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片龍鱗(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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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的日子終於舒坦了點兒, 這種舒坦不僅僅來自她的日常生活,也來自她的眼睛。
廢太子有吃有穿之後, 逐漸恢復了人樣, 玲瓏撐著下巴看他, 內心一片快活:長成這個樣子, 就是性格再差一點她也喜歡,更何況廢太子不知為何突然良心發現, 對她十分的溫柔體貼, 雖然跟個悶葫蘆似的不愛說話,但被她調戲捉弄時紅著俊臉的模樣也十分可愛。
長得好看, 有什麼不能被原諒呢?
冬日逐漸過去, 西祠巷子也逐漸有了改變, 曾經長滿雜草荒蕪一片的院子已經被清理的乾乾淨淨,雖然沒有什麼名貴花草可以栽種, 但卻開闢出了大塊菜園子。破舊的屋子也修葺起來,春日一來,頓時生機勃勃,秋日初至, 已是碩果累累。
屋子裡就更不必說了, 雖然桌椅板凳床板仍然老舊, 但用的碗筷, 鋪的床褥, 都乾乾淨淨整整齊齊, 雖然被套都洗的發白了, 可裡頭的被子卻是上好的——玲瓏缺了什麼就去成王府順一波,至於她那條纏枝雲錦的名貴寢衣,早已被她穿壞,又被廢太子改成了抹布。
他身上,是再沒有一絲太子的架子了。他甚至親自挑水澆菜洗衣煮飯照顧玲瓏,對她更是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完全活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民間男子。
這世上唯有玲瓏一人願意在他滿身污穢不堪時留在他身邊,所以為了留住這個人,他勢必要謀劃一些什麼。
在西祠巷子的日子安寧而祥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真是尋常人家,這樣活下去倒也沒什麼不好。可廢太子每每看見玲瓏,都覺得她應該過上更好的日子。她的美貌不該在這樣的地方默默無聞,她應該配上錦衣綢緞玉盤珍饈,住進金屋受世人膜拜。就像是玲瓏所說,這個世間,唯獨那個真龍天子才能坐的皇位,尚且有資格讓她注目一二。
廢太子長得可真好看。
「修文!修文!」
廢太子聽見玲瓏在屋子裡叫他,忙將濕漉漉的雙手在簡易的圍裙上擦乾走進房,她剛剛睡醒,尚且美目朦朧,正嬌嗔地望著他:「我的肚兜找不著了!」
聽聞她要找肚兜,廢太子面不改色,「我給你做了新的,舊的我拿去洗了。」說著轉身去將紅漆斑駁的衣櫃打開,從裡面取出一件粉白繡花的肚兜來。經過這幾個月的磨練,天資聰穎被眾大臣誇讚睿智卓絕的修文太子,連繡花裁衣都摸索著學會了。前幾日玲瓏不知從哪兒弄來精緻的料子,她肌膚嬌嫩,他便將布料做成了貼身衣物,還綉上了幾隻展翅欲飛的蝴蝶。
玲瓏歪著頭看他從柜子里取出新肚兜,接過來:「可是那件我只穿了一天啊,又不臟。」
「嗯……」廢太子語焉不詳,「你先換衣服,我出去了。」
活似身後有什麼鬼怪在追一樣,玲瓏看著他的背影,撲哧一聲笑出來:「獃頭鵝。」他們日日夜夜睡在同一張床上,她毫不設防,他卻謹遵禮數不敢碰她,可能是覺得自己如今待罪之身埋沒了她,平時玲瓏滾進了廢太子懷裡,他都渾身僵硬,又想抱又不敢抱,生怕唐突。可最近一段時間,獃頭鵝似乎也開竅了,雖然仍然沒對玲瓏做些什麼,卻敢大著膽子親親她,雖然最親密也不過如此,可玲瓏怎麼會不知他拿她的貼身衣物做了什麼事。
廢太子出去后,瞧見已經洗乾淨掛在繩子上半乾的牡丹肚兜,俊臉一紅,旋即鎮定下來,她什麼都不知道,他也絕不會告訴她自己做了什麼……
玲瓏的早飯很簡單,一碗熬的稀爛的米粥,兩碟廢太子親自做的醬菜還有一小碗蛋羹。廢太子早早起了,她起不早,向來是他吃過了,再做一份她喜歡的。不過最近他又開始折騰自己,又瘦的不成人形,可丑了,玲瓏也不問他這是要幹什麼。
粗茶淡飯清粥小菜雖然也別有一番滋味,卻到底比不上山珍海味魚翅熊掌,尤其玲瓏本就深受飢餓之苦,口腹之慾若還要如此煎熬,真和殺了她沒什麼分別。
龍女的一天除卻吃之外,大部分都在睡,她在歸墟龍宮的時候,如果沒有飄來靈魂,甚至可以睡上很久很久以阻止消化太快。人間雖然煙火旺盛,但玲瓏活了這麼久,再好玩的東西也比不上美味的愛來得誘人。
她坐在屋子外走廊上的長椅上,這是廢太子給她做的,他飽讀詩書,涉獵頗廣,因而那會兒摸索著做木工,還險些將手指頭鋸斷,最後做出的長木椅雖說粗糙了些,可放上軟綿綿的棉花墊子,倒也舒服。玲瓏坐在上面看廢太子舀水種菜,又掀開鹹菜缸子上的石頭查看裡頭的腌菜情況,眼神放空。
廢太子一回頭看見的就是玲瓏這副神遊天外心不在焉的模樣,心下頓時一慌。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經過這半年多的相處,他的一顆心已經完全撲在了玲瓏身上。她高興了,他就跟著開心,做事也更有幹勁,她皺一皺眉頭,他就心慌不已,想方設法要她高興起來。可不管過去多久,廢太子仍然擔心有朝一日她覺得不耐煩要離開,自己又如何去留住她。
西祠巷子這種地方,太過簡陋清苦,她生活在這裡,著實是十足委屈。
「玲瓏。」他洗了手,擦乾淨,來到她身邊,沒有坐下,而是在她身前單膝跪地,雙手小心翼翼地捧住她放在膝上的青蔥玉手。這雙柔荑白嫩纖細,沒有一點點繭子,那是他拼儘力氣嬌養的,可仍舊不夠。她住在這裡,沒有漂亮的衣裳,沒有華麗的首飾,更沒有妝點容顏的胭脂水粉。
她本可以活得更美麗、更動人。
「你不要生氣,我會帶你離開這兒的。」他親了親她的小手,認真地說。
玲瓏懶洋洋地看他,她想要的是廢太子的愛,並不會幫他做什麼,更不會為他去奪皇位,他自己的事,當然要他自己去做。「什麼時候,何時何分何秒?」
「很快的。」廢太子見她表情微變,立刻露出笑容,他向來知道她喜愛自己的容貌,也不吝於用這張俊秀的面孔來討好她。「你暫且忍耐最後一點時間,我一定會讓你過上比所有人都好的日子。」
此時此刻,皇位也好,報仇也好,竟然都不再重要。廢太子只想留住眼前這個少女,用他的全部。
玲瓏看了他幾秒,本來面無表情的臉突然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我當然相信你啦,我很想出去的。」她抱抱廢太子。「憑什麼我們要被這樣欺負啊,隨遇而安也不是這樣的對不對?我還等著你帶我出去,讓我風光,我好去把嫡姐也欺負回來呢!」
廢太子這才放下心來,任他如何謀算,也算不出究竟要如何討好疼愛,才能叫她對自己的情意更多幾分。
此後第三天,宮裡便來了人。
這可是西祠巷子裡頭一回來了宮裡的人,還是皇帝的貼身大太監總管江公公!
這位江公公是看著廢太子長大的,皇后還在的時候,他受過皇后恩惠,所以皇后不在了,他也一直很照顧修文太子。後來修文太子被廢,他想方設法找人多多照拂一下西祠巷子里的修文太子,只可惜西祠巷子這個地方,即便是江公公也不能任意來往。此番收到修文太子給自己遞的密信,他自然唯命是從,皇帝果真心軟,叫他來西祠巷子,召太子入宮。
「殿下——」
「江公公。」廢太子先一步扶住江公公,「我已不是東宮,擔不起這殿下二字了。」
「殿下這說的什麼話,在奴才心裡,您永遠都是太子殿下。」江公公抹了抹眼角的淚,「一切都按照殿下的吩咐做了,皇上心裡還是惦記您的,否則不會叫奴才深夜來請您入宮——」
「我不去。」
「屆時與皇上見了面,殿下您服個軟也就——什麼?」
「我不進宮。」
江公公驚呆了:「殿下糊塗!此番正是與皇上和解的機會,您怎能——」
「公公不信我嗎?」廢太子輕輕一笑,眼中卻絲毫沒有被皇帝想起的激動,他瞎掉的那隻眼睛此刻漆黑如深夜,再也沒有比這隻眼睛更冷的了。「你回去就如實告訴皇上,說罪人修文欲求在此了卻殘生,沒有福分再做帝王之子。」
江公公瞪大眼:「殿下——」
「照我說的做,如果你心中還認我這個主子的話。」
江公公欲言又止,卻終究是退了出去。
他回宮后,皇帝正在寢宮等著,見江公公回來身後卻沒有其它人,頓時變了臉色,再聽江公公說廢太子根本不願回來,甚至不願再承認彼此之間的父子親情,皇帝勃然大怒,拂袖摔了桌上的茶具,氣惱的胸口不住起伏:「反了他!反了他!他竟敢這樣說!他竟敢——」
「皇上!」江公公跪了下來,抹了一把眼淚。「老奴還記得,殿下出生時那小小一團,後來長得多好呀,皇上疼他,皇後娘娘更是把殿下當成眼珠子,可後來皇後娘娘走了,殿下就沒人疼了。皇上若是見到如今的殿下,定然是認不出來了。殿下的一隻眼睛瞧不見了,右手也廢了,寫不了字,拿不起筆,老奴見了,這心底,就如刀割一般的難受啊,皇後娘娘在天之靈,不知要多麼傷心。」
在玲瓏吃掉的靈魂里,關於父母的記憶,一直是美好的。原主臨死之前尚且懷念待字閨中時的時光,對父母更是充滿孺慕,丞相夫婦也很是疼愛這個女兒,這一點從女兒死後,女婿為了懷念女兒娶了初芷為妻,他們便將初芷當成女兒一樣對待就可以看出來。
只是這個邏輯嘛……玲瓏是有點不明白。懷念妻子就要娶跟妻子情同姐妹的婢女?丞相夫妻不覺得隔應反而認為是美事一樁?看,這就是她覺得人類很奇怪的一個方面了,尤其是生活在比較久遠年代的人類,腦子裡在想的東西有時候龍女根本理解不了。
丞相壽辰,她與永安侯一同前來道賀,見女兒女婿一同來,還情深意篤,丞相夫妻十分欣慰,丞相夫人拉著女兒左右看了看,確實是微微圓潤了些,不似從前那樣瘦,氣色也很好,一瞧就知道過得是好日子。這樣她也就放心了,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嫁給永安侯也是千挑細選的,無論如何也不能叫女兒受什麼委屈。如今見女婿待她好,丞相夫人便十分安心。
只是她看了好一會兒,才發覺出不對來。趁著丈夫跟女婿在書房談話,丞相夫人拉著玲瓏的手,瞧她身邊的初霜以及眼生的初夏:「我兒,初芷何在?她怎麼沒陪著你?可是哪裡不舒服生了病?要不要請大夫看一看?」
由此可見丞相夫妻也都是厚道人,面對一個婢女,不過是女兒喜歡了些,他們便也善待於她。只可惜初芷不是那等知恩圖報之人,她不害人就已經不錯了。以婢子之身為原主庇佑,卻想方設法去奪原主的東西——貪心不足蛇吞象。玲瓏看著丞相夫人,輕輕一笑,揮手讓初霜初夏外頭候著,淡淡道:「被我打發了。」
女兒什麼脾性,做娘的最清楚,她的女兒連只螞蟻都捨不得踩,更何況是跟她朝夕相處一起長大的初芷?定然是初芷做了什麼讓她無法原諒的事。丞相夫人眉頭一皺:「我兒,發生了何事?」
玲瓏問:「娘,當初向爹爹求娶我之人不少,為何爹娘最後選擇了侯爺?」
丞相夫人雖然不知她為何這樣問,卻還是回答了:「青年才俊中,唯獨侯爺,不僅出身高貴,亦有本事,他的爵位可不是如其它世襲的那般花架子,而是他自己在戰場上掙回來的。他與你爹爹又素來交好,為人有情有義,容貌生的也好,足以與我兒相配。」
「是啊,是很好,萬中選一的乘龍快婿。」玲瓏嘲諷的笑笑。「既然這麼好,自然喜歡他的也不止我一個。」
丞相夫人一愣:「這話是什麼意思……」
「娘不知道吧,在我還未嫁入侯府之前,初芷就與侯爺兩情相悅了。」玲瓏譏諷地笑。「那婢子假借我的名義同侯爺接觸,一來二去,兩人便勾搭成奸,此還不算,若是侯爺來退婚求娶初芷,堂堂正正地說了,我倒也高看他一眼。他卻不願,又要娶我,不想跟爹爹交惡,又要初芷,想左擁右抱,沒少噁心著我。」
「什麼?!」丞相夫人氣壞了。「初芷、初芷她竟敢!我相府中人誰虧待她了?!我兒視她如姐妹,我與你爹爹幾乎將她當作義女來看,她竟做出這等不知羞恥之事來!」
隨著初芷年歲增長,丞相夫人也有點憂慮,這孩子越長越是妖嬈,活脫脫一副瘦馬模樣,只是平時做事一絲不苟滴水不漏,女兒又十分信任初芷,她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想著等女兒有了身子穩定了,就給初芷尋一門好親事嫁出去,也好叫她一生衣食無憂。只是萬萬沒想到,哪裡需要她給物色人家,初芷早盯上她的女婿了!
想到這裡,丞相夫人幾欲作嘔!
「娘。」玲瓏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不理解她為何那般激動。「你為何只罵初芷?」
「我如何能不罵她?這等背信棄義令人唾罵之事,她也做的出來!」丞相夫人怒不可遏,若非初芷不在,她定要叫人將其打殺了!這等背主之奴留著有何用!誰能保證日後她不會再捅一刀?
「侯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玲瓏哼了一聲。「這兩人不過是臭味相投,才一拍即合。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他與初芷兩情相悅在前,卻還要來騙我成婚,可見其性格卑劣自私,薄情寡義。我處置了初芷,他一言不發,活似曾經什麼事都沒有過。若非我親眼所見他們二人在床上顛鸞倒鳳,真要信了他的鬼話!娘你可知道,夜晚我睡了,初芷便在我的安神香里添加催眠之物,而後便引著侯爺去她床上,與我不過一牆之隔!」
丞相夫人聽了,幾乎要暈過去,她捧在掌心的女兒,就是這樣叫人糟蹋的!「我兒!我苦命的兒!」她忍不住哭出來。「我要告訴你爹爹,叫他為你做主!」
早知如此,還不如不把女兒嫁出去!如今嫁了這麼個中山狼,哪裡是她當初想象的那樣,給女兒尋個依靠!
玲瓏微微一笑:「只怕不用娘告訴,爹爹已經知道了。」
丞相夫人抬頭朝門口看去,赫然看見丞相大怒推開門走進來,身後跟著的正是臉色慘白的永安侯。在這之前,他們耳鬢廝磨,夫妻情深,可方才他與岳父說完話來尋各自妻子,卻在門口聽到這麼一番話,他才知道,原來妻子真的什麼都知道,可笑他還以為她一無所知,想著此後將那件事埋在心底,再也不做對不住她之事,同她好好過日子,疼她愛她,卻不曾想,她早將一切看在眼裡,甚至覺得他卑劣寡情,自私無義。
怎麼、怎麼會是這樣呢?
這是丞相這麼多年來過得最糟糕的一個生辰。前一秒他還極為欣賞的女婿,這一刻就已然讓他恨到了骨子裡。他甚至話都不想再同永安侯說,大步跨進房門命令妻子:「將女兒帶進去!此後再也不與這等無情無義滿口謊言之人見面!我的女兒不是生來叫人糟踐的!」他已經怒極,轉身去推想進來尋玲瓏的永安侯,「給我滾出去!稍後我便寫了和離書,我這女兒配不上你這前程似錦的永安侯!快走快走!這裡不歡迎你,日後你也不必再來!」
誰家的女兒不是如珠如寶養大的,他的小女兒自幼便是掌上明珠,生怕摔了磕了,待她成人,他千挑萬選才將她許給永安侯,本以為女兒後半生有了依靠,哪裡知道這女婿卻是個中山狼!還有那初芷!真真是狼心狗肺之徒!世上怎會有這般人,做出這等事?
「岳父——」
「你別叫我岳父,我受不起你這一聲岳父。」只要想到女兒曾經親眼看見這個乘龍快婿和貼身婢子做那等苟且之事,丞相心中怒火便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你既然喜愛那初芷,便娶她為好,最好再為她去尋當年將她賣掉的生父,那才是你岳父!」
永安侯此刻已經語無倫次,他生平從來不曾如此慌張不安過,妻子剛才被岳母帶走時連回頭看他一眼都沒有,事到如今他只想先見她一面,他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問她!
可丞相的情緒實在是太激動,他老人家上了年紀,身子骨一直不大好,永安侯也不敢氣他,丞相不知道從哪裡順了根掃把便來攆他,堂堂永安侯,竟就這樣被活生生打出了相府,狼狽不堪。
今日本是來賀壽的,結果卻鬧成了這副模樣,相府賓客尚未散盡,許多人已經瞧見了這一幕,向來讓丞相滿意的女婿永安侯竟被打了出去,不知道是發生了何事?他們滿心想知道,卻又不敢去問,丞相臉色難看,派人來說今日壽宴到此為止,客人們再好奇,也不得不離開,走的時候看到永安侯竟跪在相府門口,沒有人敢去詢問發生了何事,只能暗自猜測,很快地,丞相將永安侯趕出門一事便傳遍了京城,鬧的滿城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