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片龍鱗(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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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個時候的原主, 就安安靜靜又小心翼翼地看過去,她本也是生的顏色美麗, 只是和嫡姐比起來又難免遜色幾分, 事實上當初大殿上美人無數, 又有誰能與嫡姐爭鋒呢?嫡姐走過去,太子迎過來, 真真是一對舉世無雙的璧人,令人艷羨。
而她卑微地掩飾著愛慕之意, 將所有情緒藏在重重心思之下,她愛極了那風華無限的太子殿下,卻又弱小微賤的不夠格同他相提並論。
可是,後來啊。
皇後娘娘病逝,太子被誣陷圈禁,眇了一目,斷了一手,就此身陷西祠巷子。曾經仰望的明月墜落人間,所以當嫡姐轉而嫁給如日中天的成王,而要將自己送進去給廢太子的時候,原主的心中充滿了喜悅。
她在荊國公府過得不算好, 也不算不好,沒有人重視她,沒有人在意她, 她的生父荊國公妻妾成群, 見到她連她的名字都不曉得, 只是隨意挑了一名不受寵的庶女送進西祠巷子,此後再也不管她的死活。
原主珍而重之的進了西祠巷子,可此後又能如何?太子殿下早已今非昔比,他再不是當年意氣風發光風霽月的太子殿下,而是變得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心內成灰,麻木悲觀。
可就算是這樣,原主也想要留下來。
她從不奢望太子殿下能夠看見自己,她只是安靜地活在角落裡,想方設法給廢太子送點吃的,為他漿洗一下衣物,再絞盡腦汁弄塊布料給他做新衣。原主的美麗在這樣的風吹日晒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逐漸褪去,可廢太子卻沒有撐多久。成王登基,大赦天下,他不會讓廢太子活著出去,這位皇兄哪怕是成了廢人依舊叫他忌憚,因此他登基之日,便是廢太子被毒死之時。
毒死廢太子的,正是原主想方設法從外頭買來的幾塊劣質的綠豆糕。她滿心愧疚,投井而死,死後魂魄飄蕩,浮至荒海,為玲瓏所吞噬,變作她的養分,也讓玲瓏對廢太子充滿了覬覦。
這個人的愛,是很乾凈很純潔的。
「只是殿下。」玲瓏對他微微一笑。「您還是太子的時候,自然與她相配,現在您不是太子了,與她就不配了。」
這話既誠實,又殘酷。
廢太子當初是儲君之尊,配得上他的自然是最優秀最美麗的女子,在他心中也自然而然地將自己與未婚妻並列,不再去瞧其它人,可後來他成了廢太子,未婚妻卻還是那個未婚妻,於是即將替代他成為太子的成王,最終也將替代他娶本應與他相配之人。
「怎麼,你以為我要說,你不是太子了,就剛好與我相配了?」玲瓏挑眉嘲笑他,「便是世間的九五至尊,所謂的真龍天子,也配不上我。所以想要與我相配,你要變得更加俊俏厲害才行。」
她又拍了拍廢太子的臉,長長一嘆:「你知道,現在的你有多難看嗎?有個詞叫辣眼睛,我覺得你可以感受一下。」
廢太子從未見過如此古怪之女子,被她噎的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玲瓏從他身上翻下去,轉身裹住沉重的被子繞了幾圈,又是一聲長嘆,「我這副皮囊,便是走遍萬千世界也難尋,多少人為求我回眸貢獻靈魂我都不屑一顧,如今卻要在這鬼地方陪你過這等日子。」倒也不是沒吃過苦,可大部分的苦楚都不與人的快活成正比,在玲瓏的記憶中,大部分的人經歷的苦難都毫無意義,不過是逼得他們變得更堅強,然後繼續受苦。
所以如果能不受苦,自然是不受苦的好。
她說完便睡了,徒留廢太子一人睜著眼睛望著破破爛爛的屋頂出神。他也並非全然死了心,只是玲瓏說的在理,人皆有愛美之心,遇到格外美好的東西便要忍不住去憐惜,她那樣容貌的女子,就如同無價之寶,應該小心收藏束之高閣,斷然沒有叫美玉蒙塵的道理。
只是他如今,不過是個廢人,連日常照料自己都難,又如何來照料這絕世的美人呢。
當然玲瓏也就是說說,沒覺得廢太子一夜之間就能想通。反正她已經揍服了那幾個宮人,日後雖然吃的差住的差穿的差什麼都差,但總比自己動手舒服多了。曾經有一次,她餓的前胸貼後背,好不容易吞了個靈魂,也只能保存自己的記憶去到一個鬼知道怎麼回事的原始叢林。
錦衣玉食?綾羅綢緞?山珍海味玉盤珍饈?不不不不,不存在的。
她憑藉自己細弱的小身板,還得自己蓋房子抓魚打獵才能吃上飯,這樣苦哈哈的日子過了好幾個月,才終於解脫。總之那樣的日子對於懶癌晚期患者玲瓏來說,是絕不想嘗試第二次了!又不是頭一回到人類世界,她才不想累著自己呢。
她就想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夜間尚有美男可抱,若是能吃飽就更幸福。可就這麼點小小的心愿都要再三努力,活著可真難啊。
真羨慕人類,他們渺小又短暫,區區幾十年就眼睛一閉兩腿一伸,人世間種種快樂悲傷都忘得一乾二淨,普通人去投胎轉世,不普通的人去往奈何橋,還有一些與水有關的人會來到荒海,總之短暫有短暫的好,永恆有永恆的妙。玲瓏是很享受自己的永恆的,除了吃不飽這一點,她覺得自己的龍生沒有任何遺憾跟缺陷。
這麼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總算是不颳風下雪出了太陽,宮人屈服於玲瓏淫威,早早準備了熱水跟補牆用的器具,只是西祠巷子雖然是叫巷子,其實是個巨大荒廢的宅子,青草長得有一人高,活死人墓似的。生活在這裡的人基本上都已經徹底絕望了,玲瓏的出現簡直就是一池死水裡激起的巨大水花,鬧的所有人不得安寧,卻又不得不動起來。
沒有上好的米面做飯?沒關係,她可以弄來;
沒有精緻的布料做衣裳?沒關係,她也可以弄來。
玲瓏進出戒備森嚴被死守的西祠巷子跟去茅房一般隨意,每次回來都帶了一大堆東西,食物自然不必說,衣服她只弄了自己的,穿的舒適豪華躺在破床硬被子上曬太陽,順便嘆了口氣,這種順手牽羊的感覺很不好了,雖然東西都是她在成王府順的。身上這件珍貴的織錦雲綃是嫡姐私藏捨不得用的,聽說是成王搜羅天下至寶送去討嫡姐歡心,結果因為太過珍貴,嫡姐捨不得用,玲瓏就拿來隨意縫了縫當衫子穿。
她又不懼冷熱,外頭下著大雪她也能露胳膊腿兒,只要她樂意。
千金難買玲瓏高興。
廢太子日漸被喂的豐腴起來,他太過瘦削,簡直只剩下皮包著骨頭,如今胖了些卻仍舊不夠,玲瓏恨不得給他弄些增肥丸來吃,那張臉跟原主記憶中的所差甚遠,還她絕世美郎君來!
而廢太子,也終於在日復一日的被玲瓏折磨摧殘中成長了。他本是性格溫柔寬厚之人,經歷了此番磨難,變得沉默寡言許多,也心狠許多,玲瓏覺得他現在這樣挺好的,過去未免太好,才叫人騎在頭上撒野。
廢太子如今穿的是乾乾淨淨的衣裳,房內多了張粗糙卻能用的書桌,桌上的文房四寶是玲瓏給的,架子上的書是玲瓏弄來的,他每日的吃食也都是她的功勞……即使她總抱怨說西祠巷子的日子不是人過的,廢太子也感覺得到她對他的好。
那顆已經被徹底傷透,原以為不會復原的七零八落的心,終於開始漸漸癒合。
從此之後,龍女就是他畢生的信仰。
她救他於危難水火之中,他便許她一直念念不忘的錦衣玉食,珍饈華服。
可廢太子想的太簡單了,如果這麼隨意就消停,那還是玲瓏嗎?
「你怎麼可以就這樣直接睡了?」玲瓏幾乎為廢太子的個人衛生操碎了心。「洗臉刷牙梳頭啊,你現在這麼丑,還這麼邋遢。這被褥雖然不怎麼好,卻都是乾乾淨淨的,你可別想弄髒它們。」
廢太子本不想理會她,可不知何時,已經有宮人送來了熱水,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浴桶。玲瓏自個兒是乾乾淨淨的,她愛乾淨,本身生活在荒海之中,所以特別不喜歡自己身邊的人髒兮兮,看著都礙眼。
「你是自己進去呢,還是我幫你呢?」玲瓏露出分外天真的笑容,有禮貌的詢問廢太子。
她能將宮人們使喚的這樣服服帖帖,很顯然不是靠她的大腦。廢太子只猶豫了幾秒鐘,就做了選擇。他脫衣服的時候發現玲瓏非但沒有像尋常姑娘家那樣非禮勿視,甚至還饒有興味的盯著他。廢太子再怎麼心如死灰,也沒開放到在一個姑娘家面前赤|身|裸|體。他解衣服的手停了下來,轉身去看玲瓏。
玲瓏也睜著清泠泠的眼睛看他,還奇怪:「你看著我做什麼,看著我能把自己弄乾凈嗎?」
廢太子忍了又忍,他一點都不想開口說話,奈何在這少女面前卻被逼得無路可走。「你不要看。」
「……我就是想看看你身上有多臟。」玲瓏真誠地說。「我問過下人了,他們說你三年沒洗澡了,我以前聽過一個故事你要不要聽?我給你講一下吧?」當然她這話也沒有要問廢太子的意思,就是知會他一聲,便自顧自講了起來。「就是說啊,從前有一對懶人夫妻,他們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懶,懶到什麼程度呢?從來不洗澡,也不換衣服,不疊被子,不洗鍋子,他們覺得被子疊了晚上也要鋪開,洗了澡也會弄髒,衣服換了還需要清洗,鍋子乾淨了還要做下一頓飯……就什麼都不做。後來有一天,家裡突然進了賊,賊看了看他們的家,發覺沒什麼好偷的,唯一值錢的就只有那口鍋,於是就將鍋卸了下來背走了,後來這個賊就變成了一個正義之士,人稱背鍋俠。」
她講到這裡,停了一下,看了廢太子一眼又繼續:「後來妻子突然驚醒,發覺有賊,就將丈夫推起來。丈夫與賊搏鬥的時候,賊掏出隨身攜帶的刀,砍在了丈夫脖子上,丈夫應聲而倒,賊就背著鍋跑了。妻子嚇得大哭,卻突然看見丈夫從地上爬了起來,摸著脖子說,『幸好我從來不洗澡,否則今日這小命就要交代了!』,妻子一聽也十分高興,兩人點了燈,發覺家裡那口鍋竟然沒有丟,原來那賊背走的,是鍋上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那層垢。」
「綜上所述,我想看看你身上的灰有多厚。」
廢太子嘴角抽搐,他真是氣都氣不起來。他怎麼可能三年不洗澡,便是心死成灰,也沒得叫自己臟成那樣的道理。宮人又不同他住得近,如何知道他洗澡不洗澡?
玲瓏講完故事滿臉期待:「你脫啊。」
廢太子:「……你一個女兒家——」
「我現在不是啦,嫁給你,就不是女兒家,是婦道人家了,你們都這樣稱呼的不是嗎?」她仍然眨著漂亮的眼睛催促,「你到底脫不脫,難不成還要我伺候你?」
她很少伺候人的,就是伺候了,日後也肯定要千百倍的要回來。
廢太子被她氣的,竟真的解開了破舊的外袍,玲瓏看了兩眼嘆了口氣,「一點肉都沒有,這樣的身材真不好看。」
廢太子如今權當她說的話是耳旁風,天這麼冷,他迅速跨入浴桶,暖意頓時席捲全身,他舒了一口氣,然後就看見玲瓏自顧自洗了手和臉又漱了口,竟自個兒上床睡覺了。
兩床被子都很厚實,可玲瓏不喜歡,這種普通的棉花被,裡頭的棉花不知道彈沒彈,重的要死,壓的她險些喘不過氣來,這加重了她要過好日子享受的心,吃不飽已經很難過了,如果再睡不好,做龍有什麼意思?
兩床棉被壓的她窒息,底下的床雖然鋪了兩床褥子,仍然覺得硬邦邦的,這更讓玲瓏懷念起荒海歸墟的龍宮,她好愛享受,性格奢靡,從來不加掩飾。
誰會不喜歡過好日子?
廢太子洗完澡穿了衣裳,站在地上冷的發抖,卻不知自己要睡到哪裡去。玲瓏單手撐著腦袋對他打招呼:「上來啊。」態度自然毫無羞赧,模樣似是在叫一條狗……廢太子咬咬牙,這寒冬臘月的,外頭冷風呼嘯,沒有棉被禦寒想過冬十分艱難。他想了又想,才在玲瓏的邀請下掀開被子上了床,只是離她極遠,兩人之間隔了好大的距離。
這本是一張雙人床,這會兒廢太子身上蓋了被子,人卻退到了床邊,玲瓏靠近一點,他就往邊上挪一點,最後玲瓏突然蹭的非常近,廢太子一個驚喘,往後一躲——整個人摔到床下。
玲瓏抱著被子笑起來。她容色極美,笑起來也格外動人,廢太子從未見過她這般姝色,還是東宮儲君之時,他最是仁義寬容,與女子連手都未拉過,所見的也都是笑不露齒的大家閨秀,哪有玲瓏這般不拘小節幾近猖狂放肆的。
最後她一邊笑一邊伸手給地下的廢太子,「還不上來?」
那一隻纖纖玉手,美極了,彷彿最優秀的工匠雕刻出的白玉藝術品,廢太子抿了抿嘴,沒有接受,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掀開被子上床,結果剛上去就被玲瓏推了下來,又是狠狠地摔在地上。他抬起頭,怒目而視。
玲瓏噘著嘴,伸出小手:「快上來。」
和著是因為他剛才拒絕了她,她不高興,才推他下去,卻又非要他握住她的手才能上來。
廢太子忍了又忍,還是屈服在了玲瓏的暴力之下。掌心的小手柔若無骨,他甚至不敢用太大力氣……就被拽上了床。玲瓏翻了個身壓在他身上,和他四目相對,氣氛曖昧之時,她嘆了一聲:「你的骨頭好硬,硌的我好不舒服。」
「……那你下去。」
「我不。」玲瓏乾脆利落地拒絕了。「我就要這樣。」
「……」
「瞧你悶悶不樂的,難道娶了我不比當皇帝快活?」她的價值可遠超什麼狗屁皇帝。「總是一張苦瓜臉,害得我吃飯都吃不香。」
你吃不香,五個饅頭你吃四個。廢太子如是想著。
「夫君啊。」她叫他。
聲音柔嫩嬌嗲,她本是絕頂美麗的女子,倘若有心誘惑,誰能逃過這溫柔鄉呢?這一聲夫君叫的廢太子心底狠狠一動。自他被圈禁在這西祠巷子,便似是死了般毫無聲息,往日的友人也好,親朋也好,都再無消息,亦不曾有人遞過絲毫消息。他自己心死了,也什麼都不想做了。既然已成廢人,此生無望,又何必再過多強求。不過是得過且過,這樣等死。
在西祠巷子缺衣少食,清苦孤寂,他都忍了下來,因為他早已喪失活下去的意志。他這樣的人,就算有朝一日出了西祠巷子,又能如何?眇一目,斷一手,不過是個廢人。更何況父皇絕不可能放他出去,便是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他也不會重獲自由。
既然這樣的話,在裡頭還是在外頭,不都是一樣的么。
對廢太子來說也許都一樣,可對玲瓏而言,非!常!不!一!樣!
「夫君啊。」她又叫了一聲,趴在他胸口對著這張憔悴消瘦卻仍舊依稀可見往日俊秀風采的臉賣萌撒嬌,完全不顧之前自己展現出了何等驚人的武力值,「你看我如花美貌,怎能在這樣的地方了此殘生?這兒沒有好吃的,蓋的被子也這麼硬,還這麼冷,甚至都沒有人給我欺負,你忍心叫我在這裡蹉跎嗎?」
是……嗎,廢太子對於她最後那兩句話很懷疑,她不是正在欺負他嗎?「你如何會嫁進來,倘若這也稱得上是『嫁』的話。」
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譬如玲瓏說她是被騙的、被強迫的,亦或是其它種種理由,卻不曾想她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我嫁進來,自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呀。」
什麼?!
若非她就趴在他胸口,廢太子怕是要跳起來。他不敢置信地盯著玲瓏,似是在問:你喜歡我什麼?
倘若是三年前的東宮儲君,學富五車,風流俊秀,待人寬厚,你會喜歡,自然無可厚非。可現在他不過是個階下囚,是個滿身狼藉永遠不再擁有自由的罪人,沒了身份不說,容貌也不復當初,這種情況下,竟還有人說喜歡他?
可玲瓏的眼神真誠,又完全不似說謊,更何況,騙他,她又能得到什麼?她這般美麗,世間任何男子見到,都會為之傾心,又何必將心思浪費在他身上。
廢太子甩開她的手,冷淡地看她。他的皮包著骨頭,整個人脫了形,因而顯得眼睛格外的黑且大,定央央盯著一個人的時候說不出的詭異嚇人。這若真是尋常人家的姑娘,怕是早被嚇暈過去,可玲瓏卻不為所動,又繼續去拽廢太子的衣袖:「我好餓啊,想吃東西,我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有,早上他們就沒給我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