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9章 盛唐煙云:兵車行(32)

  第819章 盛唐煙云:兵車行(32)

  「啊——!」「啊——」幾把砍過來的橫刀,都差點落在欽差大人身上,嚇得他大聲慘叫。持刀者不敢傷害欽差,動作稍稍停滯。王洵的包鐵戰靴如重鎚般踢破刀光,將幾名擋住自己去路的飛龍禁衛踢出門外,個個都摔得筋斷骨折。


  宇文至等人簇擁才王洵兩側和身後,跟他齊心協力往外闖。這四個人加在一起,縱使在大食精兵中,都能硬趟出一條血路來,更何況面對的是一群從沒上過戰場的菜鳥。轉眼間,便已經從香案前硬闖到了門口,身後的屍體和斷肢擺了滿地。


  從沒上過戰場的飛龍禁衛們幾曾見過如此陣仗,被嚇得慘叫連聲,相互推搡著往後退。短暫的驚慌失措被王洵等人毫不猶豫地抓住,鋼刀人盾並舉,再度奮力前沖,一剎那,又從二堂正門直接闖到了院子內。


  院子內埋伏的飛龍禁衛更多,聽到慘叫,刀矛並舉,列陣而上。王洵往前沖了幾步,發現寡不敵眾。立刻快速後退,將自家脊背貼住二堂前側的磚牆,左臂夾住馮姓欽差,同時右手拔出橫刀壓住此人的脖頸,「誰敢再過來,老子先殺了他!」


  「讓他們都讓開。否則我先宰了你!」宇文至也發現前路不通,靠到王洵身邊,拿著血淋淋橫刀沖著欽差的兩腿之間比劃。


  「腦袋掉了碗大個疤!」馮姓欽差倒也光棍得緊,生死都掌握在別人手裡了,嘴巴卻絲毫不肯服軟,「全給我上,別管咱家。上——啊,疼!」


  「給我閉嘴!」宇文至被叫得心煩,反手一刀,割在此人的大腿根兒處。紫色蘇綢袍子登時被割開了長長的一道,鮮血和皮肉跟著刀鋒飛了出來。


  「啊——」馮姓欽差疼得厲聲悲鳴,卻依舊咬著牙威脅,「你等這是謀反。謀反。按律,要被族誅,趕緊放了——啊,好疼——」


  「老子就是謀反了,你又待怎地?!」宇文至又是一刀下去,片下老大一塊皮肉,疼的馮姓欽差白眼直翻。「原來是個死太監,怪不得不怕被老子割卵蛋!退後,全他娘的給我退後。否則,老子下一刀,就直接挖他的心。失了傳旨欽差,你們都被軍法從事!」


  按照唐律,侍衛保護不周導致主將身死,至少也得打一百脊杖。如果連主將的屍體都沒搶回來,那就是斬立決,先前曾有有多大功勞都抵不得。眾飛龍禁衛相信宇文至這狠人說到做得到,紛紛猶豫著向後縮。就在這一瞬間,万俟玉薤抓起隨身號角,奮力吹響。


  「嗚嗚嗚嗚嗚嗚嗚——」宏亮的牛角號聲,將眾飛龍禁衛們震的臉色發白。門外的王十三早就發覺情況不對,聽到警報,立刻抽刀在手,帶領著侍衛們沖向衙門口。


  衙門門口附近的飛龍禁衛趕緊出手阻攔,卻哪裡是王洵從西域帶回來的這些百戰勇士的敵手?轉眼間,已經被砍殺了一大半兒,剩下見勢不妙,丟下兵器,連滾帶爬地就往院子里跑。


  王十三帶領侍衛們緊隨其後,一路殺過正堂,直撲警報響起所在。院子內的眾飛龍禁衛們既得不到統一指揮,又沒有決死之心,倉促著抵抗了幾下,便被王十三沖了個七零八落。


  「十三,堵住正門,側門。一個別放走!沙大哥,下他們的兵刃,敢不棄械投降者,格殺勿論!」這回,輪到王洵發號施令了。開口,就沒打算留任何迴旋餘地。


  「諾!」王十三和沙千里兩個齊聲答應,就在眾飛龍禁衛面前分了兵。一個退出去包圍整個縣衙,另外一個帶隊開始收繳兵刃。


  論人數,飛龍禁衛們足足是王洵所帶侍衛的三倍,此刻卻根本組織不起有效抵抗。膽子小的,見到大勢已去,乾脆選擇直接投降。膽子大的,勉強在沙千裡面前走了幾招,便死得死,殘得殘,再也不敢繼續抵抗了。


  有幾人自恃機靈,轉身去翻牆壁。被宇文至瞥見,從距離自己最近的飛龍禁衛手中搶過一把步弓,一箭一個,給釘死在牆下。這回,更沒人敢繼續抵抗了,紛紛丟下兵器,雙手抱頭蹲在了血泊當中。


  「齊橫,你帶五十個人去封了華亭縣城門,不準任何人出入。趙大哥,你帶五十人去抓張文忠和這裡的文武官員,把團練也順便給我控制起來。」見局勢已經漸漸被自己人掌握,王洵想了想,迅速下達善後命令。每一條,都令腋下的馮姓欽差的臉色更灰敗幾分。


  眼下形勢兵荒馬亂,某個欽差和他的侍衛集體失蹤了,朝廷還真未必顧得上追查。想到自己肯定會被殺人滅口,馮姓欽差終於堅持不住了。掙扎了幾下,喘息著道:「你不能,不能如此。如果,如果咱家失蹤了的話,高,高驃騎肯定能猜到是你下的手。到那時,即便有人替你說情,你也難逃一個謀逆之罪!」


  「老子不謀逆,高力士那老太監,會讓老子活么!」王洵又是生氣,又是難過,將馮姓欽差狠狠丟在石頭台階上,一腳踩住,「封帥幾曾謀過逆來?高仙芝幾曾謀過逆來?老子當年就一個小小的校尉,又幾曾有本事謀過逆來?!你們這些沒卵子的傢伙,沒本事對付叛軍對付自己人,卻是如此狠毒!」


  「封,封矮子,啊——」馮姓欽差辯解,剛提了句封常清的綽號,便被宇文至又補了一刀。


  「沒卵子的傢伙,你再敢說一句對封帥不敬的話,老子就割你一條腿下來。不信你就試試!」


  「嗚嗚,嗚嗚,你,你不能這樣對待咱家……」馮姓欽差又疼又怕,眼淚和尿液上下齊流。「咱家,咱家當年,與你有過救命之恩!若不是咱家在干爺面前替你說情,你,你……」


  「胡說,老子哪裡用你來救!」宇文至根本不相信對方的花言巧語,把血淋淋的橫刀向上舉了舉,繼續豎著眼睛威脅,「你少給我轉移話題。說,到底是誰謀害了封帥?又是誰派你來對付我等的!」


  「咱家,咱家真的沒說謊啊!」馮姓太監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哭得眼淚婆娑。「你當年被人抓進了監獄,王,王都督四處託人往外撈。輾轉託到了賈昌那裡,他們兩個花了二十個金元寶到咱家開的酒樓吃飯……」


  老子當年撿回一條命,還真跟這廝脫不了關係。宇文至舉刀四顧,心裡一片茫然。可什麼恩情,能抵住封帥數年來的子侄般相待?想到這兒,他心裡又是一痛,向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大聲罵道:「二哥當年付了錢給你,咱們早就兩清了。你甭想拿此事來給自己討人情。趕緊老實交代,封帥,封帥到底被誰害死的?」


  「封,封……」馮姓太監不想交代,又實在惹不起宇文至著催命無常,一邊哭,一邊拿眼睛四處瞄。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院子內埋伏的數百飛龍禁衛,已經全被沙千裡帶人繳了械。幾個偷偷藏起了來的,也被細心的趙懷旭搜出,直接帶到俘虜們面前砍了腦袋。殷紅的血跡面前,沒人再敢玩什麼鬼花樣。眾飛龍禁衛一個個低頭耷拉腦袋,誰也沒膽子往欽差大人這邊看。


  「還不老實!」宇文至等得不耐煩,再度一刀割下。將馮姓太監疼得拚命掙扎,「饒命,饒命。我老實,我老實還不成么?我說,我說……」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王洵輕輕嘆了口氣,鬆開腳,伸手將馮姓太監拎起來,走向先前接聖旨的屋子,「在屋子裡說,你的話輕易不會傳到你高老太監耳朵。王某就給你這一次機會,你可要好自為之!」


  「哎,哎!謝王都督,謝王都督。」馮姓太監感激得熱淚盈眶,一邊打躬作揖,一邊低聲回應,「您老的大恩大德……」


  「別啰嗦!」宇文至把眼一瞪,又把馮姓太監給嚇了個趔趄。踉蹌了好幾步,才勉強扶住香案站穩了身體。想要緩一口氣,卻又不敢。可憐巴巴地看著宇文至,低聲道:「不羅嗦,小的不啰嗦。封,封常,不,不,封爺爺前頭得罪了邊令誠,最近又不肯接受咱家干爺的拉攏。干爺怕他跟楊國忠勾結起來,就,就跟陛下提了提,提了提安西軍上下都替他抱不平,不肯賣力作戰的事情。然後皇上就給了邊令誠一道聖旨……」


  」無恥!」沒等他交代完畢,宇文至已經再度舉起了橫刀。前頭已經反了個安祿山,老太監又跟昏君說,安西軍上下眼裡又只有封常清。這不是慫恿著昏君早殺封常清,以免後患么?只可憐那封帥,恐怕臨死之時,都沒想明白自己到底觸了陛下哪塊逆鱗,居然連個陣前拚命的機會都沒有!

  「咱家,咱家真的沒說謊啊!」馮姓太監把頭一縮,直接往王洵雙腿之間藏,「王都督,王都督,咱家今天說的話,句句是真。句句是真!您老可是答應過,給咱家一次機會的。」


  「先別忙著殺他!」王洵想了想,伸手攔下宇文至,「我還有話需要問這廝。說,高仙芝高都護,又是得罪了誰?王某這些年來,又怎生招惹了你們?」


  「問明白了又如何?還能讓人家將刀收起來么?」宇文至冷冷地看了王洵一眼,拔腿向屋子外邊走,「你願意問就問,我不攔著你。我先出去轉轉,看看他們善後事情做得如何了!」


  「嗯!」王洵答應一聲,將目光繼續轉向馮姓太監,「趕緊說,別挑戰王某的耐心!」


  「哎,哎,我說,我說。高,高都護,其實跟封,封帥一樣,誰也沒得罪!」馮姓太監從王洵胯下向外看了看,小心翼翼地繼續解釋,「他,他也是不肯,不肯表態支持干爺。而太子殿下請他赴宴,他也給拒絕了。為了避免他跟楊國忠勾結,防患於未然……」


  又是為了「防患於未然。」王洵恨得牙齒都快咬碎了。楊國忠、太子和閹黨們爭權,關著高仙芝和封常清何事了,為何偏偏要拿他們的性命做籌碼?難道這些傢伙眼裡,除了自己之外,就沒把別人當做人看么?


  答案顯然是肯定的。當年他為了不成為那些高官們的眼裡螻蟻,不得不投軍謀取功名。本以為做了飛龍禁軍的校尉,並且在天子心中留下了姓名,就能高枕無憂了。誰料高力士和楊國忠兩人根本沒拿他一個小小的校尉當回事兒,隨便動動手指,便差點將他從世間抹掉。


  待到了安西軍中,他汲取先前教訓,繼續努力上爬。從校尉、都尉,一路爬到中郎將,卻依舊不能保證自己不被別人無端地謀害。然後他又拚命努力,從中郎將到將軍、到正三品大將軍,郡侯,眼看著就差點成為一鎮節度了,原來卻還沒有逃脫一隻螻蟻的命運,隨時都會被人踩得粉身碎骨!

  就算成了一品大都護,封了國公又如何?幾個太監動動手指,高仙芝和封常清還不是要身首異處?而自己到底要怎樣做,才能不被人隨意地當做棋子犧牲?這條人吃人人踩人的青雲路,又何時才是個盡頭?

  越想,王洵越是絕望,只覺得頭頂上的天空都即將塌陷了下來。馮姓小太監先前喋喋不休地提自家開脫,見王洵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嚇得魂飛天外。雙手死死抱住王洵戰靴,大聲哀嚎,「咱家真的是奉命行事啊。咱家本來不想來對付你的。是,是邊令誠,是邊令誠那老賊說,斬草要除根。否則,一旦你日後得了勢,難免會替封常清討還公道。咱家剛才只是想嚇唬嚇唬你,只要你肯低頭,咱家就保證跟你一道,跟你一道帶領兵馬去,去抵抗叛軍,保衛長安!」


  「去你娘的保衛長安!」王洵此刻,恨不得化身共工,把天給捅出個口子來。一甩腿,將馮姓太監踢出老遠,「找你家哥舒翰去,他不是跟你們這伙太監勾搭在一起了么?老子沒空!」


  「哥舒翰,哥舒翰兵敗了啊!」馮姓太監趴在牆角,繼續大聲痛哭,「邸報今天才送到華亭縣的。朝廷命令給地團練,立刻進京勤王。咱家,咱家收到后,才,才想起你手裡有,有一支百戰精銳!」


  「兵敗?哥舒翰怎麼可能敗了?他,他可是帶著河西和安西兩支大軍!」宛若晴空中突然打了個霹靂,將王洵炸得頭暈眼花。再顧不得發泄心中怨恨,衝上前,雙手將馮姓太監從地上拎起,奮力搖晃,「你趕緊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哥舒翰帶著近二十萬大軍,難道連潼關都守不住么?」


  「我哪裡知道啊?!」馮姓太監裂開嘴巴,放聲大哭。「咱家臨來之前,潼關還是好好的。誰料說丟就丟了。」


  「邸報呢,邸報上怎麼說!」


  「邸報,邸報!」馮姓太監低下頭,手忙腳亂從自己懷裡找邸報,「咱家怕動搖軍心,把它給藏了起來。這,這呢,大都督您看!上面寫得清清楚楚,是哥舒翰不聽監軍邊大人的勸告,執意出擊,結果中了安祿山的埋伏……」


  「去你奶奶的監軍!」王洵劈手奪過邸報,瞪大了眼睛細看。他多麼希望馮姓太監說的是假話!但白紙黑字,卻告訴他,自己剛才聽見的,字字都是真的。潼關丟了,近二十萬河西、安西兩鎮的精銳沒了。無數名將戰死沙場,大唐天子眼裡的最後一根柱石,哥舒翰大將軍,卻選擇了投降。


  「肯定,肯定是邊令誠,逼迫哥舒翰主動出擊,肯定是他,沒錯。這老王八蛋,最喜歡把責任推給別人!」為了能讓王洵留自己一條活命,馮姓太監不得不主動把責任往自己人身上攬,「上次怛羅斯兵敗,他就把責任都推給了高仙芝。這回……」


  「該死!」王洵慢慢向前踏了半步,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不用馮姓太監坦白,他也能猜到事情真相。放棄潼關天險,主動出城與叛軍決戰是邊令誠的主張,與哥舒翰無關。哥舒翰那廝為人再怎麼姦猾,幾十年的領軍作戰經驗積累下來,也知道此刻叛軍士氣正銳,不宜與其硬碰硬。更何況哥舒翰下半身早已殘廢,根本不可能親自領軍出征。


  「是,該死!邊老太監罪該萬死!下重手對付您,也是主要是他的意思!」見王洵距離自己越來越近,馮姓太監接連打了幾個滾,試圖避開他的正面。「冤有頭,債有主。您老眼下重兵在握,儘管去找他的麻煩。小的願意給您老帶路,給您老帶路。長安城裡已經沒多少守軍了,您老只要帶領麾下兵馬趕過去勤王,無論開出什麼條件,陛下肯定都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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