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邂逅在二十年前四月的秋天
平凡讓人麻木。
但有一些時刻,會有什麼在撥動你的心弦,也許就是一個眼神、一個身影。
等你回望去,會看到一個陌生的微笑、陌生的裝束,陌生中還有一點點熟悉。
你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因為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希望在那個時刻,不要輕易擦肩而過,點點頭,問聲好。
你就會想起來,原來未來的那麼多日子裡,我們曾一起生死與共過。
……
手中的手,不但溫暖,而且正在源源不斷地帶給她力量,還有信任和安全。
她不知道自己會被帶到何方,只是盲目的信任眼前的這個人,任憑他牽著自己走過一切時空的變換。
這是一種還未明朗的漸悟,說不出來的意味深長,似乎就要突破某種障礙,將事物原原本本浮現在眼前的感覺。
這種感覺非常熟悉,熟悉地好像發生過無數次,不僅僅是在夢裡,而且還在現實里。
「可是,除去別人帶來的安全,你可曾掌握過自己的命運嗎?」
瓔珞的眉頭不自覺地輕蹙著,她在思索一個自己從未想過的問題。
長這麼大,她一直在被身邊的人安排著,但過往的安排都或多或少地出現各種偏差,她只是被動地適應著、改變著。
即使孤身一人莫名地來到這座城,她都沒有真正探究過真正的原因,比如「什麼才會是城市的核心」。
她只是隨著城市的變化,身心疲累地適應著,就像有一根無形的線在牽引著她,她像走鋼絲一樣小心翼翼地活著。
直到這個男人來到自己身邊,他說有什麼,身邊就出現了什麼,甚至可以擺出一桌晚宴,也可以同時摧毀一席浪漫,即使有一天,他說「要有光」,她也相信整個世界會因此而明亮起來。
在他的世界里,他就是神。
可自己呢?
她望著眼前這個面容逐漸變得硬朗和成熟的男人,右手不覺攥成一個拳頭,她想起來媽媽麥朵經常看的那本詩集,想起了那些支離破碎的語句。
「是的,我不能僅僅是一棵僅懂得攀援的凌霄花,靠著別人的樹枝開出花來,而是要成為兩棵並排站立的樹,才能更有資格和他一起承受風雨。」
瓔珞的面容微微發出光來,正在逐漸照亮前行的路。
「如果是這樣,那麼這不僅僅是你的城,更應該是我的城才對,我也要主宰自己。」
想到此,她似乎想通了一些東西,不覺鬆開了右手的拳頭,猛不丁地打了一個響指。
她沒想到這一聲竟然如此響亮,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流光溢彩中的藍洞中激起一片回聲。
這一聲似乎觸發了關鍵事件,本來四處流動的光線一下子凝固起來。
前面那個殺手驚訝地回頭張望,他看清了身後的那個人,是那個曾經青澀的自己。肩上的大狙正在迅速化為一片光點,散落在地,他冷峻的面容也在漸漸融化,變為一張溫煦的笑臉。
身邊拉著她手的男人目視前方,滿臉驚訝,似乎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情。未來是怎樣,為何如此滄桑?
「瓔珞……」兩個男人異口同聲地向她呼喚,兩個身影頓時如同走馬燈一樣迴旋,漸漸疊加,成為了一個人。
一個比剛才兩人更為滄桑卻又成熟的男人。
一個和她已經共渡了二十年生命的男人。
「瓔珞,這是你的城,我為你造的城。」
「我的城?」
男人雙手牽起她的雙手,周圍的一切轟然崩碎,哥貝克力石陣、金字塔、神廟、亞特蘭蒂斯,還有外圍的城市都在快速地崩塌,天空下一切場景迅速地變換著。
高大的建築物化為烏有,巨大的雪山在地平線上升起,天空中低低的白雲,緩坡和草原,點綴著一片片散落的森林和公園,一處處小巧的庭院四處安放著,匯成一個小巧的城鎮,俯瞰著山谷下九個項鏈一樣的湖泊,環繞在小城周圍。
「這是我的城。」瓔珞喃喃自語,「我心中的城,不大,不現代,遠離喧囂的一串瓔珞,沒有紛爭,只有平和。」
「對,這是你的城,我心中的萬城之城,不過是一張生硬的拼圖,缺乏了愛,過於生硬沒有感情,我喜歡你的城,我愛你的城,希望你能允許我成為這座城的居民。」
「你已經是了,羅特,我該叫你馮堯才是,你已經是了……今晚本來是要結婚的……但原來我們已經結婚很久了,老公,我是偷偷來到這裡的,這不怪英瑪。我想弄清一些事情,終於在這一刻有些眉目了。你不會怪我吧?」
「怎麼會,瓔珞,你一直是個獨立的人。命運從來掌握在你手上,我也是,只是很久很久之後,我們才意識到而已。」
「那……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這應該問你自己,瓔珞。這只是未來的回溯,其實,我們還未真正開始過。」
「那讓我們重新開始吧,即使那時我們還未相識,但是馮堯,時間從來都不是一個真正維度,時間壓根不存在。只有現實這一刻是堅固的,過去和未來一樣,充滿了無窮變數,也許過去的稍有不同就會造成『再也沒有我們會有』的未來。」
「那為了避免這個,讓我們做個約定吧,留一個暗號,你我都能瞬間領悟的暗號。」
「我喜歡秋天,四月明媚的秋天,所以我們的暗號就是AprilBright吧。」
「AprilBright……」
「其他呢?比如時間和地點?」
「馮堯,其實你也明白,過去未來都不能確定。因為只有它們是變數,我們才能成為常量,才會相遇。一旦確定了時空,那它們就成為了常量,我們可能就是變數,也許永遠不會相遇了。」
「……是的,是我糊塗了。但不管如何,擁有明媚的四月秋天的地方,在這個世界里並不多,不是嗎?」
「是啊,讓我們邂逅在四月的秋天吧。」
「二十年前的秋天,AprilBright。」
「那這座城?」
「這是你的城,永遠都是,也許……有朝一日會成為我們最後的歸宿。」
瓔珞右手懸在空中,最終打了一個響指。
……
馮堯坐在雅拉河岸,皇家植物園的旁邊,似乎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捻滅在河堤上的煙蒂還帶有餘溫。
時間仍停留在那一秒,似乎他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一切都沒有改變,只是腦中出現了很多奇怪的記憶,那些光怪陸離不斷變化的城市風景、那個名叫瓔珞的女孩子。
對了,還有AprilBright。
AprilBright!
他掏出手機,開始搜索這兩個關鍵詞,屏幕上不斷推送出童話一般的風景。
Bright,布萊特,就是這裡了。
在這裡,我們重新開始。
……
復活節小長假,法定假日其實只有4天,然而對於很多學校和企業來說,假期可長達一周。
本來一個靜謐的小鎮,總會在這幾天遊人如織。
雖然已經是假期的第三天,但因為這幾天天氣格外明媚,所以還有很多車源源不斷地從四面八方開到這裡。
尤其是來自新州和維州的遊客。
Bright雖然只是個常住人口僅有2000人的小鎮,但可觀看的景色面積卻很大,除去家庭旅館之外,還有各種帳篷和房車營地。
Bright是一塊上帝用來繪製天堂的調色板,色彩濃烈到甚至看不清景色中穿行的遊人。
馮堯不是來觀景的,他端著一架配有400毫米的大炮相機,不停地在溪水、莊園、山道上拍攝看起來疑似瓔珞的女孩子。
在這種濃烈的景色中,黑髮女子總是更醒目一些。
這些天,他成為名副其實的色友。
然而,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人卻並沒有和他邂逅。他一下明白了,這個時空的瓔珞才16歲,剛剛到可以拿駕照的年齡,即使她取得了駕照,也未必就會取得家人的同意來到這裡。
那麼,AprilBright難道不是他理解的這樣?
他陷入了惶惑。
在假期的最後一天,他來到了BrownBrothers酒庄,在各個BWS連鎖店都能看到這個牌子出產的酒,但最受歡迎的是它出產的馬斯卡多。
可惜,即使他來到酒庄,也不會有人賣給他酒的,還有幾個月,他才能跨入18歲的門檻,他只有看著別人暢飲馬斯卡多,而自己只能坐在吧台喝自來水。
吃下一塊腥臭的山羊藍乳酪玉米餅,馮堯呼出污濁的口氣,這玩意兒和王致和臭豆腐有得一拼,如果搭配好的話,其實味道很好,餘味悠長,就差一口起泡酒了。
吧台後面那個亞麻褐色頭髮的澳洲大妞看他盤子里所剩無幾的食物,和他一臉不滿足的表情,就知道那幾塊玉米餅遠沒有填飽這個青春期少年的肚子,於是毫不猶豫地遞給他一大盤手指頭粗的鄉村黃油大薯條,撒上噴香的羅勒碎,外加一杯LongBlack咖啡。
「送你的,慢慢吃。」一個粗壯的小夥子走過來順口說了一句,「吃飽點,待會兒凱茜就會把你吃了,渣都不剩。」
凱茜笑罵著,踢了那個小夥子一腳,「你是要拿酒給葡萄園內野餐的那幫小孩嗎?」
「是啊,我看了那個大個子的駕照,20歲了。」
「可另外兩男兩女一看都還是小孩子,根本未成年,你都檢查他們的ID了?」
「那倒沒有,他們不一定喝酒。」
「很難說,一幫暗黑哥特系少年男女,什麼事都能做出來的……等到治安官來查證件,就晚了。」
不多會兒,遠處傳來一陣爭吵聲,幾個少年怒氣匆匆地從葡萄園中走出來,裝扮怪異的三男兩女像是中世紀的吸血鬼一樣,嘴裡不乾不淨地咒罵著後面一臉憤怒的酒庄小夥子。
他們顯然認為是這個侍者打擾了他們的雅興。
其中一個戴著寬檐黑色禮帽的少女還轉身給小夥子一個挑釁的中指,然後親昵地挽住一個高個子的右胳膊,嫌冷似地緊貼上去。
是的,可能是冷吧。
雖然她上身穿了一件皮夾克,可一雙大長腿上只有一雙黑色網襪,而且還破了大片的洞,腳蹬一雙很不協調的長腰靴子。
可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雙眼睛。
雖然眼眶周圍塗滿了誇張的藍色眼影,但那雙眼他卻根本忘不了。
她睡著時不停顫動的黑色睫毛,她手持AK47怒視前方發射著火爆的子彈,她凝視著問自己「我好看嗎?」,她的自信和茫然,堅毅和無助……
一雙充滿疑問和矛盾的雙眼。
然後那雙眼看到了吧台後的馮堯,兩人對視了漫長的1秒。
馮堯從吧台後衝出去,跑到她的前面。
他的這一舉動,明顯讓那五個哥特人嚇了一跳,他沒有理會其他人,只是直視著寬邊帽檐下的那雙眼睛。
「April……AprilBr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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