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9章 盛唐煙云:補天裂(31)

  第869章 盛唐煙云:補天裂(31)

  今晚,他們依舊是最為耀眼的存在。隨著最後一名刀客落地,万俟玉薤迅速將刀鋒指向不遠處的營門,「奪門!」他大聲喝令,揮刀砍翻擋在自己面前敵軍哨兵,吶喊著沖向營門口。


  「奪門!」儲獨眼等一眾豪傑從敵軍屍體上拔出刀,緊跟著在万俟玉薤身後。營門口也有一小隊哨兵正在吹角示警,被從半空中落下的眾殺神嚇得兩腿發軟,勉強支撐了幾招,便丟下十幾具屍體,狼狽地向營盤深處退去。


  「列陣,警戒!「万俟玉薤又是一聲斷喝,揮刀砍斷門閂上的鎖鏈,然後丟下橫刀,與儲獨眼兩人合力,奮力拉扯門閂。其餘弟兄默契地組成一個半圓型陣列,將兩名統領護在圈子之內,不準叛軍靠近。「吱呀呀」,隨著一陣令人牙酸般的聲響,粗大的門閂被万俟玉薤與儲獨眼兩個合力拉出。緊跟著,二人各自扯住一扇營門,快步後退,整個由刀客們組成的護衛圈子也迅速擴張。


  「吱呀呀」「吱呀呀」兩扇營門呻吟著,越分越遠,越分越遠。寒風夾著雪粒咆哮而入,將叛軍留在營門附近的火把吹得東倒西歪。幾名刀客從背後抓起裝滿了油脂的皮口袋,往門板上一潑,然後從地面上隨便抓起一支火把,朝油漬上一燎,「轟」,烈焰騰空,兩扇營門頃刻間變成了兩個巨大的火球,將整個大門口照得一片通明。


  「轟」五匹戰馬,帶著雪花衝進了營寨內,槊鋒被火光一照,閃起點點寒星。馬背上的王洵沖著万俟玉薤等人點了下頭,然後雙腿用力磕打馬鐙。產自西域的寶馬良駒四蹄張開,閃電一樣劈向了敵營深處。


  「轟」,又是五匹戰馬,並列而入,跟在前面的五匹戰馬之後,向敵營深處直插。


  「轟轟轟」


  「轟轟轟」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一波波遠道而來的騎兵絡繹不絕,宛若洪水般湧進叛軍大營之內,將剛剛趕過來爭奪營門的一股叛軍當頭擊潰,然後追上去,用馬蹄踩成了肉醬。


  万俟玉薤和儲獨眼兩個沖著王洵的背影揮了揮手,也不管上司看不看得見。然後再度從地上撿起橫刀,貼著營門向南北兩側推進。每走幾步,便停下來,用刀鋒割斷捆綁於營牆柵欄之間的繩索,與其他刀客們一起,將木柵欄一根根推翻在地。


  營門處的缺口越擴越大,從缺口處湧進來的騎兵也越來越多。起初是五匹馬一排,迅速變成七匹馬一排,然後變成十匹馬一排。當朱五一和馬躍兩個帶領著選鋒營趕到之後,新兵們迅速接替了虎牙營的差事。三、五人一組,齊心協力對付一根木樁,很快,就將敵營正東向的營牆拆了個百孔千瘡。


  万俟玉薤與儲獨眼兩個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快速走向各自的坐騎。戰鬥還在繼續,他們不想做一個旁觀者。早已等得不耐煩的戰馬發出欣喜的咆哮,不待主人坐穩身子,便撒腿向前竄去。沿著其他坐騎趟開的血路,直奔大營正中央。


  大營正中央處,激戰正酣。王洵已經殺得渾身濕透,手中的長槊彷彿烏龍一般,每次揮動,都能奪走一條生命。


  親衛統領王十三一手提刀,一手舉著火把,護在王洵身側。每當王洵朝前推進數步,他就將火把遞向距離自己最近的帳篷。火焰夾著濃煙,瞬間騰起老高,躲在帳篷裡面試圖裝死逃命的叛軍士卒連衣服都顧不得穿,就光著身體跑了出來。緊跟在王洵身後的沙千裡帶隊往前一衝,直接用馬蹄將他們踏翻在了地上。


  阿悉蘭達、鮑爾伯、賀魯索索等聯軍將領,則帶著各自的部曲,將災難朝主力的兩翼方向擴散。他們的攻擊力遠不如安西軍老兵,但勝在人數眾多。每名部族武士拿著一支火把,一柄彎刀,見到不是穿安西軍服色的人就砍,見到帳篷就燒,將敵營攪成了一鍋粥。很多叛軍將士連對手長得什麼摸樣都沒來得及看清楚,就做了稀里糊塗做了刀下之鬼。成片成片的帳篷被點成了火球,熱浪一波接一波,烤的人和馬的屍體滋滋做響。


  烈焰夾著濃煙,迅速湧上了半空。將黑沉沉的夜空,照得像白晝一般明亮。鉛灰色彤雲被煙熏火燎,很快鑲起了一圈圈亮邊兒。在雲與雲的交界,一團團粉白色慢慢舒捲,彷彿無數不甘心的靈魂,悲鳴著望向營地中的身體。


  從天空中往下看去,營地內里的景象更為慘烈。彷彿有條火龍發了怒,咆哮著在營盤裡橫衝直撞。每過一處,都留下滿地殘缺的屍骸。而以這條火龍的身體為核心,還有無數大大小小的火鴉、火蛇、火牛、火馬在飛騰,肆虐,見到人撲上去咬翻,見到帳篷撲上去點燃,見到糧草輜重,亦是毫不猶豫地付之一炬。


  剛剛從睡夢中被驚醒的大燕國將士們顫抖著,掙扎著,不甘心接受悲慘的命運。明明距離長安城還有好幾十里,明明主帥刻意在迴避安西軍的主力,誰料想對方依舊從黑暗裡殺了出來。他們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也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抵抗。只能徒勞地掙扎,逃避,然後被火龍的犄角頂翻,被火鴉、火蛇吞噬,變成一具又一具焦黑的屍體。


  那條火龍沒有任何慈悲之心,咆哮著,繼續向前撲擊。將死亡的恐懼,深深地刻進每名叛軍將士的靈魂深處。無法抵抗,這乃是來自地獄的魔龍,根本不是凡人所能應付。很快,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大燕國將士就崩潰了,很多人連衣服都不敢穿,光著屁股逃出帳篷,逃出自家營盤,跑進寒冷幽深的曠野,沒有任何方向,也找不到任何方向。


  更多的人選擇了跪地投降。將雙手舉過頭頂,光溜溜的肩膀和屁股,被火把照得清清楚楚。冷風一吹,皮膚上的汗毛根根豎起,小疙瘩一個接一個,從脖頸到大腿根兒,密密麻麻。


  沒人敢放下手來遮掩。這當口,寒冷與羞愧都算不得什麼,活命才是人生第一要務。為了活命,他們可以向敵軍磕頭,叫敵將為父親、祖父。抱著敵軍將士的馬蹄,用舌頭舔去上面的血污和泥土。可他們的敵人卻絲毫不肯留情,只要有活物擋在面前,立刻毫不猶豫地策馬踏去。


  被寒冷與恐懼凍僵的身體,根本做不出恰當的閃避動作。擋在戰馬前方的叛軍將士連哼一聲都來不及,就被馬蹄踏翻在地。緊跟著,是第二匹,第三匹,第四匹戰馬,鐵蹄落處,一條條鮮活的生命走向了終點。


  沒有憐憫,沒有猶豫,刀光落處,砍下一顆顆驚恐的頭顱。


  此戰不留俘虜,在夜襲發起之前,王洵已經將一個殘忍至極的命令下達到了全軍。整個安西軍上下,沒人有勇氣違背。


  他要用來援者的血,催垮長安城內外叛軍的士氣。讓叛軍將士聽到他王洵的名字就魂飛膽喪,讓叛軍將士看到安西軍的大旗,就主動退避三舍。 的確,眼下他手中沒有充足的兵力,根本奈何不得長安這座已經屹立了數百年的堅城。但是,他可以將長安周圍徹底變成一個禁地。讓城內的叛軍出不來,對周邊各州郡再也造不成任何危害。也讓其他各地區的援軍進不去,給孫孝哲提供不了任何有效支援。


  的確,他就是在圍城打援。甚至連城都不想去圍,明擺著告訴別人,自己就想以長安城為誘餌,截殺敵方的所有援軍。除非崔乾佑、史思明這些軍頭,舍了自家的根基不要,起傾巢之兵前來替孫孝哲助拳。否則,派一支部隊來,安西軍就要消滅一支,派兩支部隊來,安西軍就要消滅一雙。


  直到城內的叛軍無法忍受這種壓力與折磨,自己棄城逃命。


  這個計劃延續了年青的安西軍自從建立以來一貫的風格,大膽、瘋狂、表面看上去令人匪夷所思。然而深究其細節,卻又處處透著玄機。據長安城裡邊送出來的密報,安祿山已經病入膏肓。整個大燕國內外,如今都陷入了一種非常迷茫,非常狂躁的狀態。安祿山本人以造反起家,野性難馴。其提拔起來一幹得力手下與爪牙,亦是狼子野心,桀驁異常。在安祿山這頭老虎還能撲擊撕咬的時候,史思明、安慶緒、崔乾佑、蔡希德等一眾手握重兵的悍將尚不敢輕舉妄動。一旦安祿山這頭老虎徹底倒下,麾下的群狼們,立刻便會為了安祿山空出來的權位互相亮出冰冷的牙齒。


  所以,在此時此刻,安祿山旗下任何一位手握重兵的宿將,都不敢在孫孝哲身上浪費太多精力和實力。他們不但要防著郭子儀、李光弼等大唐將領的反攻,而且要防著同一陣營里其他勢力的傾軋。而他們又不能完全棄長安城於不顧,畢竟這裡是大唐曾經的都城,天下氣運的象徵。一旦失去,便意味著大唐與大燕之間的攻守之勢徹底逆轉,失敗一方徹底被上天拋棄,隨時都可能分崩離析。


  如此一來,長安城及其周圍五十里範圍,便成了一塊巨大的磨刀石。大燕國派來增援孫孝哲的隊伍,只要一進入這個範圍,便要冒著被安西軍剁成齏粉的風險。而安西軍,則恰好利用任何一路叛軍都不敢傾巢而來的機會,將出現在長安附近的敵方勢力一一消滅。利用他們的頭顱和屍體,磨亮自己手中的橫刀。


  要想破解這個戰術,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援軍與孫孝哲能周密協調,配合一致。前來支援的一方沿著潼關通往長安的道路,不顧一切往長安城裡頭沖。城內據守一方則使出全身解數,為友軍提供接應。但這個戰術,又要冒上被安西軍趁機奪城的風險。萬一哪裡出了紕漏,連半點兒挽回的機會都沒有。


  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孫孝哲不敢冒這個險。不在長安城外被安西軍乾淨利落的擊敗幾次,也沒有任何一支叛軍的主將,會相信王洵能夠連一絲入城的空隙都不給他們留。至少,今晚的崔雲起不相信這一點。所以,儘管他猜到了王洵的真實企圖,儘管他已經盡最大努力不往王洵擺下的陷阱裡邊跳,卻依舊逃不過全軍覆沒的命運。


  圍城打援不只是一種打法。陷阱也不會固定不動。從葯剎水兩岸帶回來的馬匹,為安西軍提供了足夠的長途奔襲能力。一旦發動,便如迅雷,根本不給對方留掩耳餘地。


  血與火組成的巨龍,還在繼續向大營深處突進。所過之處,屍骸遍野,彷彿是地獄開啟了門戶,牛頭馬面帶領一眾小鬼,將正對門口的靈魂與生命,不停地往裡邊拉。在通往地獄的道路兩邊,那些被踏傷卻沒有被踏死的叛軍士兵們翻滾,掙扎,慘叫,一聲比一聲凄涼,一聲比一聲絕望。


  即便是阿悉蘭達這種殺人如麻的傢伙,此時此刻也覺得頭皮發乍。他心中忽然湧起一股慶幸的感覺,慶幸自己當初明智地選擇了屈服,而不是與鐵鎚王為敵。當初的鐵鎚王尚顯稚嫩,心臟深處尚帶著一角柔軟。如今的鐵鎚王,心腸卻已經被殘酷的命運研磨得又冷又硬,不再保留半分屬於年青人的慈悲。


  數名光著屁股的叛軍,沒頭蒼蠅般從阿悉蘭達馬前跑過。他催動坐騎,從背後踩翻了一個。然後又揮動彎刀,將另外一人的后抹了條長長的口子,鮮血放了滿地。第三名叛軍士卒身材尚未完全長成,膽子在潰兵當中也是最小。聽到來自背後的慘叫聲,居然嚇得轉過身來,沖著阿悉蘭達的坐騎跪倒,雙手扶住地面,叩頭不止。


  「若呼圖拉,那他亞,伊些哥呢……」一邊叩頭,那名身無寸縷的小逃兵哭泣著祈求饒命。他說的是室韋人的語言,與突騎施人的語言及其相近。阿悉蘭達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高舉著的彎刀明顯停頓了一下。就在這個瞬間,小逃兵忽然揚起胳膊,將一把折斷的木矛,狠狠刺進了阿悉蘭達的馬脖頸。


  可憐的戰馬連悲鳴都沒來得及發出,身子一歪,將阿悉蘭達甩於鞍下。那名小逃兵大聲獰笑,瘋狂地撲上來,從馬屍體上拔出斷矛,徑直戳向阿悉蘭達的眼睛。周圍的部族武士誰也沒料到這種變化,想策馬過來怕踩傷自家國主。想下馬迎戰卻甩不開馬鐙,一時間,居然誰也來不及上前相救。眼睜睜地看著阿悉蘭達在血泊中翻滾,不停地閃避越來越近的矛尖。


  「賊子敢爾!」正當阿悉蘭達魂飛魄散之際,有個熟悉聲音突然在耳邊響了起來。虎牙營統領万俟玉薤像蒼鷹一般從半空中撲落,長刀橫掃,將發了瘋的敵軍小兵砍得倒飛了出去。


  阿悉蘭達又怒又愧,跳將起來,抓著彎刀朝小兵的屍體亂剁。万俟玉薤伸手拍了他一巴掌,然後大聲斷喝:「行了,人早死透了。你把他剁成肉餡也沒用了!怎麼這般不小心?差點兒死在一個光著屁股的傢伙手上?!」


  「他……」阿悉蘭達收起血淋淋的彎刀,面紅耳赤。這輩子唯一一次心軟,卻差點把自己的命搭上,他不知道該如何向万俟玉薤解釋自己的失手。


  「趕緊上馬吧,別讓弟兄們看了笑話!」万俟玉薤非常善解人意,見阿悉蘭達表情尷尬,便不再追問。轉身找到自己的坐騎,翻身躍上,一邊繼續與阿悉蘭達一起往叛軍多的地方沖,一邊大聲說道:「大將軍讓做的事情,肯定有他的道理。你我儘管照著辦就是了,不要想得太多!」


  「大將軍……」阿悉蘭達啞著嗓子重複了一聲,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了肚子內。大將軍早已經不是當年的大將軍了,自己也不是當年的那個阿悉蘭達。甚至救命恩人万俟玉薤,更不是當年的万俟玉薤。所有人已經都被捲入了命運的洪流,即便將來還會回到葯剎水畔,恐怕也再做不回自己。


  有了万俟玉薤所帶領的虎牙營刀客相助,阿悉蘭達等人的攻擊愈發犀利。一座挨一座帳篷被他們用火把點燃,一隊接一隊的叛軍將士在橫刀和鐵蹄下化為齏粉。敵營深處的叛軍藉助外圍的自家弟兄用生命換回來的時間,倉卒組織了幾支迎擊隊伍。阿悉蘭達帶著部族武士往上一衝,便將這幾支隊伍沖得七零八落。万俟玉薤率領一眾虎牙營豪傑從側面迂迴過去,將看上去像軍官模樣的傢伙搶先砍死。將其餘潰兵像趕羊一樣,趕到阿悉蘭達等人的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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