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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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醫院出來后依然不太舒服,喬微捂著腹部,換了左手拿電話。把車禍一筆帶過, 輕描淡寫垂眸解釋:「路上車子出了點事故耽誤了。」


  「有沒有受傷?」喬母的聲音不可查地上挑。


  「沒事。」


  那邊似是鬆了一口氣,「那就把你自己收拾整齊現在趕過來, 四十五分鐘以內,我要看見你出現在音樂廳入口。」


  「知道了。」


  喬微閉眼, 沉聲答道。


  ——


  髮型是不能做了, 阿元只來得及給她扎個低馬尾。用最快的時間上了個淡妝。薄鋪細粉,淡掃峨眉, 唇瓣塗了一點淡粉。


  好在喬微天生麗質,氣質矜貴沉靜,怎樣出現都不至於在人前失禮。


  助手把搭好的衣服捧來,晚禮服配皮草披肩。喬微看了一眼, 便移開視線。


  「換套簡單些的吧。」


  太晃眼睛,也太張揚了。


  阿元的助手囁嚅著沒敢應, 若是穿得太樸素, 喬董肯定又不滿意。


  還是阿元抬起頭來吩咐,「聽小姐的。去衣帽間拿白色那個套裙, 搭淺藍小山羊皮手袋,一會兒出門再穿外套就不冷了。」


  助手小跑著剛要走, 又被阿元叫住, 附耳說了幾句。


  喬微今天化妝不像平日那樣安靜, 不時傾身,這個行業都是人精,阿元自然猜出她胃不舒服,也許是小日子到了。


  暖手袋遞到喬微手上時,她正穿短靴,阿元便又往她外套里貼了幾片暖寶寶。


  這僱主畏冷,一到冬天四肢就跟冰塊似的。


  「謝謝。」


  「東西都不是我,我也是藉助理的花獻佛。」阿元笑起來。


  喬微也抬頭沖她笑了一下,笑完又覺得頗有些諷刺。


  哪怕外人都記得的事,她母親是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的,或者就算記得,也輕屑地決不肯浪費時間去做。


  ***

  喬微踩著點,堪堪在音樂會開始前抵達。部分聽眾已經入席,音樂大廳外這會兒頗為安靜。


  喬母才瞧清她的打扮,眉頭便是微皺,只是到底沒有說什麼。


  她撫平裙擺起身,挽上喬微的手,一邊朝廳內緩緩齊步走著,一邊壓低聲音朝她介紹今晚的來人:「這個人你應當認識。」


  「誰?」


  「宋常惠。」


  「宋老?」喬微頗為意外。


  這個人她確實認識,在教科書上認識的。作為國內最早一批最著名的鋼琴家、作曲家,這個名字對學音樂的人來說如雷貫耳。


  「投資人那邊油鹽不進,不過我聽聞他是個大孝子,那也只能從他身邊攻破了。」


  這麼說來,宋老是大金主的母親。


  喬母似是真碰了壁,說到這兒眉頭便皺起來,「我們的座位就挨在一處,到時候你只需要說些她感興趣的話題,同她搭話就好。借著這個契機認識了,剩下的我自己來。」


  席越這小子那邊進度半點風聲都不透,也不知道老傢伙暗裡幫了他多少。既然沒人幫襯,她便自己想辦法。


  這次的資金一旦成功注入項目,她便是最大的功臣,屆時再提變更股權的事,便是董事會也拿不出搪塞的理由了。


  她暢想著,喬微卻笑起來嘲道:「你真是高估我了,我哪裡有這本事同人家搭話。」


  「喬微。」她不悅地呵斥,「讓你學這麼多年音樂是白學的?再者,你連這點基本的交際手腕都沒有?」


  還真沒有。


  喬微別過頭不再說話,卻又聽喬母道,「不行就把你父親的名字搬出來,他早年任教時同老人家有過幾分交情。」


  此話一出,喬微唇角諷刺的弧度僵住了,腳步緩緩頓下來。


  「你又耍什麼小孩子脾氣?」


  「別再提我父親的名字。」喬微的面上再沒有笑意。


  你不配。


  她從喬母的臂彎中抽身,快步朝前邁開,頭也不回將她甩在身後。


  ***

  開場前,喬微對照票號在二樓靠前排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位處正中,是整體和聲效果最好的地段。


  芝加哥交響樂團的演出,喬母還拿得到特定的票號,應該是費了一番功夫。


  大廳里開了空調,聽眾席燈光這時開始忽明忽暗閃爍,演奏將在五分鐘內開始了。


  喬微摸索著放下座位,將外套搭在身後,剛坐穩,她忽然覺得周身十分不自在起來。


  挺直腰脊,她左右偏頭,這一看,便直直撞入了一雙漆黑的眼睛里。


  見鬼!


  喬微瞪大眼睛,這票不應該是在宋老身邊嗎?


  燈光恰又在這時亮起一瞬,男人似是覺得她的表情讓人心情愉悅,偏頑劣地將手肘拄在靠近她一側的座位扶手,兩人的距離瞬間被拉近。


  這樣近的距離,喬微能清晰瞧見他英挺的五官,皮膚白皙光潔,睫毛長得過分。


  波光流轉,眼角眉梢甚至能瞧出幾分孩童般不諳世事的清澈來。


  只不過喬微很清楚,那些都是假象。


  因為下一秒,男人便整好以暇吐地揚起唇角,懶洋洋沉聲笑道,「這樣的場合碰見,倒確實比剛才開心多了。」


  「真巧啊,席越妹妹。」


  也不知他話里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喬微被戳到了。恰巧喬母也在這時找到座位,放好手包在她身側落座。


  不巧,她就是目的不純坐在這。


  燈光停閃,喬微的臉徹底在黑暗中燒起來。


  「阿崤,是碰到認識的人嗎?」


  「是呢,奶奶。」


  喬微聽到他壓低聲音回答。


  近代音樂史課本上只講了音樂家們年少時的歷程與創作環境、音樂成就,卻顯少提及他們最後的歸宿。


  宋老晚年深居簡出,喬微竟不知道這樣一位大音樂家是嫁入了財團,自然更不會知道,她的孫子居然就是自己今天下午得罪過的那位二世祖。


  喬母這時也側身附耳問她,「你剛才在和誰說話?」


  喬微只感覺旁人的視線令她如芒在背。只坐直鼓掌,沒有回答。


  音樂會指揮上台,母親接下來的話被掩蓋在整個音樂大廳的掌聲里。


  「好了,進去吧。」


  喬微醒過來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手術室外了。


  醫院天花板上的白熾燈亮得晃人眼睛,空氣中儘是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


  她覺得時間彷彿已經過去了很久,拿起手機來一看,卻才不到二十分鐘。


  全麻的效力沒有完全消失,喬微視線模糊,整個人是木然的,花了許久才撐著床坐起來,每個動作都反應遲緩。


  「喬微,家屬沒有跟來嗎?」


  醫生翻著病例問她。


  「沒有來。」她的頭還沒辦法搖動,會眩暈,只閉了閉眼睛。


  「那還是通知一下家屬吧。」醫生合上鋼筆蓋,抬頭認真打量了她一眼。


  「家屬暫時來不了,您直接告訴我就可以的。」


  話是這樣放出來,可心裡多害怕,只有喬微自己清楚。


  昨晚那個踩在懸崖邊的夢好似一場徵兆,之前那兩位醫生的低聲交流悉悉邃邃迴響在耳側。


  她手腳冰涼,周身都被無形的恐懼包圍著。


  醫生遲疑了片刻,還是攤開病例,鋼筆指了指燈箱上的片子給她看。


  熒光燈的光線從膠片後面透過來,上面顯示著腹部造影。


  「你瞧,腫瘤這兒、這兒,都有。」醫生頓了頓,又把剛出的胃鏡片子也遞給她。


  「我看不懂的……」喬微下意識往後瑟縮了一下,又把片子推了回去,「您就直接把結果告訴我。」


  「我的診斷是胃癌。」


  醫生說出來只要一瞬間,可喬微聽著,卻反應了大半晌,腦袋發懵,眼前一片空白。


  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帶,把診斷在喉嚨里低低重複了一遍。


  「胃癌?」


  醫生經歷多了這樣的場合,但瞧著喬微頃刻間煞白的臉色,還是又補充一句,「當然了,還需要活檢結果確診,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敢說百分百地斷定。」


  那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了。


  喬微僵硬了半晌,腳下虛浮,像是踩在雲端里。有一瞬間,她甚至懷疑是自己的麻醉沒有清醒,一切其實是個夢。


  她這樣想著,眼神中像是找回了一點神采,一動不動看向醫生的眼睛,「會不會是弄錯了?我怎麼會——」


  「你要是擔心我院誤診的話,也可以試試到其他醫院複查。」


  可她來的幾乎是整個G市最好的醫院了。


  「你也別就這麼悲觀,」醫生勸道,「我還見過確診胃癌晚期后,又活了十來年的病人,你還年輕,要對自己有信心。」


  「沒有意外的話,活檢結果三天出,你周三來拿,到時候我再幫你約個PETCT。」


  「要隨時做好入院的準備。」


  ***

  醫院走廊的燈光白得滲人,觸眼皆是慘淡一片。


  喬微不知道自己怎麼從診室里走出來的,只覺得頭腦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渾渾噩噩,路上撞了人也渾然不知。


  她從未有這樣失禮的時候。


  走了許久,腳踏實地踩在太陽下時,喬微恍然意識到,這並不是一場可以醒來的噩夢。


  從剛才醫生們的態度來看,她的情況應該很不樂觀。大概不可能是早期,通過手術可以切除那樣輕鬆簡單。


  喬微眼神迷惘,轉回身去看醫院大樓,掌心都是稀汗,一時間,只覺得再沒有了踏進去的勇氣。


  她的世界,從醫院出來的一瞬間,已經和進去那一刻截然不一樣了。


  走出幾步,她腳底發軟,隨意坐在醫院路邊一條長椅上。努力想讓自己靜下來理清楚思緒,卻發現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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