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不是故意不尊重
第12章 我不是故意不尊重
那是一個秋日晴天，陽光暖洋洋地灑在院子里，不冷也不熱，一切都剛剛好。
米小白坐在石桌前敲鍵盤，間或看米母和大梨一眼。
米母忙了大半輩子了，一刻都閑不住，剛有點精神就張羅著和大梨把院子里的一小塊地翻出來，種了一行辣椒，一行西紅柿，還有一架長豆角，現在倆人正在做籬笆，用撿來的暗綠色啤酒玻璃瓶錯落有致地圍了一圈，倒也挺特別的。
秋風溫柔地吹拂著米小白的頭髮，也吹來了她倆窸窸窣窣的爭辯聲：「這個季節種這些活不了吧？」
「我說行就行，雖然入秋了，但溫度高啊！」
「那我去小區池塘里灌點水，那水有營養」
「快去快去，捎帶把旁邊花壇的黑土裝一塑料袋回來，肥力旺！」
…
米小白悄無聲息地笑了，她們又興高采烈地把日子過起來了。
菜能不能長大，吃不吃得到嘴裡有什麼要緊呢？她們播下的是希望，是對生活的熱枕和憧憬。
林圓圓就在這個時候扣響了院子的門，米小白趕緊迎過去，倆人眼睛一對就緊緊抱在了一起。
她們上次見面不過是兩三周前，但感覺像隔了幾個世紀，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她們的生活都已發生了翻天覆地，滄海桑田的變化。
米母和大梨看到有客人上門非常高興，熱情地招呼她屋裡坐。
大梨起身洗手，說：「你們聊，我今天剛好買了鱸魚，還有筒子骨和水靈靈的青頭白蘿蔔，我去熬湯做飯。」
家裡房窄屋淺，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米小白領著林圓圓轉到小區的水池邊，那裡有一個樹蔭濃郁的小亭子，倆人坐在長椅上，迫不及待地聊起了自己的近況。
林圓圓父親的葬禮辦得非常圓滿，她請了長假，在老家待到她爸過完三七才回來，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辭了大學法語老師的工作，米小白嚇了一跳：「你瘋了，多少人削尖了腦袋都進不去！」
林圓圓笑一笑，告訴她另一個更讓人震驚的消息：她和張海洋分手了。
驚雷一個接一個，米小白張著嘴久久沒合上，上次見面林圓圓還在講他們籌備婚禮的事，怎麼會？
林圓圓抱著膝蓋靠著一個圓柱子，懶懶地說：「沒什麼特別原因，就覺得沒意思了！以前覺得他勝在老實可靠，現在卻覺得乏味得一秒鐘都不想再忍了，人生苦短，說不定明天就嗝屁了，湊合什麼呢？！」
她爸爸年富力強的時候說走就走，一句話都沒有留下，深深地刺激到她了。
米小白大受震撼，卻習慣性地未做任何評價，只是問：「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攢錢去法國卡昂大學深造，你知道的，讀書時我就有這夢，後來覺得太遙遠放棄了。現在想一想，這輩子這麼短，不試試怎麼會甘心呢？」
「要攢錢還辭什麼工作啊？」
米小白繞過她澎湃的情緒，問到了關鍵。
林圓圓咯咯笑了起來：「這叫釜底抽薪！不逼自己一把怎麼知道自己有多大潛力呢？在大學上班能掙什麼錢，就是名兒好聽。我現在同時帶了四個法語培訓班，課表排得滿滿的，賺的只多不少。萬一學校真申請上了，咱也得有經濟上的準備啊！」
她激情高昂，果然比籌備結婚時來勁多了。
米小白有點擔心她，又有些羨慕她孤注一擲的魄力和勇氣。
林圓圓又問她的情況，米小白輕描淡寫地說了說，林圓圓的笑很快消失了，聽著聽著慢慢坐正了身體。
米小白已經說到最後了：「領了離婚證了，他轉了我六十萬，夠我媽這兩年治病的了，我現在什麼也不想，就盼我媽能少受點罪。」
林圓圓憂心忡忡：「小白，阿姨的病你可得有心理準備」
「我知道，那一天終歸會來的，我不管，等它來了再說。今天我媽不疼了，太陽挺好，你專門來看我，等下能喝到大梨姐熬的排骨湯，已經算是賺的了。」
米小白一副看透世情的模樣。
林圓圓的淚突然毫無預警地下來了，她說：「小白，這世間那麼多人，為什麼只有咱倆這麼苦？」
米小白說：「傻瓜，別人的苦怎麼會告訴我們？再說，說得出口的苦就不叫苦了。其實我還挺羨慕你的，叔叔雖然走得突然，但沒受病痛的折磨，你不知道我媽這病到後面會被折磨成什麼樣，幾乎是活活疼死的.」
她打了個寒噤，不肯再說下去。
林圓圓苦笑：「可你還有床前盡孝的機會啊，我爸…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世界上就突然沒這個人了，小白，你知道嗎？我們辦完喪事回來的時候，他洗過的衣服和褲子還晾在陽台上，我.」
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米小白把手放在她的後背，輕輕地摩挲，心中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林圓圓突然回過神來，說：「嘿，說這些有什麼用！人生嘛，就那麼一回事，生老病死，自然規律，誰也擋不住，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高興一刻是一刻，哇塞，帥…帥哥！」
她彎兒轉得飛快，說到後面，激動得聲音都哆嗦了，還是以前沒心沒肺的樣子。 米小白哭笑不得：「林圓圓，你都二十六了，還改不了看帥哥的習慣啊！逆著光呢，臉都看不清，這都能看出是帥哥？」
「哎呀，這個真的是極品，你看看這身段，這走路的姿勢，絕對是頂級優質帥哥」
米小白不由地跟著看了過去，還真是：寬肩，窄腰， 長腿，簡單的黑色長褲白襯衣也穿出了倜儻風流的味道。
說話間，他又走近了一點，打在他背後的夕陽光線變得稀薄迷離，可以看到薄薄的唇，高挺的鼻樑，烏黑的眉眼，眼神自帶冷漠，像一汪清潭, 讓人不由地自慚形穢，不敢靠近。
林圓圓搗了搗她的胳膊，擠眉弄眼地說：「我沒得說錯吧，帥吧？」
「是挺帥的，一看就知道腦子裡還有點東西的，不是常見的那種繡花枕頭。」
米小白被她感染，微眯著眼睛，實事求是地評價。
「哎呀，你聲音怎麼這麼大，他會聽到的，他怎麼朝我們走過來了，越來越近了，我天，我的小心臟他走過去了，天，他剛才怎麼朝你點頭了？操，你一個已婚婦女啥時候認識了這樣的貨色啊？」
刺激太大了，林圓圓快要背過氣去了。
米小白也嚇了一大跳，因為剛才對方確實對著自己點了點頭，雖然沒有笑，但姿態是友好而熟稔的，自己什麼時候認識的？沒有機會認識啊！！
啊！不對，天呢，那雙眼睛…………
米小白捂著臉哀嚎了一聲，差點暈倒。
這個關口，林圓圓怎麼可能讓她暈過去，恨不得立刻掐她人中撓她腳底板。
米小白一臉惶恐：「好像，好像是我媽的主治醫生，完蛋了，圓圓，我剛才是不是表現得很不矜持，很不尊重他？」
「不會，你那麼大聲地說他帥，又說他不像是繡花枕頭。」
林圓圓一點都不可憐她，雪上加霜。
完了，完了，米小白的心一陣哆嗦，魏渭是誰？她媽的生死判官，醫院最年輕的專家，小護士心中謫仙一樣的人物，她巴結都巴結不上的角色，卻讓他先給自己打招呼，還有可能聽到她言語輕浮地對他評頭論腳！
如果腳下有個地縫該多好！
應該不是他吧？他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米小白又一轉念，也有可能，這個小區離醫院近，聽說一多半住戶都是醫生和護士……
米小白越想越絕望，枉她在他面前一直恭謹馴良，大氣都不敢出，唯恐他一不高興就不肯對她媽的病上心，現在卻毀於一旦。
她一恍惚，對窮追不捨刨根問底的林圓圓就沒那麼有耐心了，說：「哎呀，別做夢了，人家那樣的青年才俊，咱們就是再年輕個七八歲也夠不上啊！」
林圓圓雙眼圓整：「米小白，你看不起誰呢？你把他微信給我，信不信我一個星期就能拿下！」
「我怎麼可能有他的微信啊？！」
米小白虛弱地撒謊。她向來不撒謊的，卻在這遭事上撒兩次慌了。
不撒謊不行啊，她哪有膽讓姐妹拿魏渭做消遣啊？她媽的命攥在他手心裡呢！
正鬧著呢，大梨打電話過來，催她們回去吃飯，她已經做下了熱氣騰騰的四菜一湯。
大家圍著小小的餐桌滿滿當當地坐了一圈，過節一樣，連米母也格外高興，多吃了兩塊排骨，米小白就暫把這事兒撂一邊了。
可等到晚上要睡覺的時候，忐忑不安又幽靈似地繞了回來。米小白想象了一下自己滿臉春色地和林圓圓一起點評魏渭的樣子，恨不得穿越回來，掐死那個沒有一點端莊模樣的自己。
鬼使神差般地，她摸出手機，在黑暗中按亮屏幕，哆哆嗦嗦地給魏渭的微信發了三個字：「是你嗎？」
她在試探，如果她認錯人了，魏渭肯定會一頭霧水置之不理的；即便她沒認錯，他病人那麼多，未必記得誰是誰的家屬，那也還能混過去，總而言之，她得試試。
不到五秒鐘，手機滴地響了一聲，魏渭回了一個字：「是！」
米小白呻吟一聲，差點把手機扔出去。
不行，她定定神，必須得解釋道歉一番，得委婉地表達出自己不是那種不知好歹沒分寸的家屬，自己對他一直是尊敬和感激的，感激到五體投地的那種。
米小白把那幾行字打了又刪，怎麼也找不到合適的辭彙，
終於，她戰戰兢兢地發了出去：不好意思，先前沒有認出您來，沒能好好打個招呼，希望不要介意，祝您工作順利，萬事如意，做個好夢！
發完就後悔了，這解釋前言不搭后語，一看就是心虛的模樣。
手機沒有動靜了。
米小白按了幾次屏幕，信息一直沒再來。也對，醫生那麼忙，哪有時間理會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就這樣吧，反正一個月才會在醫院見上一面，米小白安慰好自己，關掉手機睡覺了。
沒想到，她那麼快又撞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