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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忠誠

  這一晚,  許多人註定難熬。

  公孫佳雖將事情已交代完了,卻總是掛心著皇帝。她之所以沒有直接告狀,是有些心疼老皇帝,  一把年紀了,  一直遇到親人離世,  已經夠難的了。現在再直接告訴他:你兒子要鬩牆。

  公孫佳怕他受不住。

  至於刺客,  沒有拿到口供也沒有拿到物證,目前還不能確定,  所以她說那句「可以是任何人」倒不是故意打機鋒。只不過大家都知道,她要出事最大的嫌疑人就是紀炳輝。自從鬧了刺客,  公孫佳就跟岷王、安定王不再分開了,也是為了防著這個。

  眼見還有一、兩天就要進京了,公孫佳這裡從上到下的神經都綳得緊緊的。連榮校尉這樣的老資格,  都沒敢問一聲:您怎麼沒讓霍舍人向陛下告狀呢?燕王……

  霍雲蔚也不比公孫佳好到那兒去,  能被皇帝選中,他的城府也不遜於人,  公孫佳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並且,作為臣子,是不能直統統就把皇家兄弟不和這種事告訴皇帝的,直接戳穿了,就等於把自己給獻祭了。而聽的那個人,可能還未必相信。誰願意相信自己兒子不好呢?以皇帝的智力,他要願意相信,早就能發現燕王這樣不行了!

  除非已經下注太子!

  霍雲蔚與公孫佳都不是這樣的人,他們還是更傾向於效忠皇帝本人。接下來的事,接下來再說。

  唯今之計,只有把公孫佳的話「如實稟報」,  皇帝悟不悟,隨他,霍雲蔚倒是情願皇帝依舊想不透,就這麼幸福的走了。大不了他跟公孫佳私下串連,緊盯著燕王卡掉他就是了。

  豈料一行才出公孫佳的轅門不久,就看到幾隻燈籠鬼火一般的簇在路邊,護衛們大喝:「什麼人?」

  對方答道:「燕王殿下請霍舍人說話。」

  霍雲蔚只得壓著火氣,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與燕王周旋。燕王這一晚有點亢奮,刺客不是他派的,這個可以排隊,那是誰?肯定是紀氏!不是也得是!再說了,公孫佳還能有什麼大仇家?

  聽說霍雲蔚連夜回京,他就覺得有門,特意攔著霍雲蔚要再告一狀的。他也不過是給紀宸加些作料而已,什麼好好的左路不呆,追著狼主跑到右路來搶功。結果呢?公孫佳的安排挺好的,但是讓他沒有搶到功勞,紀家祖傳的小心眼兒,一定就是這麼記恨上了!燕王越說下去自己越相信了,語氣也篤定了起來。不是他,還能是誰?

  霍雲蔚心道:你們都不是東西!

  含糊道:「我必如實稟告,燕王請回。定襄才遇刺客,燕王也該小心安全才是。」

  燕王送走了霍雲蔚,緊接著又尋到了公孫佳,他沒有再提章晃那一套,章晃的話你可以理解為聯姻,也可以理解為「與功臣共享天下」。燕王說的是:「如今他們連刺客都用上了,此事是無法善了了,你一定要有個主意呀!」接下來說的,還是「章昺不可能不要生母」這一套。

  公孫佳腦仁兒一抽一抽的疼,不想搭理他,一個白眼,整個人都翻了過去。榮校尉、單宇、薛珍等瘋了一樣往前擁,大喊著要御醫,燕王見狀也只得退了出來。公孫佳還是躺到御醫來診了脈,開了安神的葯,才慢慢張開眼睛,說:「進京!要快!」

  他們尚且如此,紀宸那裡就更是提心弔膽,他恨不得肋插雙翅飛到京城當面問他爹:是不是你乾的?

  底下的將校原本打了勝仗,還有可能是十年來最公平的一次議功,都怕這事兒黃了。也都沒睡好。好好地,竟將一個凱旋之師弄得像是敗兵一樣心神不寧了。

  好容易,第二天到了京郊,如許大軍,大部分是在城外駐紮的,京城外有幾個大營,有些將士就是從這裡出發的,現在不過是回家。另一些是借住,也都有了落腳的地方。卻個個走得一步三回頭,腳步都沒能輕快得起來。由哪些人入城夾道歡迎之類,已經沒人去計較了。他們本已安心,但是皇帝派了使者過來,又連夜的回京,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吉兆。

  忽然後面一聲:「監軍依舊好好的。」眾人又振奮了起來,互相打聽,甚至有人想調頭回去看看。不多時,就有飛騎一騎接一騎的來傳話:「監軍說了,不能因為她誤了正事。先前議功,不變!有賬,她與自己的護衛去算!」

  一時歡聲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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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佳遇刺的消息,京城裡消息靈通人士已經知道了,都緊張地觀望著。

  公孫佳的車來了,有經驗的京城居民們還不肯相信她好好的,直到車窗的帘子被撩開,公孫佳一隻小臂橫在窗台上,露出一張蒼白的臉來,問附近的圍觀者:「認得我么?」

  她已儘力放大了聲音,圍觀者也聽到了,起鬨到:「認得!」

  「行了,還活得好好的!」公孫佳說,「太冷了,不給你們看了!」說著放下了窗帘,就聽到外面一陣的笑聲。

  她可是京城的話題人物,不經常出來,出來就整點大事,夠大家閑談很久了。今天看到她這個樣子,有些人不免「憶往昔」,有說起她父親當年的,還有說起她才死了爹之後的。念叨來念叨去,既嘆人丁凋零,卻也誇她能幹,還有一等人擔心她以後的。反正,談資是有的。

  相較而言,這燕王、紀宸可被說道的就不太多了,反而沒那麼引人注目。明明,他們倆才是主帥。

  入宮陛見,公孫佳這回能帶的人就多了,因為照例,凱旋迴來的隊伍,比較突出的將校也能跟著主將得到面聖的機會。有的時候是在外面等,有的時候就是跟著直接進去。不過有個名額的限制,公孫佳也就帶了十個,燕王、紀宸也是這個數。宮裡一看,彷彿是三路大軍出征一般。

  皇帝在正殿接見了他們,公孫佳是被元錚與單宇扶著進去的,叩拜時他倆才退後。皇帝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來,官樣文章地勉勵了他們一番,連校尉們都得他垂問。這般大的年紀,竟能叫出他們的名字,不少將校心生感激之情,愈發的忠心了。

  這與皇帝不過是尋常,說了一會話就讓將校們退下,又讓燕王、紀宸他們去休整,罵了岷王與安定王自作主張,讓他們一個滾去見皇后、一個跟太子滾回家去。

  然後才對公孫佳說:「知道我要說什麼嗎?」

  公孫佳道:「議功的奏本已經奏上了,後續的賞罰兵部也會做好的。」

  皇帝罵了一句:「我是那般苛刻的人嗎?讓你回來就幹活?你外婆……」

  「又等著啦?」

  「跟我走吧?還要我等你嗎?」

  然而,他們並沒有就直接去中宮,而是隨皇帝到了一處偏殿。偏殿里,霍雲蔚一臉嚴肅地等著他們。殿門一關,將隨從的臉都關在了外面。皇帝嚴肅地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公孫佳道:「都與霍叔叔說了,刺客的屍體業已帶來,還未腐敗,兵刃也繳了,原樣未動。阿榮與小元都說,不是胡人的樣子。猜測……我不好猜。」

  皇帝道:「這還用猜?」說著,扔了一本奏本給公孫佳。

  公孫佳慢吞吞彎下腰,鄭須已經被皇帝一眼瞪過去給她撿起來放到她手裡了,霍雲蔚低聲解釋:「紀宸的奏本,誇你呢,紀炳輝也一直幫腔。」

  「哦,那差不多就是他們了。沒那麼巧的。」公孫佳說。看起來這奏本也沒怎麼誇張,不過如實說的話,燕王指揮上的平庸就顯露出來的,這一仗燕王就拿不到頭彩,拿到頭彩的她如果再死了……

  公孫佳道:「燕王沒那麼平庸。」

  皇帝冷笑道:「那要看與誰比!與你比,他就是平庸,與太子比,也平庸!」

  公孫佳低下了頭。

  皇帝道:「好孩子,你們的心意我都知道了。」

  霍雲蔚開始嗚嗚的哭,他爹是皇帝的心腹謀臣,他與皇帝相處的時間更早、更長、感情也更深。哭得公孫佳也心酸,跟著擦眼淚。

  皇帝道:「都哭什麼?燕王吶,成不了事。對他,我自有處份,你們不必管了。你們兩個拜見太子,不要說燕王的事。兄弟鬩牆,不好。這個家,還是要體面些。」

  公孫佳道:「拜見太子?那個……回來……」她一時吃不準皇帝的意思。

  霍雲蔚卻斬釘截鐵地說:「我不去!」又瞪了公孫佳一眼。

  一眼,公孫佳悟了:「我也不去!」

  皇帝道:「痴兒!我已有所感,只怕時日無多,太子是將來的天子,自然要為你們安排。他雖仁厚,但也公平。藥王啊,你自己是個掌功過賞罰的人,先來後來也是賞罰的一條,你說,是不是?」

  公孫佳跪下說:「忠誠一旦交付與兩個人,就不是忠誠了。您在一日,我忠於您一天。忠孝尚且難兩全,何況兩個『忠』字?」

  「我終有那一日,不能叫你們沒了下場!你們兩個呀,根基淺!不像那些老頭子,一個一個,別說我死了,就算這我章家沒了,他們依舊高官得做、駿馬得騎!我懂,我都懂!你們要是退了,誰輔佐太子守我的江山?」

  「一旦有那一日,我忠於您的江山。請不要為我擔心。請不要現在就把我們給太子,太子難道需要在這個時候就,呵,這樣的人嗎?願太子純孝,我們做純臣。地上地下,您,始終都有忠臣孝子環繞,」公孫佳伏地請命,「我會守到最後。別趕我走!」

  霍雲蔚亦過來與她並排跪下:「陛下,我們都是沒有父親的孩子,請全了我們這個心愿吧?」

  皇帝老淚縱橫,三人抱在一起哭作一哭。

  哭完了,皇帝說:「好了,小霍呀,把藥王那本子拿去合一合,文官的升降,你來做。」

  霍雲蔚哭得發暈,還沒忘了正事:「吏部不歸臣管。」

  「現在歸了,你兼吏部侍郎去。擬完旨再走!藥王做安北將軍,仍兼兵部侍郎,」可惜,還年輕,不然該多兼一點才好,皇帝有點遺憾,想了想,又給公孫佳加了一條,「給藥王再兼一個,藥王,你給章明做副手。」

  公孫佳道:「啊?他能幹且可靠。」安北將軍比起驃騎那是差著等級,卻也是重號將軍,離公孫佳想要的開府,也就差著一步之遙了,她變得謹慎了起來。

  「不,這個身份關鍵時候會有用。」皇帝思路清晰,催促霍雲蔚擬稿,看一看沒問題,自己先畫了個押,再讓霍雲蔚:「先找趙司徒畫押。」老趙肯定樂見其成。

  於是公孫佳被皇帝挾去被皇后、長公主等一群女人抱著又哭又笑的時候,霍雲蔚便苦哈哈地跑腿,跑腿跑到一半,想了起來,派人給榮校尉傳了話:「如此這般,去向回來的人說,定襄侯仍留在兵部,會保他們立了的功勞不會被埋沒的。免教有『她自己先升官發財』了的流言傳出。」

  榮校尉匆匆而去。

  霍雲蔚長出了一口氣,回望九重宮闕,心底湧起一陣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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