,直接開了門進屋,準備好晚餐,煎炒煮炸一頓忙碌,然後順便幫他做打掃。
她替他熨好襯衫,配好領帶,真正賢妻良母。
等到七點多,邢天航仍不回來。她便盛了飯自己吃。
她沒那麼多規矩,坐不住一人在清冷的餐廳吃飯,常於一大碗米飯上夾幾樣小菜,捧了碗到餐廳,邊看好笑的肥皂劇邊吃。
她涉獵極廣,韓劇美劇,探案靈異,一個晚上能看好幾集。
有時看得累了,便窩在寬大柔軟的沙發中睡著。一覺醒來,房內依然獨自一人。
她總是在十一點的時候離開,去趕那輛末班地鐵。
她總是在冰箱上留言,問他關於前一天的菜好不好吃,甚至設計了一些可愛的表格,讓他為自己打分。
她也走是在進電梯前,不死心地磨磨唧唧,如果恰好電梯是從一樓往上,她的心便會一跳。
她希望那是他下班了回來,她希望能在電梯里與他相遇。
見一面也好。
——
邢天航的車停在樓下。
那個角落沒有路燈,銀灰色捷豹匍匐在那裡,就真的像叢林中的獵豹一樣,絕難被發現。
邢天航看到自己房間的燈暗了,又過了幾分鐘,林輕語背著雙肩背包,小小的身影從樓底出來。
她今天穿了白色的網球裙,還穿了自己買給她的白色板鞋,青春靚麗得像個中學生。
等她走得稍遠了些,他才從車裡出來,遠遠地跟著她,直到她安全進了地鐵。他才原路折返。
她並沒有發現。
小語一直是個很實心眼的姑娘,自然想不到他會躲著不見,然後卻又暗暗尾隨。
就像如果不明說,她永遠想不到其實現在他每天都盤算著如何和她分手。今朝明日,不過拖延時間而已。
她沉浸在戀愛的甜蜜中,每天巴巴地趕來為他打掃屋子,做飯熨衣,她甚至驕傲地認為自己在力所能及為他做事。他如今是總裁,日理萬機,她賢惠在家,洗手羹湯。
她那麼純粹,哪想得到他齷蹉卑鄙!
邢天航打開門,靠在門背上。
她剛走,屋裡還有她的氣息。他摸了摸電視,還是燙的。
是啊,她剛坐在這裡看電視。那個靠枕有些癟,是她用來抱在懷裡了嗎?
是看了哪個恐怖的電影,因為害怕而用來擋住自己的眼睛嗎?
邢天航去看冰箱上的字條。
「天航哥哥,今天煮了粥。
昨日你在開會,朱秘書接了我電話,說你這幾日胃口都不怎麼好,午餐也吃得少。我想會不會是我心急給你補得太過了,那些湯都太油膩,讓你傷了腸胃?
所以我們今天就清淡些吧!我曉得你不太愛喝甜粥,所以我煮的是乾貝火腿粥,再煎了幾塊蘿蔔糕。
我已經吃過啦,味道好得我連自己舌頭都要吞掉!我一口氣吃了三大塊,不知剩下這些你夠不夠?
對啦,下周又要複診,你這次可得好好表現!那個醫生已經知道我是你女朋友啦,若再不合格,他一定會破口大罵我沒把你照顧好。
所以,拜託拜託哦!」
邢天航將那張字條取下來,捏成一團,扔進垃圾桶。
他麻利地開始收拾桌子,將蘿蔔糕全部倒掉,又準備倒那鍋粥。
打開鍋蓋的時候,那撲鼻的香氣就竄了出來。
好餓!
真的好餓!
他覺得自己甚至已經餓到兩眼發花,還來不及盛到碗里,就著鍋子就大口吃起來。
乾貝火腿粥,鮮美無比。
小語也喝掉兩大碗。
可同樣的食物,於她是佳肴,於他是毒藥。
邢天航只喝了兩口,胃裡突然劇烈攪動,他匆忙扔下湯匙,奔進浴室。
「嘔……」
劇烈的嘔吐,如鬼魅隨行。他無法遏制胃裡的痙攣,就像幾分鐘前無法遏制自己,宛如餓鬼附身。
已經半個月了,夜夜如此。白天英俊瀟洒的青年總裁,到了夜裡卻是不人不鬼。
發梢鼻尖都掛著大顆冷汗,臉色白到透明,本就淡漠的唇早已經一分血色都不見,縈繞著一層詭異灰色。
一定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再不剋制一下,好像真的……真的會出事。邢天航心中苦笑。
他頭暈目眩,伏著馬桶吐了一會兒,已經連坐的力氣都沒有,整個身子不由自主往後倒,躺在冰冷的地磚上。
別再拖了,邢天航,你真的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么?貪戀這一點點溫暖和美好,只會叫你付出更沉重的代價。
快去告訴小語,說自己已經要成為柏家的女婿了!快叫這個傻姑娘趁早死心!
自己也收收心,別再想什麼有的沒的可能。別再指望會有什麼奇迹發生,讓事情最後轉機。
柏家已經定下了婚期,不過還有半月,去公證處把證一領,便是名正言順的夫妻,誰都瞞不過去。
趁柏靳文尚有耐心前,好好地把這事解決。把小語的鑰匙拿回來,痛罵她一頓,不許她再往自己這裡跑。
上次周艷棠私闖林家和柏靳文派人跟蹤都是前車之鑒,這家人如狼似虎,邢天航你是打不怕么?是一定要把小語也害死才安心嗎?
不不,我……我明天就去找她,當面和她說清楚。
那個脆弱的自己終於投降,他的腦子有些鈍,不知道自己是吐得昏迷了,還是累得睡著了。
他最後躺在冰冷的浴室里,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