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李德章走了(四)
「畫材」一般在入殮的第二天就開始了。
棺材打好后暫時不油漆,等用的時候才油畫上漆。
棺身一般漆成深紅色,大頭要彩繪。
色彩以藍色和白色及二者相間的顏色為主。
繪雲紋鳥獸,沒有定例,全靠畫匠發揮。
畫材的錢按照習俗,由閨女們分攤。
事宴的吃喝是個問題。
王得用、李德財、李拉住、李拴住、李虎虎和她媽一起商量了半天。
決定不擺譜,也擺不起,採用中等的飯菜來招待客人。
畢竟還有三個兒子,面子是要的,不能太寒酸了。
出殯正日子中午擺席。
一涼(豆芽)一熱(扒肉條),大燴菜供先管飽,提供酒水。
供先,大饅頭,約有普通饅頭兩個半大,出現在喪禮席面上,有供奉先人之意。
頭天中午大燴菜供先,晚上和正日子早上粉湯炸糕。
低檔的事宴叫「二五眼兒」事宴。
吃了舀上形象的描繪了事宴用餐場景。
上菜是沒有的,基本是自給自足。
早來的客人和幫忙的家人有啥吃啥。
同姓家人是不搭禮的,叫「戴孝帽吃糕」。
一般出殯頭天晚上一乾親戚聚在一起,主要指的是本家出嫁的近親閨女或外甥女兒。
本著替主家分憂的原則,承擔一些費用。
比如畫材、鑿銀錠、紙紮和鼓匠等。
商量結束後有個宵夜席,席面豐盛與否取決於出錢多少。
辛苦了幾天的廚工也可以在宵夜席上借上菜之名討幾份賞錢,錢都由女婿來出。
鑿銀錠據說是祖師爺給徒子徒孫留下來的吃口。
除了割棺材的費用外,鑿銀錠是另外收費的。
在棺蓋與棺身結合部,上下開對應的榫卯結構槽。
前後居中各一個,左右各兩個,開在三分之一處和三分之二處。
結構槽組合起來狀如豎放的銀錠元寶狀。
元寶中間微凸部分與棺蓋棺身結合部齊平。
鑿銀錠就是把事先做好的六個銀錠狀木頭塊釘入槽內。
棺材就揭不開了,用於預防盜墓,出殯前現場開鑿銀錠槽,現場將銀錠釘入。
這一晚上很熱鬧。
由於外嫁女每家每戶光景不同、性情不同和出手大方程度也不同。
加之大部分項目按照關係遠近分級平攤。
經常為三塊兩塊吵得不亦樂乎,不過也是最考驗人性的。
還有個風俗,非本村女婿為宵夜加菜,允許去本村嫂子家裡偷雞。
得手后一是拿錢贖回,二是直接燉了,取決於商量結果。
當然選擇被偷人家也是深思熟慮的結果,薄有積蓄且為人大方是前提。
鼓匠就算了,花不起那個錢,要四五十元。
雖然村裡也有請的,可那是喜喪,但終究請的不多。
前幾年破四舊更是想找個鼓匠都難。
按照舊俗,如果不清鼓匠過來熱鬧熱鬧,會被人笑話的。
「連個動靜也沒有就悄悄兒的埋了」,潛台詞就是「後繼無人」。
舊社會,鼓匠被歸到下九流之列。
是走千里路吃百家飯的營生,都是吹在前吃在後,永遠進不了家、上不了炕。
有句不好聽的話,叫做「王八戲子吹鼓手」。
熱鬧了兩天的家又恢復了平靜,外嫁女們都要回蒸供先。
像李之重的兩個姑姑和兩個出嫁的姐姐,需要蒸制十二個供先。
不過事宴后要回禮六個。
李三虎的三個姐姐除了十二個供先外,還需要蒸制三牲祭,面制的豬牛羊,用於獻祭。
陰曆十月十七,幫忙的開始上工了。
蒸供先的,做粉條的,做豆腐的,磨糕面的。
生豆芽的在李德章去世第二天已經安排了下去。
三十斤黃豆,從李之重家拿的。
圪丁瓮(生豆芽專用)要求放在炕頭上,時間短任務重。
需要高溫加速豆芽生長,豆芽太短不經吃。
蒸好的三牲祭擺在照死燈的前面供桌上。
緊挨三牲祭桌子呈張開臂膀狀又擺了兩張供桌,擺放各家的供先。
供先是放在柳編大笸籮裡面的,各家標明記號,方便回禮。
蒸制的雪白個大的人家頗有面子,那是好白面好手藝換來的面子。
陰曆十月十八晚,陸陸續續有村親(村裡的近鄰或朋友)和吊謁。
空手是不行的,二斤面起步。
用一個大點的盤子端上,幾張發黑的燒紙是吊謁者的全部。
大門口處擺放一張桌子,那是記禮賬人員專用。
毛筆、硯台、麻紙、尺許見方的孝布塊兒和拆開的放在盤子里的千里山香煙是標配。
當然少不了旁邊放一個面口袋。
每進來一個吊謁者,問清是否親戚,親戚發一塊兒孝布,村親沒有。
這個點兒來的親戚都是遠親,近親的孝布需要專人破制。
隨後記禮賬的先生,確實稱呼先生。
最早村裡識字的少,記禮賬都是私塾的先生。
用毛筆在白麻紙上登記姓名和禮量(如白面二斤)。
發一根煙,把面倒進口袋。
手拿發黑的燒紙在死者家屬的陪同下,燒盆里點燃祭拜一番,最後自己找地方坐。
現在的靈棚前和先前大不一樣了。
靈棚南面擺放一座紙做的四合大院。
正房(北房)高大巍峨,倒座(南房)、東廂房和西廂房整齊排列。
青磚青瓦,彩繪門窗,院內有亭台假山,侍女僕人等。
大門外一輛黑色馬車,車夫坐在轅上,名叫「得用」。
每家都是這麼叫的,取字面意。
紙院後有金銀山一座,發著黃白之光,意為「靠山」。
靈前是一對童男童女,嘴上各糊著一塊兒糕,意為吃飽了好乾活,也有不讓偷吃之意。
左右對稱還有兩對斗子,其實就是搖錢樹和聚寶盆,搖錢樹上金紙做的金銀錠。
靈棚北面擺著四五個花圈,花朵有紅有白。
有些愛美的小女孩偷偷摘一朵戴在身上,惹來其母或奶奶的一陣怒罵。
原因不是破壞花圈,是死人的東西動不得,犯忌諱。
紙紮都是王得用代東的手筆。
大件物品都是提前把框架用高粱秸稈支起來的。
屋頂門窗這些彩畫紙按照尺寸裁好,需要的時候直接粘上去即可。
否則現場做就來不及了。
「得用哥,你做的紙紮在下面管用不?」有人玩笑問。
「管用啊,我自己在上頭管用。」答。
此時的紙紮都是傳統物件。
不像後世連小姐都有,也不知他家的過世女性長輩作何反應,不患寡患不均啊,為毛沒有鴨子。
棺材左前側放一個大板凳,方便哭靈的女人們坐。
女兒們輪流出來手扶棺木放聲大哭。
一邊哭一邊訴說著死者的過往和對死者的思念。
當然也有譴責的,不過較少。
間或李之重姑姑們和兩個姐姐參與一下,不能冷了場,是個自覺自愿的活兒。
哭的越痛越顯孝道,不哭則顯對死者無感情,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