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1章 盛唐煙云:補天裂(33)

  第871章 盛唐煙云:補天裂(33)

  「万俟將軍幫著選鋒營去練兵了。他說要讓新兵多見見血,以免今後打仗時腿軟。」儲獨眼笑著向大夥拱手,然後沖著王洵躬身施禮:「啟稟大將軍,卑職奉万俟將軍之命,前來向大將軍繳令。万俟將軍生活,若是還有新任務,請……」


  「行了!」王洵笑著擺手,「万俟這廝,越來越會拍馬屁了。今晚還能有什麼新任務給你們?難道他還沒打過癮,想趁機去偷襲長安城么?!!」


  眾將哈哈大笑,一時間,心中豪氣干雲。都覺得即便馬上去偷襲長安,也不算什麼壞主意。雖然未必能如願攻進城內,至少可以把孫孝哲給嚇個半死。


  王洵的手向下壓了壓,把笑聲漸漸止住。「虎牙營的損失如何,統計過傷亡人數沒有?咱們湊起這麼一支隊伍可不容易,損失大了,今晚這仗,就得不償失了。」


  「勞大將軍掛心,弟兄們損失不重!」聽到王洵如此在乎虎牙營將士的安危,儲獨眼冰冷的心頭瞬間又湧上了一股微微的暖意,「只是奪取營寨大門的時候,折損了七名弟兄。隨後便沒有再增加任何傷亡。大將軍接應得及時,給弟兄們配備的鎖子軟甲也輕便好用!」


  「損傷不大就好!」王洵欣慰地點頭。「來人,給儲將軍倒酒。還有幾路兵馬的主將,沒派人把消息送過來。咱們邊喝,邊等他們!」


  話音剛落,周圍突然響起一陣熱烈的歡呼。緊跟著,方子陵帶著一隊弟兄,將幾名渾身是血的傢伙推進了人群。「稟大將軍,末將在死屍堆里翻出了幾個大活人!特地帶過來給您鑒賞鑒賞!」


  「饒命!」沒等王洵開口,一名身穿尋常叛軍士卒服色的傢伙便大聲討饒,「末將願意投降,願意投降。請大將軍饒過在下。在下今後願意替大將軍牽馬墜鐙,以謝活命之恩!」


  「無恥!」另外一名俘虜沖向乞求投降者,試圖將其撞進火堆。半途中卻被方子陵的部屬死死按住,跪在地上,破口大罵,「不就是一個死么?有什麼了不起的?。我等從漁陽一路殺到長安,都不知道殺了多少人了,還怕個死字?!趕緊閉嘴,別給你們老崔家丟人!」


  「姓秦的,你自己想死,別拉著他人!」乞降者非但沒被罵出勇氣,反而愈發豁出去了臉皮。「末將是崔乾佑的親侄子崔雲起,崔乾佑的親侄子。如果您老饒恕末將,末將願意寫信,勸叔父早日棄暗投明!」


  對於這種沒有骨氣的傢伙,王洵看都懶得多看一眼。搖搖頭,吩咐左右將俘虜帶走,「推出去斬首,用他們的血祭奠今晚戰死的弟兄。一會兒再找到裝死者,不用往我跟前送。本帥不想看著他們犯噁心!」


  方子陵馬屁沒拍到正地方,吐了下舌頭,帶領弟兄們推著俘虜往外走。叛軍的副將秦德綱聳了聳肩,大步向遠處走去。其他幾名俘虜,卻跟崔雲起一道,雙腿拖在地面上,死活不肯離開,「大將軍發發慈悲,大將軍發發慈悲啊。我等本不願意冒犯大將軍虎威,是崔乾佑,是崔乾佑老賊硬逼著我等來的啊!」


  「慈悲?」王洵放下手中酒盞,大聲冷笑:「爾等也配談慈悲?爾等毀我家園,殺我鄉鄰之時,可否想過」『慈悲』二字?」


  眾俘虜被他問住了,一個個嚎哭著癱軟在地,任由方子陵帶人將他們拖開。王洵心裡卻依舊有股怒火未曾得到發泄,咬了咬牙,兩眼中射出森然寒光:「毀我家園者,死!王某才不管你是誰的孫子,誰的侄兒。今天如此,將來也是如此。」


  「毀我家園者,死!」一眾曾經家住長安附近,跟著王洵從中原殺向西域,又從西域殺回來的安西軍將領齊聲重複。他們當年在葯剎水沿岸浴血奮戰,百死而不旋踵,就是因為背後有一個家,一個令人驕傲的大唐。可當大夥在萬里之外終於殺出一片天地之時,驀然回首,卻發現大唐已經轟然倒塌,自己曾經魂牽夢縈的那個家,已經被叛軍燒成了一片廢墟。


  此仇此恨,又豈有大發慈悲的餘地?即便王洵答應放俘虜一條生路,大夥也會偷偷跟上去,將他們碎屍萬段。即便他們從此以後隱姓埋名,不問戰事;即便他們跑到天涯海角!

  「毀我家園者,死!」


  「毀我家園者,死!」陣陣怒吼聲,被老安西軍將士,新安西軍將士,大聲重複。順著煙霧和火光衝上去,捅破無邊的黑暗,又重新融入無邊的黑暗。


  「毀我家園者,死!」


  「毀我家園者,死!」


  「毀我家園者,死!」


  分散在戰場各處的將士們扯開嗓子,將一波波怒吼聲以帥旗為原點,波浪般傳遍整個戰場。


  幾乎每個人都聲嘶力竭,幾乎每個人眼裡都涌動著幾點亮晶晶的東西。特別是那些曾經被高仙芝拋在怛羅斯河畔,數年後又被王洵竭盡全力救回的安西軍老兵。他們之所以遲遲不願在葯剎水畔開枝散葉,就是因為心中還牽挂著中原的家。可現在,有誰能告訴他們,大夥的家在哪裡?大夥魂牽夢縈的父母兄弟和鄰家小妹,他們又在哪裡?

  怒吼聲中,帶著一絲僥倖心理的俘虜們,個個面如土色。有人已經放棄掙扎,引頸就戮。有人則扯開嗓子,破口大罵,期待臨死之前也能落個痛快。白水城王子賀魯索索正用馬鞭趕著一名將軍打扮的傢伙前來獻俘,聽到周圍山崩海嘯的怒吼聲,立刻放棄了在王洵面前邀功的打算。從腰間抽出彎刀,奮力下砍。


  「饒命啊!」他馬前那名被俘的叛軍將領非常機靈,感覺到周圍的勢頭不對,立刻傾身前撲。於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了來自背後的刀鋒,緊跟著,不顧賀魯索索威脅喝罵,低著頭。連滾帶爬地往中軍帥旗下逃。一邊逃,還一邊扯開嗓子大喊道:「饒命,饒命!我不是安祿山的人。我沒禍害過中原百姓。我真的沒禍害過任何百姓。別殺我!別殺我!我不能死,我還有重要情報要當面彙報給王大將軍!」


  最後一句話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非但賀魯索索停止了對此人的追殺,其他安西軍將士也驚詫地轉過身體,遲疑著,讓開了一條通往帥旗的道路。


  「如果你敢撒謊,老子就親手剮了你!」賀魯索索跳下坐騎,徒步攆上俘虜,用彎刀在對方的臉上抹了抹,惡狠狠地威脅。


  「不敢,不敢,小人剛才如果說了半句謊話,就讓天打雷劈!」俘虜知道自己暫時從鬼門關旁逃了出來,顫抖著,連聲賭咒。


  「去!」賀魯索索用力在他背後推了一把,將其推入人群,「稟大將軍,這廝自己說有重要情報要向您彙報。他叫劉貴哲,末將是在……」


  沒等把他情況介紹完,俘虜已經搶先跪了下去,沖著王洵等人重重叩首,「罪人劉貴哲,見過安西大都督,見過諸位將軍!」


  「抬起頭來!」數日前在王思禮等靈武將士口中,王洵曾經聽說過這麼一號軟骨頭。皺了皺眉頭,沉聲喝令。


  「遵命!」劉貴哲小心翼翼地抬起頭,被火光照亮的胖臉上堆滿了獻媚的笑容,「罪人久仰大將軍威名,一直遺憾沒機會看到。今天僥倖能被大將軍所俘,嗚嗚,便是,嗚嗚,便是立刻就去死,也,也值得了!」 「無恥!」周圍的一眾安西軍將領忍無可忍,大聲斥罵。這些日子從馬躍口中,大夥已經了解到了黃帝陵一戰的詳細經過。當時王思禮、呂崇賁將領捨死忘生,對著崔乾佑的本陣逆沖,圖的就是給其他弟兄創造一個從容撤退的機會。而就在此生死關頭,劉貴哲與楊希文二人卻帶領著嫡系部屬向崔乾佑投降,將王數萬弟兄賣給叛軍。


  劉貴哲知道自己決定能否活命機會就在此刻,阿諛奉承之詞從口中滾滾而出,「不是,不是無恥。是真心,罪人是真心仰慕大將軍!只要大將軍不嫌棄,罪人願意替大將軍牽馬墜鐙,永遠追隨大將軍左右!」


  「閉嘴!」王十三跳將起來,一腳將劉貴哲踹成了個滾地葫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模樣,大將軍的坐騎,用得著你這種人來牽?!趕緊說,你有什麼重要消息要彙報,再啰嗦這些不著調的廢話,王某先割了你的舌頭!」


  「唉,唉,我說,我說。我這就說!留情,軍爺您請高抬貴腳。我就是一堆臭馬糞,別葬了您的靴子……」劉貴哲一邊在地上滾動,一邊搖尾乞憐。


  「殺了他!」


  「別聽他說廢話!這種人,在崔乾佑那邊也不會受待見,怎麼可能接觸到重要東西!」眾將領最瞧不起的,便是劉貴哲這種沒骨頭傢伙,陸續轉過頭,向王洵大聲建議。


  「給他個說話的機會!」王洵將手向下按了按,示意眾人稍安勿噪,然後將目光轉向劉貴哲,冷冷地吩咐。


  王十三聞言,立刻停止對劉貴哲的折辱。俯身將其從地面山拎起來,像拎小雞一樣摜在了王洵面前。「說,別再想玩任何花樣!否則,王某有的是辦法收拾你。」


  「是,是,罪人這就說,這就是。罪人是不久之前才被崔乾佑俘虜的,真的沒做過任何壞事!」劉貴哲先悲悲戚戚地強調了一句,然後才抽泣著轉入正題,「安,安祿山病危,已經不能親自過問朝政了。如今叛軍那邊的軍政大權,都被安慶緒和嚴庄兩個把持著。嚴庄那廝心胸甚窄,與史思明、蔡希德、崔乾佑、孫孝哲等大小賊頭都有過節。所以一干賊頭目前都眼巴巴地看著洛陽,為安祿山遭天譴之後的事情,未雨綢繆!」


  「此事本帥早就知道了!」王洵笑了笑,輕輕搖頭。


  「崔乾佑並不真心想要救援孫孝哲。派他的侄子前來,只是為了堵其他人的嘴巴。他怕跟您老拼個兩敗俱傷之後,被孫孝哲坐收漁翁之利。」劉貴哲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王洵,目光里充滿了乞求之色。


  「這也沒出本帥預料之外!」王洵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左右將俘虜拖走。


  立刻有人衝上去,架起劉貴哲的胳膊往外拉。可憐的劉貴哲嚇得魂飛天外,把自己知道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腦地往外拋,「饒命,大將軍饒命。罪人還有重要情報,還有重要情報啊!諸賊當中,只有李歸仁與孫孝哲兩個關係最好。也只有他,同時還能跟嚴庄處得來。老賊崔乾佑曾經認定,即便他不派兵前來給孫孝哲幫忙。用不了多久,李歸仁也會向安慶緒主動請纓。那廝擅長統帥騎兵,單手能挽得住奔馬。軍中的部族武士和曳落河們,都願意唯他馬首是瞻!」


  這個消息對王洵來說,多少還有一些價值。眼下通過賈昌那條線,他雖然能了解到叛軍方面很多軍事調動情況,可賈昌畢竟是個弄臣,畢竟能接觸到的東西有限,不像劉貴哲,曾經當面聆聽崔乾佑的分析教誨。


  偷偷向上望了一眼,見王洵的臉色漸轉凝重,劉貴哲趕緊繼續補充:「安慶緒信得過的將領裡面,還有一個叫安守忠的傢伙,也算個難得人物。據說是文武雙全,資歷又足夠的老,能服眾。叛軍在河南戰場幾次攻擊受挫,都是他出面力挽狂瀾!如果孫孝哲這邊討要援兵討要得太急,安守忠也是一個帶隊前來增援的可能人選。」


  「這也是崔乾佑對你說的?」王洵在心裡頭將有關安守忠的情況過了一次,皺著眉頭追問。


  「這個,這個是罪人自己的推測。罪人這些日子來,雖然身在叛軍那邊,心裡頭卻無時無刻不想著替大唐效力。所以就拚命打聽叛軍的情報,然後自己竭盡全力去分析一切可能出現的情況。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重新站在大唐旗幟下……」


  「推他下去!」王洵聽得直犯噁心,揮揮手,不耐煩地命令。


  左右親兵扯住劉貴哲的胳膊繼續往外推。劉貴哲哪裡肯走,雙腳用力扣住地面,將冰冷的地面硬是拖出兩條深深的溝。「大都督饒命,饒命!罪人還有重要情報,還有重要情報沒說完啊!宇文至將軍在河北那邊。罪人有宇文至將軍的最新消息!」


  宇文至三個字宛若具有魔力,一眾安西軍將領聽到后,立刻豎起了耳朵。王洵心裡頭也是一陣熱浪翻滾,咬了咬牙,低聲吩咐,「且慢,將他先推回來!」


  親兵們鬆開手,任由劉貴哲像條癩皮狗般跑回,跪在王洵面前,繼續搖頭擺尾。「宇文至將軍,前些日子,宇文至將軍走通的嚴庄老賊的門路,得到了安祿山召見。見面之後,安祿山對他大加讚賞。封了一個大大的官爵,派他去協助田承嗣。他在田承嗣那邊,也混得風生水起,很快便能獨自領軍出戰。幾天前,郭子儀奉命回援靈武,讓李光弼為他斷後。李光弼雖然布下了無數個陷阱,都被宇文將軍識破。二人最後在易水附近大戰,李光弼被打得大敗虧輸,倉皇逃竄,把整個河北都放棄了。」


  「啊?!」眾將領面面相覷,不知道該為宇文至自豪,還是該為李光弼惋惜。


  眾所周知,宇文至當日與王洵反目,棄軍出逃,並不是因為貪生怕死,而是為了找機會給封常清報仇雪恨。他的選擇也許過於偏激了些,但他對封帥這份情意,卻令大夥於心中油然生出幾分欽佩來。


  雖然眼下王洵被蜀中和靈武兩位皇帝視作必須爭取的肱骨重臣,可要是讓他們將當日主謀殺害封常清的兇手交出來,卻沒有半分可能。所以,宇文至的選擇,也許是唯一可以替封常清報仇雪恨的辦法。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距離鬼門關又遠了一步,劉貴哲偷偷看了看王洵的臉色,繼續低聲彙報,「據崔乾佑那老賊說,當日安祿山召見宇文將軍,本想派他帶領一支兵馬,到長安來援助孫孝哲。可宇文至將軍卻以『不是王都督的對手』為借口推辭掉了。如此一來,上一批援軍才換成了由阿史那承慶統領。」


  「嗯!」儘管已經從賈昌的信中知曉此事,王洵還是心中一暖。沉吟一聲,目光里透出了幾分難得的友善。


  劉貴哲立刻順風扯帆,「罪人,罪人私下分析,宇文至將軍不但是畏懼大都督威名,心裡頭恐怕還念著幾分昔日香火之情。他如今已經大權在握,麾下擁兵過萬。如果大都督能派人聯絡上他,許以高官顯爵,說得他棄暗投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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