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下雨天
「婉眉。」
蘇婉眉回過頭,手上整理試卷的動作沒停。
「怎麼了?」
叫她的人是許紀霖。
高二年級分文理,理科又分競賽和非競賽,競賽班裡面的學生研究數學化學物理生物計算機的都有,所以蘇婉眉和許紀霖能在一個班出現。許紀霖是高二一班的班長,蘇婉眉是學習委員,由於班級事務和位置相近,兩個人日常的交流比和其他人都更多些。許紀霖要說的無非就是一個月後藝術節的準備事項,蘇婉眉一邊聽著一邊整理東西,許紀霖也不甚在意,反正蘇婉眉的腦子支持多軌運行。
競賽班的學習生活異常繁忙,學習壓力也重,但好在班主任林老師是個活潑的年輕老師,所以整體氛圍還算不錯,沒有那麼壓抑和沉悶。藝術節算是學校十一月的重大活動,林老師逮著這個空子想讓整日埋頭書本的競賽班學生好好休息下,在即將到來的全國競賽之前做最後一次放鬆,於是希望大家都參與進這次藝術節的活動,也因此給許紀霖安排了許多動員組織任務。
「那我們現在就去找音樂老師吧。」蘇婉眉站起身,把收拾好的卷子按照時間順序裝訂,整齊地摞成一沓擺在書桌的右上角。許紀霖找她幫忙做音樂的選擇和剪裁,蘇婉眉很利落地答應了下來,但林老師建議先去找音樂老師徵詢意見,於是蘇婉眉和許紀霖就一起走下了樓。
今天下雨,課間操改自由活動,所以站在走廊里聊天打鬧的人很多。B市多風,吹得本來在打哈欠的蘇婉眉稍微精神了些,她單薄的校服顯然不足以抵擋已經沾染了些寒氣的風雨,她迷迷糊糊地想著回家以後記得把秋冬的衣服收拾出來。
許紀霖看她這副無精打採的模樣不禁失笑,據他長時間的觀察得出的結論是,蘇婉眉臉上表情少不是因為面部神經不發達,也不是因為她心高氣傲清冷自持,而是因為她大多時候都不太精神。她上課學習的時候很專註,用不上什麼表情的變化,而換了平常交流的時候,又因為在其他方面精力消耗得太多,所以總是以不變應萬變,乾脆一直木著臉了事,俗稱「省電模式」。
此時此刻她漂亮的臉蛋上依舊波瀾不驚,從她身邊走過的人有些會認出她議論她,而她永遠像是沒聽見那樣,自顧自地向前走著。她眨了眨泛著睏倦氣的眼睛,那雙漂亮的瞳孔裡帶著點水色,許紀霖想她昨晚大概又看書到很晚,不然也不至於眼白處的紅血絲看起來格外顯眼。
他想那些議論她的人又懂她什麼呢,他們只看到蘇婉眉精緻的包裝和淡漠的神情,從來沒見過她的堅持與穩重。
她不太需要別人的理解,也不在乎別人如何看待她,許紀霖明白那是因為蘇婉眉心中構築的堡壘實在是堅無不摧。她給自己制定了嚴密的日程安排,只需要照此步步行動即可,由此可見她對遠方的執念大概比這座學校里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強,所以她值得光輝的未來和燦爛的結局。她是一中建校這麼多年來唯一一個拿到省級競賽一等獎第一名的學生,註定要在這座百年老校的史冊上留下令後生仰望的一筆。在不久之後又要在國家比賽中大放異彩,許紀霖和很多人一樣都堅定地相信著她,沒有什麼是她做不到的。
她被塑造成一中的某段傳奇,某種神話。但沒有人在意過蘇婉眉的真實想法,教過她的老師都說她信念感很強,很執著很有拼勁,但沒有人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什麼。她對於什麼學習之外的事情看起來又毫不在乎,所以任憑別人的嘴扭曲她本來的模樣。
音樂老師不在,同一個辦公室的老師說他等會兒就回來,就在門口等等吧。
於是他倆就站在教學樓一層的走廊上,蘇婉眉在看淅淅瀝瀝的雨,許紀霖側過頭看蘇婉眉。
「感覺你好像很累。」很多人都對蘇婉眉說過這句話。
「嗯。」蘇婉眉揉了揉眉心,她臉上的皮膚泛著不健康的蒼白。
「看書看那麼晚?遇到什麼問題了嗎?」
「沒有,去做了一些其他事。」
許紀霖知趣的閉嘴,一是不如讓蘇婉眉安靜地緩緩神,二是既然她說的模糊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
天井裡聚集了不少來來往往的學生,有幾個一看就是高一的女生,顯然剛從小賣部回來,懷裡抱了一堆零食,嘴上談論著年級的八卦。
「哎哎哎,你聽說了嗎,咱那級草,十班的程溯,前幾天為他同桌打架了。」
程溯?許紀霖對這個名字有印象,和蘇婉眉搭檔過的那個高一男生。
「聽說了呀。唉,沒想到,真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我什麼時候也能和帥哥坐同桌呀!」
許紀霖笑了笑,競賽班都是單人單桌,大概就是為了杜絕這種念頭。
接著那幾個女生又聊了些其他的,從他們的談話里許紀霖聽出來這幾個女生大概是高一一班的,因為他妹妹許紀顏也和他說過些一班的事情,常說的就是他們班那個長得很清秀的乖乖女梁清遠,許紀顏每次說起她都一臉不屑,「還想和我爭第一,切——手下敗將!」
許紀霖對他妹的脾氣無可奈何,對梁清遠也不做任何評價。但從中和幾個女生嘴裡得知了一些關於梁清遠的其他事情,好像她最近放學都是等到很晚才走,總是在躲什麼人似的。說起來最近蘇婉眉走的也挺晚,每次許紀霖從老師辦公室問完題回來已經離放學過了一個多小時,她仍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著頭看書。
是有什麼事嗎?許紀霖不清楚,而且他記得她往常上下學都是靠司機接送,不知道為什麼最近沒在校門口見到那輛熟悉的車。
想到這裡他回過頭去看蘇婉眉,她原本飄忽不定的目光在那群嘰嘰喳喳的女生身上停留著,好像是在想什麼事情想得出神。
那天放學,蘇婉眉依舊走的很晚。
許紀霖背起書包準備離開的時候回過頭朝她打了聲招呼,說早點回家,女孩子一個人走夜路不太安全。蘇婉眉點了點頭,笑了笑說了聲謝謝。
每次許紀霖問題大概用一個小時,她以此為度量,要求自己在這一個小時內完成布置的所有作業,今天也不例外。
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筋骨,因為在座位上坐了整整一天,所以能聽到幾處骨頭正在咯吱作響。葉叔說最近單位管得嚴,所以以後就不派車送她上下學了,她點點頭,乖乖地接受。放學的時間總趕上晚高峰,那時候回家會在路上堵很久也比較危險,所以不如先在學校完成作業,遇到問題找老師也比較方便。何況她不想自己接下來做的事被任何人知道,所以寧願冒著晚上一個人走回家的風險。
她有條不紊地收拾桌子上的東西,同時在心裡一條一條核對今日任務的完成情況,一切都一如往常。然後她背起包,轉過身關上了教室的燈。腳步卻沒有向著所謂的家走去——那個只有她一個人居住的市中心的一居室委實稱不上家,她要去的是她真正有歸屬感的地方,她和福利院的老師約好了這周每天晚上去做一些知識普及,所以最近她都睡得很晚。
要講的東西都被記錄在隨身攜帶的小本上,坐在公交車上的時候她拿出來再度確認了一遍,保證所有內容都爛熟於心。其實福利院的老師本來沒好意思打擾她,但她周末做義工的時候聽到了老師們的談論,便自告奮勇地要來做志願者。
她想這是現在這個階段,她能做的為數不多的回報。
公交車上人不是很多,稀稀拉拉地分佈著幾個乘客。坐在她前面的女生也穿著一中的校服,但蘇婉眉不認識,只能從背影看出來是個柔軟的女孩。她的側臉倒映在車窗玻璃上,蘇婉眉注意到她的杏仁眼裡滿是眼淚,眼角也紅紅的,好像在哭。
公交車到站了,那女孩居然和蘇婉眉在同一站下車。
只不過她步子快走在前面,蘇婉眉跟在後面。
福利院後方是一條沒有路燈的街,兩邊的樹又高大又濃密,晚上的時候陰森森的。福利院能夠一直維持著本就依賴政府的幫助,沒有多餘的錢去找個看門保安管理後門。所以蘇婉眉知道有很多年紀稍大一些的,混社會的失學青年就在那裡盤踞著,他們掰彎了福利院後門處的欄杆,還用石子打爛了監控攝像頭,經常翻進翻出,弄得老師們志願者們都很頭疼。
而這個眼裡是淚的女孩就在往那裡走去。
蘇婉眉想了想,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