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渡海
一人一狐行至碼頭,已是幾近晌午。眼下正值晚夏初秋之交,島上海風不歇,迎面吹來,令人倍覺清爽。
魏玦抱著白狐,走近碼頭靠泊的客船。其上船夫正忙著拉帆扯繩,瞧見此景,笑著調侃道:「喲呵,小官人帶著小媳婦過海咯!」
「觀自在菩薩。」魏玦朝著那船夫合十作禮,謙遜道:「施主你好。」
「原來是西江寺的小師父,失禮失禮。」那船夫撓頭賠笑。他四十餘歲的年紀,皮膚黝黑,體格健碩,兩手拉著數指粗的纜繩,雙臂虯筋暴突,甚是精壯。
「請問這船去往何處?」魏玦坐靠在船沿,開口問道。
船家朗聲道:「天分四海,上船既友。地行八方,且去明州!」魏玦瞧他說話時,臉上的八字黑須上下抖動,顯得格外有趣,心覺好笑。
「船家,何時能出發?」里艙傳來女子輕語,聲如銀鈴,甚是悅耳。
此時清風乍起,吹起內艙紗簾。魏玦回首望去,只見艙內倚著一名白衣女子,撫鬢觀海,似有心事。但瞧她:
眼顰秋水,眉蹙春山,丹唇皓齒,玉鼻秀面,肩上青絲隨風飄散,彷彿天庭仙子。
魏玦見她生得美貌,不自覺地多看了幾眼。
「風來了,馬上開船!」那船夫高喊一聲,雙手解纜,斜撐長桿,口中吆喝道:「天高日大好風光,小官人兒娶新娘。轎行半路上了船咯,搖搖晃晃就入洞房!」他挑起白浪幾朵,那客船猶如一片長葉,在浩海中隨波飄蕩,不多時便消失在海天盡頭。
魏玦昏昏沉沉,一路隨著海浪上下起伏,也不知睡了多久。翻身之際,已是轉醒,朦朧地瞧見船頭遠處顯出隱約輪廓,似乎已是離岸不遠。
過了半個時辰的光景,沿岸之景越發清晰。即便當下黃昏日斜,可不遠處的碼頭間,依然是人來船往,好不熱鬧。
「沒想到這島外的世界是這般繁華。就算我們全村每家每戶都聚在一起,也比不上那碼頭上的人多。」
魏玦感慨間,客舟已是靠岸。白衣女子從艙內挑簾而出,手中多了柄玄青長劍。她瞧見魏玦懷中白狐,好奇淡笑,輕踏船面,縱身匯入人群。
此間人聲嘈雜,小白狐忽地搖頭轉醒,瞧見眼前陸地,卻是驟然蹦出魏玦懷中,跳上碼頭。
「哎,小傢伙,等等我!」魏玦忙跟上前,將它抱住,嗔怪道:「這裡可不比島上,要是被別人抓了怎麼辦?」小白狐自然是不懂魏玦話語,它張嘴哈欠,睡眼惺忪,似乎頗為愜意。
眼下暮色已至,魏玦一時間也不知去向何處,尋了輛載滿草料的馬車,胡亂吃了些乾糧,斜靠在草間,幽幽睡去。迷濛間,他忽覺耳根奇癢,抬手抓撓,卻是發覺手指濕潤膩滑,只見小白狐正趴在他肩上,不斷伸舌舔著自己的耳朵。
「小傢伙別鬧…」魏玦輕聲喃喃,將它抱在懷裡。聽得耳邊漸起車輪顛簸之聲,心中訝異,起身瞧看,竟發現自己眼前石路緩緩向後退去,當即回首。馬車那頭坐著一名老漢,灰白粗衣,右手中提著馬鞭,左手擒著韁繩,神情悠閑。
「糟糕,一時大意,竟是睡在了人家的貨車上。」魏玦暗叫不好,忙開口喚道:「老伯!」
誰知那灰衣老漢聽得驚呼一聲,險些跌落馬車,忙回頭罵道:「哪家的小王八羔子,敢嚇你羅三爺!?」
此時天色未亮,這羅三爺年老眼花,低頭望去,只見草料從中赫然顯現出一對碧青狐眼,邪光忽閃。
羅三爺見此,嚇得魂飛魄散,當即連滾帶爬,一路向後跑去,口中不斷叫喊道:「狐……狐仙,是狐仙!狐仙害人啦!」他叫得聲嘶力,一跌三撞,極是狼狽。魏玦本想開口解釋,豈料那羅三爺看似老弱,可這逃起命來,腿腳竟是比年輕小伙還靈活。眨眼的功夫,路上便是沒了他的蹤影。
魏玦哭笑不得,他不熟此地道路,只得任由馬車朝西而去。天色漸亮,照得四周山明水秀。清風徐來,兩側山林中不時傳出陣陣鳥鳴聲。
顛簸許久,眼前山路忽然一分為二,其間立有兩塊路碑。只見面朝西北的碑上,刻看「句章、餘姚」四字,東南處的碑上,則是「奉化、寧海」四字。
「聽師父說,洞庭湖好像是在中原西北。」魏玦心中暗付,扯著韁繩又是行了十餘里,道路越發寬敞,隱約傳來嘈雜人聲。魏玦遠遠望去,但瞧得前方樹蔭下豎著一桿長布招牌,寫著大大的「歇腳飲茶」四字。
那招牌白底黑字,隨風輕擺,其下橫七豎八地落著三五茶攤,茶博士領著茶童,穿梭在眾人之間,談笑有聲。
魏玦行至茶攤旁,抱起肩頭的白狐,下馬上前,對著茶博士問道:「大叔,這裡是哪兒呀?」
那茶博士聞聲應和,快步而來。他面若刀削,顴骨高聳,頭戴方邊矮帽,肩搭灰白長巾,一對小眼上下打量魏玦手中的小白狐,笑道:「此地是大隱鎮,小兄弟是在趕路么,何不在這兒歇歇腳,飲些茶水再走?」
魏玦坐了半日的馬車,稍有倦意,口中也是略覺乾澀,當下頷首入座,將背上包袱放於一側的木凳上。
茶博士拎著晶亮的銅壺,捏著一對白瓷蓋碗,放於魏玦面前,眼神卻始終不離他懷裡的小白狐,笑嘻嘻道:「敢問小兄弟是往何處做買賣呀?」
「店家你誤會了,我不是來這裡做買賣的。」魏玦擺擺手。
茶博士「喲」的一聲,奇道:「若是不做買賣,那為何你手裡揣著這麼一個寶貝疙瘩。」他言語間,伸手挑弄那白狐。豈料小白狐忽露獠牙,張口就咬。若不是茶博士躲得快,他那兩指已是進了小白狐肚中。
茶博士嚇得臉色煞白,一身冷汗,惡狠狠地瞪了白狐一眼。魏玦見此,不免抱緊白狐,忙道:「它是我朋友。朋友怎麼能拿來買賣呢?」
他話音方落,聽得身後有人贊道:「這位兄台說得極好。大眼張,他的茶錢我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