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驚變,暗殺?誤殺?
姥姥不說話,粗指輕輕撫著那張合照,神思一下變得迷離。
季北勛也不催,就這樣靠坐著,等她平復情緒,開口將個中的緣故道出,解了他這些日子以來盤繞在心頭的疑惑。
「婭婭見過這張結婚證了?」
老半天,姥姥才低低的問出一句。
「嗯。」
季北勛點頭。
姥姥卻是捏了捏眉心,長長嘆了一口氣,苦笑,而後再問:「那她說什麼了?」
「她會來向您求證。現在正在米家,也許過會兒她就會過來。」
「唉,她已經不記得你了。」
她陳述這樣一個事實。
「嗯。」
「你也不記得她了,對吧?」
這是她疑惑的。
「嗯。」
「如果沒有這結婚證,你會來找她嗎?」
「不會。」
因為不記得,因為沒方向,怎麼可能找來?
除非有一天,他的記憶里出現了她,也許,他會努力將這團迷霧撥開,將真相從地底下挖出來,否則,肯定就這樣錯過了……
「你會因為這張結婚證重新和她在一起嗎?」
說這話時,姥姥那雙老眼帶著咄咄的逼視。
季北勛沒有馬上回答,只滿懷困惑的反問:「曾經的我,愛不愛她?」
說真的,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無法認全自己的人生,一切失了自己的掌握,連這種事都要通過別人的嘴來確認,太不是滋味了。
「愛,很愛。」
輕輕的三個字,沉沉的砸在他心上。
一時之間,他無語,大約是他沒法想象很愛是怎樣一個概念,也沒法想象,他會很愛一個女人時,會作出一些怎樣的行為來?因為,愛這個詞,與他來說,太陌生了。
「我會找回失去的記憶的。」
不知不覺,他自嘴裡吐出這麼一句,才意識到他想找回的好像不僅僅是記憶,應該還有那段感情。
姥姥靠在那裡打量著,當即就提出了一個很現實性的問題:「米家和季家解不開的仇,你覺得季家能接受米家的孩子作媳婦,米家能接受你成為女婿嗎?」
「米婭並不是米家的親生,不是嗎?」
所以,他並不覺得這是個問題。
「如果我說,米婭就是米家親生的血脈呢,米老爺子肯定不會接受你,你還會要這一樁已經沒了感情的婚姻嗎?」
話說得那麼肯定,不禁令季北勛眯了眯眼睛,心下生出了懷疑,「您的意思是說,六年前爆出的私生女丑聞,是人為編造的。」
「不能說編造,但……」姥姥吐出一口氣,卻很突然的把後面的話給咽下了:「這個問題暫時不說,我就想問你,在這種情況下,你會一心一意待婭婭,會和她站在同一戰線嗎?」
季北勛扯了扯唇角:「姥姥,您這話是不是自相矛盾?之前一句說我很愛米婭,后一句聽上去,怎麼讓我覺得我曾當過負心漢呢……難道,真當過?」
是姥姥的眼神令他有了這樣一種反問。
「你是很愛婭婭,但是五年前,你拋下婭婭,和楊家三小姐訂下了一門婚事,這也是事實,季先生,這算不算負心?」
提到這事,老太太的眼神里迸射出了惱怒。
好吧,還真有這麼一回事,但是……
他挑眉否認了,「如果我說不算呢?」
「怎麼就能說不算?」
「那門婚事,沒經過我同意。是家長安排的。訂婚當日,我不在現場……婚事的公布,我全程沒有參予……在我,從來沒有承認過這樁婚事。姥姥,如果我訂婚了,你說,我有可能一連五年都不見未婚妻的嗎?」
這個解釋很誠懇。
可姥姥還是一臉的半信半疑,畢竟這只是片面之辭。
「是嗎?」
「我有必要編故事來騙您嗎?跟您說句交底的話,我已經連著五年沒和季家人有任何聯繫。我的生活,和季家沒任何聯繫。所以,完全不存在姥姥所說的,家門不認可這麼一說。一直以來,我就自立門戶於季家之外。」
這番話的真實性與否,還是有待核實的,不管怎樣,他總歸姓季,不管怎樣,婭婭也是因為他的一去不回而……
唉……
「五年前,因為你訂婚這件事,精神狀況本來就有點問題的婭婭,受了刺激,變得極不正常……她受了很多苦……那全是你給的……所以後來,她把你忘了……想來,那些記憶太痛苦了……」
季北勛靜靜的聽著,不知為何,心頭竟隱隱的疼了起來,但為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曾給她造成過抹不去的傷痛而自責……
「姥姥,您能和我細細的談談嗎?我想知道全部。」
關於這段缺失的記憶,他一定一定要找回來。
「唉,這樣,你先扶我出去走走……等婭婭來了,我再細細的和你們說……省得我說兩遍……到時,你們倆可以一起好好回憶回憶……」
「這樣也好。」
「其實,我介入的比較晚,那時,你們已經領證,且住在了一起……」
姥姥將結婚證還給他,扶被起來。
季北勛收好證件,去攙,回頭將外套給她披上,腦子裡想著那句:「且住在了一起」,也就是說,曾經,他們是名副其實的夫妻。
適時,門口一陣騷亂,似起爭執了。
季北勛讓姥姥坐在床沿上:「您先坐一坐,我去看看。」
「嗯。」
姥姥坐著。
季北勛往外去,開門,但見鄧河和米家的保鏢起了摩擦,正要問怎麼一回事,靈敏的聽覺第一時間捕捉到了來自身後的異響:撲哧,噗通,有重物掉地。
經驗告訴他,出事了。
一個急轉身,他掉頭奔入,只看到原本坐在床上的老太太倒在了地上,身下有血水在蔓延開……
「姥姥……」
他目光凜冽的沖外頭張望了一下,並速迅撲到老太太身邊,將她抱到懷裡,可抱到的是滿手熱乎乎的鮮血——一顆子彈穿透了她的胸膛,血水正滋滋滋的往外冒。
見狀,季北勛的太陽穴,噌噌噌燙起來。
這是致命的一槍,是會要命的。
「醫生,醫生……有人中彈了……醫生……」
一聲大叫破喉而出,有多響就有多響。
守在門外的鄧河狂奔而入,沖向只多了一個彈孔而本身完好無損的窗玻璃細查——這是遠程狙擊。
誰呀?
誰想搞暗殺?
是想暗殺老太太,還是他們老大?
他心驚極了,回頭時正好看到米婭從門外撲了進來,見此情景,臉色赫然大變,驚叫穿耳:「姥姥……」
是的,米婭來了,可是,她看到的卻是在鄧河身上預見的那一幕:姥姥倒在血泊里,嘴裡有血水在溢出來,而季北勛正抱著她,鄧河就站在不遠處,一臉驚色的望著。
米婭看到了姥姥身上的槍傷,對,她一眼就判斷出來了,是子彈造成的,鮮血的流失,正在帶走姥姥的生命,她惶恐極了,一把將她抱住,嘴裡不斷對著門外狂叫著:
「醫生,救命,救命……」
不一會兒,護士和醫生聞訊,涌了進來,手忙腳亂把人抬上病床,送去急救室。
米婭顧不得去洗掉手上的血水,緊跟過去,守在急診室門外,一臉焦急的等著,心早就亂成了一團。
在回頭看到季北勛時,她沖了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不假思索就厲叫了一聲:「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有子彈打在我姥姥身上?是不是你在外頭惹了什麼大麻煩,那些人想找你尋仇,卻誤傷了姥姥……是不是這樣的?」
這個判斷帶著強烈的主觀性。
米婭情緒很激動,面色煞白,眼睛赤紅,翻騰著怒火,對他有著說不出來的責怪,只因為他的出現,她的世界變得兵荒馬亂了——她討厭這種亂,太討厭太討厭了……
雖然,她很高興她得回了小七的記憶,這些記憶或者可以改變她未來,但是,如果前提是姥姥會受到傷害,那她寧願一輩子平庸無為。至於前曾往事,既然姥姥說,那是不堪回首的,不記起也罷了,她只願餘生,可以和姥姥安穩度日,而不是整日擔驚受怕。
鄧河就守在附近,看到米婭突然之間發難,愣了愣:小米怎麼能把責任全歸到老大頭上,這也太蠻不講理了。這些年辦案子,老大從沒像今天這樣盡心儘力過好不好……
他想上前勸,卻接到老大示意的目光,讓他別管。
好吧,那就不管。
季北勛從來沒有過這種經驗,被一個女人揪著衣服怒叱,若是換作他人,他早就一個過肩摔,將人摔在地上——他,最最討厭的就是有人接觸他的身體,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不喜歡。
但她不一樣,她是老婆,是姥姥嘴裡他曾辜負過的女人,她的生活會變成這樣,與他肯定有莫大的關係。
所以,這種控訴,他無言以對。
事情發生的突然,他也沒有頭緒就這件事發表自己的判斷,但是若追根究根,或者他的確是罪魁禍首。
他一聲不吭,看到她隱忍著痛苦,手臂不受控制的一張,就將她攏進了懷抱住了,心的地方,竟莫名生疼。
這樣一個擁抱,讓人措不及防,濃濃的男性氣息,令米婭頭暈目眩。
「放開我。」
她掙扎,怒髮衝冠。
「能冷靜一下嗎?」他抱得更緊了,低低的嗓音帶著安撫,「憤怒只會讓你失去理智。米婭,今天的事,絕不簡單。」
「對,因為你,我的生活一團亂。」
她寒目森森的對視著,拼盡全力的將他推開。
不管曾經他們是什麼關係,如今,這個人是毀掉她生活的元兇。
這個想法沒毛病。
對,一點毛病都沒有。
「請你離開,我不想再見到你。」
兩步之距,他目光深深,而她滿身冰冷,轉身靠牆坐了下來,對著滿手的血水,故作鎮定,可是發顫的手指在說明,她是害怕的。害怕失去。
大約是因為老太太是她唯一的親人,是她最後一點溫暖,她害怕成為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
每個人都需要家人,有家,有家人支持,生活才會有色彩,而姥姥就是這樣一個存在。如果沒了姥姥,那她往後還能到哪裡去撒嬌,去享受天倫之樂。
季北勛只能默默望著,這個女人將滿身的刺張開,將心門緊閉,對他人沒半點信任,而將自己牢牢關在裡面,哪怕他是她丈夫。
哦,不對,在她眼裡,他只是個嫌疑犯,她只想和他劃清界限,卻沒想過要來了解他,拯救他們曾經的婚姻。
為此,他有點說不出來的悶郁和煩躁。
手機響起,季北勛從口袋掏手機看了一眼,是曲鋒打來的。
「什麼事?」
「你在哪?米婭被你帶走了是不是?」
季北勛往外去,示意鄧河看著,到外頭尋了一處無人的安靜角落才繼續說道:「我這邊有新發現,回頭讓鄧河和你細說。」
「咦,你語氣不對,這是出什麼事了?」
曲鋒頗了解他,一聽就覺得和平常一樣——聲音有點壓抑,忙關切的問。
「老太太被遠程狙擊,正在搶救。」
「什麼?」曲鋒大驚:「誰幹的?」
「還沒有頭緒,等看到子彈頭再進行判斷。」
對於各種槍支彈藥,他是行家裡手,一看彈頭,他就會知道是從哪款狙擊槍上射出來的。
「這事太奇怪了,誰會買兇對一個老太太痛下殺手?哎,該不會是你在外頭惹了江湖恩怨,殃及了他們?」
難怪米婭會遷怒與他,瞧,連曲鋒都有了這樣一種聯想,由此可見,真不能怪她生他氣……
他不覺一嘆。
「這幾年,我接的案子並不複雜。」
「那以前的呢?」
「知道我是天眼的人並不多……我覺得對方是沖老太太去的,剛剛我和老太太在一起,如果對方針對我,現在在急救的人應該是我而不是老太太。」
那邊沉默了一下,咂巴一下嘴:「嗯,也對。」
「這事我會好好查的,要沒事我掛了。」
「等一下,還有事。」
「什麼事?說。」
「小淘氣的事。呃,是這樣的,她昨兒個被她養父母領走了。」
季北勛一怔,立馬火大的叫起來,「不是說讓你把那對夫妻扣下告他們虐待兒童嗎?怎麼就讓人給帶走了?哎,你這是怎麼辦事的?要不是我手上沒有女的,也不至於把孩子拜託給你……」
他是真生氣了,語氣非常惡劣。
一向只會數落別人的曲鋒,此刻只得乾乾的直摸後腦,吱唔了半天才道:「我不是不在嘛,就讓一個女警員看著,丫的,那就一菜鳥,疏忽了,等我知道時,孩子已經被帶走。」
「帶哪去了?都死了人,他們應該還在陵市等待處理結果……趕緊去把孩子給我帶回來。回頭我自己帶……」
這兩天顧著這案子,淘氣那邊,他分身乏術,就通過兩通電話,那孩子很想他,可他現在沒法顧著她,現在她又被她養父母帶走,心裡一定很受害,會不會在背後哭,以為他不要她了?
只要這樣想想,他就莫名很難受。
「呃,他們貌似不在陵市。」
這話,語氣不對。
季北勛眯眼問:「什麼叫貌似不在?平白死了一個人,他們都沒鬧嗎?」
但凡是正常家庭,親人死在外頭,總會上門要一個說法,想盡辦法想要補償的。
「這事很奇怪,他們只顧著接淘氣,根本沒管那受害者。」
季北勛一怔,「誰來接的淘氣?」
「一對年輕夫妻。」
「淘氣的奶奶沒來?」
「沒,這是我另外想和你說的事,前天傍晚,羅根到他們當地派出所報案,說他母親不見了,昨天,羅根夫妻把淘氣帶走之後,這對夫妻的手機就一直處於關機狀態,也不回家去,就這樣平空失聯了。我讓人查了查,他們去了火車站,買了火車票后卻沒有乘坐,就那樣在車站附近不見了。」
季北勛的眼皮狠狠的跳了好幾下,腦子裡突然迸出一個想法:這起失蹤案和這邊的槍擊案是有關聯的。
可是能有什麼關聯呢?
因為淘氣?
這個聯想,是不是太牽強了?
那麼一個孩子,怎麼就能成為誘因?
沒道理。
可直覺在告訴他,這是有聯繫的,就是現下線索太少,他沒辦法將這兩個案子整合到一處,想查一時無從下手。
「這樣,你讓人把車站附近的所有監控影像都查看一遍,如果是他們自己走掉的,根本不可能從那麼多外探頭裡走丟,如果所有探頭都沒有捕捉到他們一家三口的行蹤,這說明是職業慣犯在作案,回頭我們碰個頭再細談……」
「嗯,現在也只能這樣了……」
通完電話,季北勛靠在牆頭上,望著外頭已然漆黑一片的夜空,腦海浮現了淘氣甜美的小臉蛋,那軟軟的叫他「爸爸」的嗓音恍若就在耳邊,現在,卻失蹤了——不會出事了吧……
他隱隱生出了不安,心頭著實很後悔,應該把那娃娃帶在身邊,雖然有點不方便,但是,總比這樣莫名失蹤來得強。
咕咕咕,肚子突然叫了起來。
他才記起,晚飯還沒吃,米婭這麼匆忙的趕來這邊,想來也沒吃。
唉,他這是怎麼了?
怎麼就一直惦著她?
那小女人,根本不會給他好臉色看,他何必非要想著她?
他季北勛,什麼時候看人臉色過,今天居然要受她氣?
想想真是有點鬱悶。
最讓他鬱悶的是,他居然狠不下心放任她不管,思量再三之後,還是出了住院部,到醫院附近買了幾份外賣,折回,給鄧河他們這組分發了一下。
看向米婭時,這個女人一徑保持著剛剛他離開時那個坐姿,雙手抱臂,坐得筆直,面色平靜而慘白——這個坐姿,從心理學角度來說:是一種自我保護的體現。
遇上事後,她不哭不鬧,表現的異樣冷靜,這隻能說明:一,她抗壓能力比較強;二,她不允許自己軟弱,因為,她孤立無援,沒有任何依靠。
都說一個女子,未嫁靠父母,可她沒有這樣的依靠,只能靠自己——長年累月,養成這樣一個習慣之後,她就會把自己打造的無比堅強。
現在的她,就是這樣一種姿態。
她是她姥姥的後盾,她不能哭,也不能慌,她得挑大樑。
這樣的她,讓他心疼。
何況,她身上還帶著傷。
唉……
他的情緒被她干擾了。
「誰是家屬?」
有個護士過來叫。
米婭馬上跳起來,迎了上去,「我。」
「去交錢。先交兩萬。」
護士遞了一份資料過來。
米婭接過,咬唇,眼神複雜。
「什麼時候交?」
「現在,趕緊的。」
「哦。」
她答應著,心下卻鬱卒:銀行卡上貌似就只有這個月的工資,五千不到,姥姥有些存款,可在嘉寧縣,遠水救不了近火。
「我去交。」
手上的交款單被抽了去。
米婭愣了一愣,想去搶,季北勛卻將單子藏到了身後,而將另一隻手上拎著的盒飯塞到她手上,重複強調了一句,「我去交。你去洗一下手,準備吃飯。」
「……」
她皺眉,不想領情,但又說不出拒絕的話,沒錢。
這是一件非常現實的問題,錢這玩意,能讓人無可奈何,而眼前這個男人,最不缺的就是錢。
她很不想接受他的施捨,然而,姥姥的病又不得不用到錢,為了治病,她似乎只能忍受。
「米婭,我們現在需要的是同舟共濟。別說你不需要我的幫助,你的那點底,我最清楚不過。所以,請不要推開我向你伸過去的手。你心裡也明白,我和你有一個共同的未解之迷,想要解開這個迷,就得共同進退。你覺得,現在是救姥姥重要,還是和我置氣重要?」
他沒有仗著有錢而給她難堪,話說得很順耳。
不知是誰的,懂得尊重人的男人,一定是好男人。
季北勛,他到底是怎樣一個男人呢?
她咬著唇,鼻子里聞到了食物的香氣,腹中餓感蘇醒,看了一下手,她去了洗手間。
必須好好吃飯,姥姥還需要她照顧,她得把自己照顧好。
*
彼時,米老爺子接到了保鏢的電話,正在火急火燎的趕來。
同時,明璠也得到了消息,掛下電話,他是心急如焚直奔醫院,雖然他知道自己不受待見,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就想陪在她身邊,在她最需要有人陪伴的時候,守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