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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君入甕(袁江躬身上前兩步,靜候旨...)

  一張治疹子的良方就這樣在行宮中傳了開來。與此同時飄遠的,  還有一句禁忌:用此方時斷不可食用甜杏,否則甜杏會與其中兩味葯相剋,輕則引發敏症,  重則傷及婦人根本。

  正值炎夏,暑熱重起來鬧起痱子是常有的事。藥方與禁忌便自然而然地在一夜間散開,  加上所用的幾味葯都並不名貴,  顧清霜很快就聽聞,就連做雜役的宮女也用上了。

  餘下的就是守株待兔。請君入甕這種事,倘若要「請」的只是明明白白的一個人,步步謀划都沖著他去,自能有□□成的把握;但現下顧清霜是廣撒網,  心裡雖希望晴妃一腳踏進陷阱,可局卻非針對她而設。這樣一來,適用其中的人雖多些,是否會有人真踏進來卻不好說。

  與讓采雙一連數日給她制點心一樣,  她不過是覺得這胎懷都懷了,  不做點有用的事實在是虧,  試試看罷了。

  如此又過了月余,  顧清霜的小腹愈發顯了形。隨著年齡漸長愈發守禮的沈h終於忍不住顯出了好奇,趁著沒人,  憋不住地問顧清霜:「娘娘要怎麼讓肚子里的皇子公主出來呢?」

  顧清霜一奇,把她攬到身邊:「你叔叔是太醫,你沒見過旁人生孩子?」

  「沒有。」沈h搖一搖頭,  顧清霜想了想:「那等你再長大些就知道了。」

  沈h卻想著她前頭那句話,  追問:「那娘娘這次生孩子,  奴婢不能在旁邊看著?」

  「不能。」顧清霜摸摸她的額頭,「會流很多血,  你要害怕的。」

  沈h一聽要流血,就連連點了頭,打心裡覺得不看也罷。顧清霜瞧著她瞬間緊繃的神情覺得好笑,尋別的話題來打岔:「一會兒有尚服局的人過來,再給你裁兩身新的夏衣。你近來功課如何?」

  沈h重重點頭:「都按時寫完的!」

  「那下午你叔叔來請脈,讓他陪你玩一會兒。」說著又拍拍她,「先去歇歇吧。」

  沈h聽說又能見到叔叔,自是高興,朝顧清霜福了福,快快樂樂地跑了。正巧阿詩打簾進來,抬頭就看到顧清霜笑意溫柔,又看看跑開的沈h,撲哧笑出來:「娘娘這副神情,一看就是要當母親的人了。」

  顧清霜收回目光,暗暗瞪她:「膽子大了,敢拿我尋開心了。」

  自此過了約莫兩個時辰,沈書又來請了脈。這樣的請脈原該是三日一次,但自顧清霜有孕后,便成了日日都來。不過顧清霜其實胎像不錯,他日日這樣來請,也說不出什麼,不知不覺就成了例行公事地車軲轆話來迴轉。

  顧清霜就耐著性子聽他將前幾日說過的內容換湯不換藥地又講了個大概,聽罷笑了聲:「本宮心裡有數,大人不必日日都說。」

  話音剛落,沈h就打簾進了屋,揚音便喊:「叔叔!」

  沈書側首,輕聲斥她:「多大了,還沒規沒矩的!」

  「別說她。」顧清霜一哂,「h兒平日乖得很,這是見了你才高興得忘了。」

  沈h被他一斥就連腳步都輕了,聽顧清霜為她辯解,愈發地不好意思,低著頭上前福身:「婕妤娘娘。」

  顧清霜含著笑剛要再開口,一縷甜香沁入鼻中,猛地窒息,心跳狠狠一沉。

  接著,她便覺喉中一分分緊繃起來,每一次呼吸都似有藤蔓在喉中糾纏蔓延。沈書一時未有察覺,端正朝她一揖:「那臣陪h兒待一會兒,臣告退。」

  「……沈大人。」顧清霜慌忙喚他,幾息之間,她平和的聲音已變得異常沙啞。

  沈書猛地回神,上前兩步,手指叩在她腕上:「娘娘?」

  「敏症……」顧清霜的呼吸漸漸急促,「甜杏……本宮對甜杏過敏。」短短一句話,倒已喘了五六口氣。

  沈書連忙招呼宮人扶她平躺,又取了平復哮症的葯來,待她呼吸緩和,再慢慢施針。

  顧清霜闔上眼,暗想該來的可算是來了。

  這消息自有人稟去清涼殿,不一刻工夫,皇帝就匆匆趕了來。與此同時,御前宮人將望舒苑圍了個水泄不通,袁江不必皇帝開口,入了殿就宮女:「怎麼回事?娘娘從不曾有過這樣的病症。」

  「奴婢也……也不知道。」被問話的紫檀福一福身,「原本都好好的,沈太醫剛診了脈,也說娘娘平穩無恙。後來是……後來是h兒進了殿來,剛上前見了個禮,娘娘就犯了病,突然得很。」

  這話一出,袁江看向皇帝的神情,皇帝不著痕迹地點了下頭,即刻便有宦官上前,拉住沈h就走。

  沈h到底年紀還小,方才見著顧清霜犯病,就傻在了旁邊。眼下猛地被人一拽才忽地回過神來,放聲大哭。

  那宦官揚手狠打在她背後:「哭什麼哭!住口!」

  正忙於施針的沈書身形一顫,臉色發白:「婕妤娘娘……」

  顧清霜與他同時開口:「h兒。」

  說著她擺一擺手,沈書會意,姑且退開了兩步。顧清霜緩了緩氣,看向皇帝:「h兒才六歲,能懂什麼。」言畢不等皇帝反應,就朝沈h招手,「h兒,別怕,過來。」

  那宦官只得將沈h鬆開,沈h被打了那一下,哭聲嚇住,看看顧清霜,怯怯地走過去。

  在她湊近前,沈書匆忙上前幾步,一把拽了她腰間的香囊。湊在鼻邊一嗅,即道:「是這個。這香囊之中有甜杏香。」

  顧清霜點點頭,伸手將沈h攬到跟前,邊給她擦了眼淚邊柔聲問她:「這香囊是何處來的?」

  「是……是尚服局……」沈h一聲聲抽噎著,「是尚服局的姐姐給奴婢的!她說……說這個顏色正搭奴婢今日的衣裙。」

  顧清霜定睛瞧瞧,沈h今日穿了身杏黃色的交領襦裙,那香囊是橘黃,搭著確是好看。

  顧清霜輕輕一喟,向皇帝道:「臣妾對甜杏過敏,懷瑾宮上下皆知,除此之外,倒只知會過尚食局。尚服局裡左不過是無心之失罷了,不必大動干戈。」

  她拿出一貫的溫柔大度,勸他寬心。然不及他點頭,立在床邊阿詩臉色一變,忽而跪地,俯身一拜:「娘娘仁慈,但事情恐怕非娘娘所想,皇上容稟。」

  蕭致負手而立,剛緩和下兩分的臉色重新冷了,睇著阿詩:「你說。」

  「娘娘的敏症確不曾專門知會過尚服局,但……但娘娘前些日子用了種治疹的藥膏,因藥材並不名貴難尋,又有奇效,後來便在宮裡傳開了。」

  「但用那藥膏時,娘娘請沈太醫來看過,後來也正好說了幾句敏症之事。娘娘原是怕敏症傷及胎兒,沈太醫便叮囑娘娘遠離甜杏這致敏之物即可。誰知……誰知……」阿詩的神色里多有幾分無奈,又一叩首,「誰知這消息與那方子一同傳開,倒傳得走了樣。不知怎的,就成了甜杏與那藥膏中的葯相剋,輕則引發敏症,重則還會傷及婦人根本,致人小產、甚至永不能生育。」

  「這傳言奴婢早有耳聞,但奴婢存著私心,想著宮裡能少見些甜杏也好,免得誤傷了娘娘的身子。可今日這……」

  阿詩啞了一啞,聲音顫抖起來:「恐是那誤傳讓有心之人聽了去。看似只是引發了敏症,但實則,實則……」

  她再度重重一叩:「奴婢只怕那人原是想沖著娘娘腹中皇嗣來的!」

  她從頭至尾說完,步步遞進。話音落定之時,滿屋已靜得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皇帝的神情難看得可怕,沈h是小孩子,對這樣的情緒變動最是敏感。一壁怯生生地看著皇帝,一壁恐懼地反抱住顧清霜攬著她的胳膊:「娘娘……」

  「別怕。」顧清霜溫聲哄她,抿一抿唇,「皇上……」

  她撐身坐起來,皇帝忙上前將她扶住,她執拗地仍攬著沈h:「阿詩所言不過是猜測。即便是真,h兒也才六歲,哪裡懂得這些?」蕭致垂眸,凝神思量片刻,無聲一喟:「袁江,從尚服局查起。」

  袁江應聲,顧清霜鬆氣地笑起來:「謝皇上。」

  而後便是安然靜等。顧清霜這敏症是自幼就有的,初時只是吃杏脯不行,後來越來越嚴重,日漸成了新鮮的杏子、杏香,一概碰不得,略微接觸一點就喘不上氣。但其他的損傷,倒也並未有過。

  所以什麼傷及婦人根本的話,打從一開始就是假的。只是這些流言已在宮人之間傳了月余,早已找不到源起何處,任誰也只能信了阿詩的話,只當是以訛傳訛地成了這樣。

  如此查了四天,就有了結果。宮正司將供狀寫好呈上時,顧清霜正好在清涼殿,皇帝也無意瞞她什麼,索性讓袁江直接讀來。

  這一聽,顧清霜既安心又有些意外――等來等去,查來查去,原來還是落到了晴妃頭上。

  供狀里說,晴妃月余前收買了尚服局三名常給懷瑾宮制衣服的女官,但無奈柔婕妤的夏衣早已制好送去,一時就沒等到機會。直至沈h要添置衣裳,才得著機會將那香囊塞給沈h,用甜杏的緣故,則確實是聽信了那傳言,當柔婕妤用著那去疹的藥膏再接觸甜杏便會小產。

  顧清霜如往常一般,仍為晴妃爭辯了一句:「這說不通。前頭的兩位皇子都平平安安的,晴妃娘娘何苦來害本宮的孩子?」

  袁江便又繼續讀下去,說晴妃圖謀皇長子,見柔婕妤得寵,恐她來日誕下皇子會危及皇長子的地位。

  除此之王,供狀中還提及,除夕時皇次子遇險也是晴妃一手安排。她原本的打算,也是想除掉皇次子,以此穩固皇長子的地位,不料藥量太輕,不足以致死,又不得機會增添劑量。

  為掩人耳目,晴妃便索性買通了太醫,讓太醫閉口不提中毒的疑點,只說是急症。再讓太醫提了以人血入葯的法子,她以此救人,既顯出善心,自能免去嫌隙,又得以重得聖寵,所謂一舉兩得。

  所以……還是晴妃?

  顧清霜邊聽供詞,邊回想和婕妤先前所言,一時拿不準主意。

  而滿殿的宮人早已在袁江抑揚頓挫的朗讀中失了血色――宮中鬥爭雖不稀奇,但圖謀著一位皇子、還想害死另外兩個孩子的,也實在稱得上一聲惡毒。

  滿殿的冷寂中,啪的一聲,瓷盞被擲得粉碎。顧清霜抬眸淡看,皇帝臉色鐵青,雙眸微微闔著,伴著一聲輕喟,疲憊地靠到椅背上:「傳旨。」

  袁江躬身上前兩步,靜候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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