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隋亂:水龍吟(8)

  第217章 隋亂:水龍吟(8)

  「這傢伙真是油鹽不進!」見拉攏和威脅兩種手段都沒有起到多大效果,李密清了清嗓子,準備長篇大論。眼下還不是立刻翻臉的時候,他麾下的弟兄剛經過一場急行軍,需要時間恢復體力。趁這個機會,他也剛好展示一下自己身為人主的氣度與口才。


  「莫非時到今日,李將軍還看不清天下形勢么?大隋朝氣運已絕,各地烽煙四起,英雄豪傑不趁此刻擇侍明主,博取功名……」


  「天下大勢是什麼,我的確看不清楚!」李旭將聲音猛然提高,打斷了對方的喋喋不休。「但官兵捉賊,卻是從古至今的公理!」


  「大隋朝政煩賦重,喪盡天下民心!」饒是涵養過人,李密亦有些憋不住怒氣了,大聲斷喝。


  「大隋朝為政如何,卻不應由你李密來說。」見對方開始動怒,旭子臉上的表情反倒怡然起來,笑了笑,淡淡地提醒道:「李寨主別忘了,你生來就是蒲山公,朝廷收上來的財賦,你分得不比任何人少!」他指指李密身上的光鮮衣甲,又指指其胯下價值千貫的寶馬良駒,「若非如此,你手中的錢財由何而來?」


  「你!」李密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弟兄,猛然間覺得有些心浮氣燥,「密早已散盡家財,以求安定天下!」


  「是為了求安定天下啊,還是為求更多的富貴榮華?如果李某沒記錯的話,眼下時局之所以不堪如此,正是拜你勾結高麗人謀反所致吧!」旭子聳聳肩膀,字字如刀。徐茂功造反,他可以理解。謝映登加入瓦崗,他也能猜到其中理由。唯獨李密,在他心中永遠是叛逆。無對方說出多少理由,都無法讓他的看法改變分毫。


  「李將軍不為自己的前程著想,難道還不為身後的弟兄們好好想一想!」李密終於放棄了徒勞的勸說,開始赤裸裸的威脅。


  「我的兄弟們想什麼,你一個山賊怎麼會理解!」李旭放聲大笑,聲音中帶著說不出輕蔑。回過頭,他向羅士信等人高聲喊道:「弟兄們,告訴李大寨主,咱們來這裡幹什麼來了!」


  「還幹什麼,剿匪唄!」羅士信聽李旭左一個寨主,右一個山賊罵得實在有趣,笑了笑,順口回答。


  「剿匪!」「剿匪!」「剿匪!」剛剛養好傷歸隊沒多久的校尉張江唯恐天下不亂,舉起刀來高呼。


  「剿匪!」「剿匪!」「剿匪!」一千五百名騎兵同聲吶喊,氣沖霄漢。


  山坡下的豪傑們不明所以,陣腳剎那間又是一亂。待從震驚中醒悟過來,不由得一個個又羞又氣,亂紛紛的回罵道:「不知道死活的東西,蒲山公不要理他,咱們刀下見真章!」


  「蒲山公回來,待弟兄們拿下他千刀萬剮!」齊國遠對李旭的恨意最重,跳著腳,大喊。


  「你可聽清楚了,李寨主?你麾下的弟兄,好像也不願意咱們兩個交朋友呢!」在一片憤怒的目光中,李旭微笑著問。這一刻,他身上終於有了幾分為將者的風度,鎮定,從容,榮辱不驚。


  剎那間,李密的臉完全漲成了青黑色,與他身上的銀甲白袍絕不相配,「既然如此,密亦再無話可說!」他恨恨地丟下一句話,用力撥轉馬頭。


  「戰鬥已經開始了,不是么?」帶著幾分調侃的味道話從背後傳來,氣得李密兩眼冒火星。「此人簡直是個無賴!」他恨恨地想,「我居然想跟無賴講道理!真是傻透了!」


  憤怒、懊悔、仇恨等種種感覺瞬間涌遍了他的全身,唯獨失去的是對敵人的警惕。忽然,李密醒悟到對方今天的行為有些蹊蹺,「此子不是個粗鄙之輩」他詫異地想到,然後聽到半空中傳來一道尖銳的呼嘯聲。


  「密公快彎腰!」與此同時,吳黑闥在人群中大喝。李密自幼練武,身手自是不俗。聞聲快速屈身,將胸口死死地貼在了馬脖子上。就在他的下巴與馬鬃接觸的那一刻,後背上亦有股巨大的力量傳來,將其向前猛地一推,半個身子推落到戰馬下。


  受了驚的白龍駒厲聲長嘶,加快速度,沖向自家軍陣。可憐李密一隻腳掛在馬鐙之內,另半個身子拖在塵埃只中,想站站不起來,想倒又倒不下去,被戰馬拖著在地面上刮刮蹭蹭,留下一片鮮紅痕迹。


  剎那間,整個戰場上的人都楞住了。沒人想到李旭的箭法這麼准,更沒人想到名滿天下的李郎將居然學會了背後偷襲。眾豪傑看著李密被白馬拖著在地上呻吟掙扎,一時卻想不出援救的辦法。直到看見旭子將第二支箭搭在了弓弦上,才大吼著撲向李密。


  「賊人休傷我主!」吳黑闥快馬上前,凌空擲出一記飛叉。雙方距離相隔太遠,他的叉不是擲向旭子,而是擲向拖著李密狂奔的白馬。白龍駒瞬間一個人立,在半空中僵了片刻,轟然栽倒,翻滾向前。


  「啪!」第二支羽箭擦著李密的脖頸飛過,將已經沾滿了泥漿的白袍牢牢地釘在了地上。


  旭子輕吸了口氣,穩住心神,將第三支白羽搭上弓弦。戰機稍縱即逝,他顧不上再去考慮李密的死活,用左手食指微微調整了一下破甲錐的高度,右手猛然鬆開。長箭在空中畫出了條堪稱完美的軌跡,直奔吳黑闥的前胸。


  已經吃過一次大虧的吳黑闥雖然急著救李密,卻也沒忽略對旭子的防備。聽到周圍有人驚呼,立刻來了個鐙里藏身。羽箭貼著他的身體飛過,射進其身後另一名將領的胸口。那名將領驚詫地看著沒入皮甲數寸的箭桿,嘴巴張了張,從馬背上一頭栽了下去。


  「卑鄙無恥!」吳黑闥真後悔自己當日對旭子手下留情。李密是他們這些人的頭領,如果李密陣亡了,瓦崗山上將再無他們這夥人立足之地。沒等他將身體從馬腹下直起來,又是一陣驚呼聲響起。疾馳中的戰馬猛然前仆,將吳黑闥遠遠地甩了出去。


  李旭彎弓搭箭,再度瞄向牛進達。深知對方厲害的老牛快速舉起一個皮盾,擋住了凌空飛來的羽箭。「不要慌,下馬保護密公!」他聲嘶力竭地喊。緊跟著,棄馬騰身,如一頭鷂子般撲在了李密身上。


  此刻的瓦崗軍怎還顧得上陣型完整,無論是程知節、單雄信統領的內軍將士,還是王當仁、李公逸、張遷、項釗等人統領的外軍嘍啰,全都不顧一切地向李密落馬的地方衝來。雖然其中很多將領,如謝映登、程知節等人心中明白李密實際上沒什麼真本事,他的成就完全靠的是借勢而上,依靠瓦崗軍本部人馬來號令群雄,反過頭又憑藉群雄的擁戴來謀取瓦崗權柄。但此刻李密不能死,因為失去了他,已經付出了很大代價的瓦崗軍必將分崩離析。 敵軍一動,羅士信立刻帶著郡兵們衝下了土丘。平緩的斜坡剛好讓戰馬得以充分加速,馬蹄聲砸得地動山搖。「割李密的腦袋!」一邊沖,羅士信一邊大叫。「割李密的腦袋!」弟兄們狂喊著回應,熱血沸騰,心神激蕩,根本不在乎眼前圍上來的流寇數量有多少。


  面對流寇,郡兵們有以一當百的信心。當初大夥擊潰郭方預十萬人,也不過動用了千餘騎。今天的敵軍還不到三萬,而自己這邊的兄弟卻「高達」一千五百人。更何況敵將已經落馬,敵陣已經混亂,疏於訓練的敵軍連基本的羽箭攔截都做不到。


  房彥藻、張亮等人被突然變化的局勢嚇得魂飛魄散,不顧一切地吹響號角,命令各路兵馬快速向中軍靠攏。「嗚——嗚嗚——嗚嗚」凄厲的角聲如同瀕危的野獸所發出的哀鳴,聽得人心驚膽戰。有些膽小的嘍啰聽在耳朵里,腳步非但沒有加快,反而本能地緩了下來,一雙眼睛也開始四下里逡巡。


  瓦崗軍本部兵馬距離李密落馬之處還有五十餘步,羅士信的馬頭已經越過了李旭。當先五百餘騎放平馬槊,將四尺余長的鋒刃對準了牛進達等人所在。「殺李密!」羅士信大喊,狠狠磕打了兩下馬肚子,將馬速壓榨到極限。「殺李密!」弟兄們狂呼,如痴如醉。


  牛進達見勢不妙,立刻將昏迷不醒的李密背到了身上。「搭人牆!」他大聲命令,同時邁開雙腿,以全身的力氣向中軍跑。百餘名心腹死士舉起兵器,怒吼著擋在了羅士信的必經之路上。


  他們首先面對的是一輪急射,與大隊人馬匯合的旭子另外一千名弟兄,將羽箭擦著羅士信等人的頭頂射了過去。這是他們在一起演練過多次的戰術,配合起來毫釐不差。李密的心腹死士們如暴雨打過的麥子般四下搖晃,轟然而散。就在他們倒下的一瞬間,羅士信的馬蹄從他們的身體上踏了過去。


  「所有騎馬的人跟我上!」側翼殺過來的程知節也急了,怒吼了一句,提槊直取羅士信。中途改變方向的他無法隨心所欲地提高馬速,瓦崗軍各部還沒有完全整合,總是有衝上前或敗下陣的士卒擋住他的去路。幾乎是眼睜睜地,程知節看到羅士信的戰馬在自己面前二十步左右的距離上衝過,踏著弟兄們的血跡,追向倉惶後撤的牛進達。


  在牛進達和喝令下,不斷有死士向羅士信馬前撲。但已經衝起了速度的騎兵豈是個別勇敢者所能阻攔的,每一伙人撲上去,只是給羅士信的槊尖添一抹血跡而已。五百騎兵像一把巨大的砍刀一般將李密的中軍砍出了一條口子,所過之處,屍橫遍野。


  騎兵的推進速度過快,失去主帥的瓦崗軍號令混亂,根本來不及組織槍陣阻攔。而對付騎兵的另一個有效招術羽箭覆蓋也無法使用,羅士信所部五百餘人已經深深地推進到瓦崗軍中央,緊追著被死士背在背上的李密和吳黑闥,如蛆附骨。唯一有實力攔住他的瓦崗軍此刻反而他們甩在了身後,氣得大呼小叫,卻無可奈何。


  戰場上的形勢亂成了一鍋粥,羅士信帶領的騎兵追殺李密,程知節和單雄信帶領著瓦崗內軍追殺羅士信。而素有能謀善斷之名的房彥藻等人亦驚惶失措,只顧著保護李密急退。核心之外的王當仁、李公逸等將更是慌張,他們距離遠,根本不清楚李密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由上到下軍心浮動,大小嘍啰亂作一團。


  「今天這仗要輸!」追了百餘步后,程知節猛然意識到局勢已經失控。大夥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羅士信身上,根本沒人留意李旭的動向。而羅士信所部不過五百,而敵軍的另一頭老虎李仲堅還率領著一千多名武裝到牙齒的騎兵。


  那才是真正的殺招,程知節在馬背上猛然回頭。他看見李旭在斜前方百餘步外收弓,抽刀,旋風般衝進了王當仁的軍陣里。


  剎那間,王當仁的大旗轟然而倒。


  主將戰旗一倒,王當仁所部的嘍啰一片混亂。他們本來訓練程度就差,又剛剛經過小半天的急行軍,累得筋酸骨軟。猛然間看到身邊的夥伴陸續被砍翻,自家主將又生死未卜,哪裡還生得起什麼鬥志。轉眼之間,陣型便散了,一個個丟了刀,扔了旗,四散奔逃。


  「不要亂,大夥不要亂,我沒死!」王當仁氣得耳朵眼裡都冒了煙,跳著腳大喊。剛才他一不留神被李旭射死了戰馬,就在親兵們亂作一團的時候,對方趁機上前砍翻了將旗,然後揚長而去。


  「豎旗,豎旗!」有部下大聲提醒。王當仁猛然領悟,立刻命令親兵重新挑出了一桿戰旗。敵軍的氣勢雖然驚人,但人數還不及自己所部兵馬的兩成,根本不可能在瞬間把所有人殺光。只要王字戰旗重新豎起來,肯定能安撫住混亂的軍心。誰料老天偏不從人願,他這邊旗號剛剛一舉起來,身外的馬蹄聲又急。已經在軍陣內衝殺了半個圈子的李旭帶著騎兵迅速兜轉,刀鋒直指王當仁馬首。


  王當仁也被打急了,虎吼一聲,拎著桿鐵矛便迎了上去。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既然吃了山賊這行飯,他還真沒怕過死。無奈整個外黃營中不怕死的只有少數幾個,大多數嘍啰見到數百匹戰馬結隊向自己這邊衝過來,立刻拔腿便逃。王當仁新換的戰馬被自己人阻擋,連提了幾次速都沒有結果,氣得他掄起鐵矛,將退到自己面前的一名嘍啰兵腦袋砸了個稀爛。


  「回頭殺過去,再有後退者,以此為例!」他板起臉,厲聲怒喝。嘍啰兵們卻像沒有知覺般繞過同伴的死屍,避開王當仁左右,繼續奔逃。


  「站住啊,他們只有千把人!」王當仁又羞又急,大叫。他的哭喊聲很快被馬蹄擊打地面的聲音所淹沒。蹄聲如雷,翻滾著吞沒一切擋路者。王當仁抬頭,看到官軍的騎兵排成了一個標準的楔型,如一把長槊般無情地收割著生命。在這把長槊的尖鋒上,是一匹通體漆黑特勒驃,比尋常戰馬高出兩頭,馬背上將領亦如殺神下界,凜然不可侵犯。


  看見弟兄們一個個被人從身後追上,用長槊挑飛,用橫刀掃翻,王當仁疼得滿頭是汗。這七千人是他的本錢,外黃營雖然號稱擁兵數萬,其中大部分卻是湊數的。只有身邊這七千嘍啰,才是精銳中的精銳。可惜這種精銳在敵軍面前還不如一堆草靶,至少草靶子自己不會逃命。


  他突然很後悔沒把自己的弟兄交給徐茂功整訓,如果此刻麾下是三千瓦崗內軍而不是七千外黃嘍啰,形勢根本不會這樣慘。


  戰場上沒有後悔葯可賣,轉眼間,王當仁已經可以看清楚對面敵將的目光。那是一種帶著幾分嘲弄的眼神,彷彿在笑他永遠上不了檯面。「我跟你拼了!」王當仁徹底失去理智,高舉著鐵矛迎了上去,今天即便戰死,他也要死得堂堂正正。


  「保護寨主!」百餘名心腹親兵也被王當仁的舉動激起了血性,嚎叫著聚攏在了大當家的周圍。隨著沉悶的一聲,敵我雙方毫無花巧地撞到了一處。剎那間,外黃賊的隊型四分五裂,三十多具屍體倒著飛了出去。


  李旭用刀尖撥開迎面刺來的長矛,順勢一抹,將面前的嘍啰抹下了戰馬。他的招術很簡潔,幾乎都是一擊致命。轉眼,三個嘍啰倒了下去。第四名敵手見勢不妙,撥馬避開,將身後的王當仁暴露在旭子的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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