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就當你沒有回來過
他笑著說：「嗯，爸知道的，這次爸回來了，主要是帶你們走的，你們這麼多年受了這麼多委屈，是該時候過上好日子。」
過上好日子……我突然想到，這兩年來，母親不斷在我耳邊說父親已經當上了大老闆，會回來帶我們過上好日子的事情，是不是父親早就找過母親了？可如果他找了母親，為什麼不直接帶我們走，而是讓我們等那麼久呢？還或者說，這是母親精神失常之下幻想出來的希望？
我把這個疑問問了出來，父親沉默了頃刻，搖頭說道：「我沒有找過她。」
他這個回答讓我有些意外，這麼說，是母親一廂情願的盼望，他並沒有回來過？
可是理性告訴我，這種可能性並不大。如果父親真的去世了，母親太過思念他而產生幻想，我反而更加相信。可他現在回來了，真如母親說的做了大老闆，我就不得不懷疑了。
我很想問他是不是騙我，可是他已經開始問我昨晚的事情，我只好把話吞到肚子里，把昨晚事情的經過盡數告訴他。他聽完了之後眯起了眼睛，閃爍著怒火，愧疚地說道：「哎！是爸的疏忽，回來晚了，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接著他又微笑說：「不過你放心，爸爸已經幫你出氣了，他們這幫人我全打斷了腿。包括劉俊生這個小畜生！」
我聽得一怔，隨即無比解氣，王濤這個混蛋，仗著自己家裡有幾個臭錢，橫行霸道，把我當狗一樣地羞辱，現在終於得到了該有的懲罰！尤其是表哥，這十年來，他欺負我的事迹都能寫成一本書，我原本開朗活潑的性格，硬生生被他欺負成一個自卑，膽小的可憐蟲！
在解氣之後，我想到了一個問題，表哥雖然可惡，可他怎麼說都是親戚啊，是母親的外甥，現在父親把他的腿打斷了，大姨和大姨丈還不得氣得殺人。
我把這個憂慮說出來，父親滿臉的不在乎，說表哥欺負了我，只是打斷他一條腿已經是便宜他了，而且他們也不是什麼親戚。
我有些不太明白他這句話意思，直到後來，見到了母親……
後來父親又問我這十年來過得怎麼樣，有沒有受委屈，我沒有保留，忍著心裡的苦楚，把這十年來我們母子過的日子，一五一十地告訴他，足足花了三個多小時，我才說完。而對比起十年的漫長，三個小時顯得太單薄，我已經努力去簡短，都還只是說了其中很小一部分。
就這很小的一部分，就足夠讓父親怒髮衝冠，目眥欲裂，他猛地一巴掌拍在旁邊的桌子上，砰的一聲巨響，直接把結實的桌子都拍散架了。
「豈有此理！氣煞老子了！竟然敢如此虐待我林嘯兒子！該死！真是該死啊！！」父親氣得胸膛在不斷地發抖，臉都漲紅了，急促地呼吸，眼睛瞪圓，雙目通紅，如同一個魔王，令人心顫。
我獃獃地望著他，感受到他此時要溢出來的憤怒，我第一次感覺到久違的父愛，鼻子一酸，暖流流淌全身。
動靜太大，驚動了外面的費凌雪，她著急地衝進來，問道，「林總，您沒事吧？」
在費凌雪後面，還跟著幾個人，是和費凌雪一樣，父親的手下，可是有一張熟悉的臉龐，引起了我的注意。
這是一張陪伴了我十幾個寒暑，和我一起共患難，蒼老憔悴的臉。
是母親。
她站在費凌雪身後，微微地低著頭，穿著一件樸素的衣服，目光複雜地望著我。
「媽！」
我激動起來，大聲地喊出來。
「媽你什麼時候來的？你看，爸真的回來了，他回來了！」
然而母親的反應讓我驚住了，她並沒有向往常那樣上來抱我，而是聽了我的話后低下頭去，一副慌張害怕的樣子。
這……
我愣住了。
母親怎麼了？她不認得我了？
「媽，你怎麼了？是我啊！你還站在那幹什麼？不用害怕，他們都是父親的屬下，不會害你的！」
靜。
房間里詭異地安靜起來，所有人都低著頭，不發出一句聲音，包括母親，她也是低著頭，一副低微的樣子。
我不蠢，馬上意識到不對勁了，這不是母親該有的風格。
難道這不是母親，而是一個和母親長得很像的人？
這個念頭剛產生就被我消失了，我和母親相依為民十年，她化成了灰都我認得她！我可以百分百地確定，面前的就是母親。可她為什麼變成了這樣？她為什麼不敢過來？難道因為父親跟她說了什麼，她害怕了父親？
想到了這種可能，我馬上就面向父親，說道：「爸！你對媽說什麼了？！」
父親望著我，然後嘆了一口氣，對費凌雪他們說：「你們先出去吧。」
「是，林總。」
費凌雪他們點點頭，就轉身離去，父親接著開口：「秦媛，你留下來。」
秦媛是母親的名字，她聽到父親的話，輕輕點頭，停住腳步，站在原地。
等其他人都出去把門帶上之後，房間里就剩下了我們一家三口，我深呼吸一口，努力鎮定，說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母親還是沒有抬頭，她把頭埋得很低，還是沒有說話。
父親望著我說：「你想知道什麼？」
我沉聲說：「你和母親說了什麼？她怎麼變成這樣了？」
「我沒有跟她說什麼。」他平淡地說。
看到他這樣子，一股無名火就冒出來，我說：「你沒有跟她說什麼，她會不敢跟我說話嗎！」
或許是我的語氣太沖，他微微地皺了下眉頭，然後說：「你注意一下語氣，我是你爸。」
我沒有再看他，而是對母親說：「媽，你怎麼了？你不是經常跟我說爸做了大老闆，會回來帶我們過好日子嗎？現在爸回來了，你不用害怕了，我們不用再過寄人籬下的生活了！媽，媽？你說話啊，我是林墨，是你兒子啊，你不認得我了嗎？」
她身體在輕微地顫抖起來，同時頭俯得更低了。
突然間，我看到兩滴眼淚，從她臉上滑下來，她哭了。
看到她這樣，我徹底慌張了，顧不上自己現在只穿著內褲，我就猛地掀開被子，從床上起來，向母親跑過去。
然而我剛跑過去，她就慌張地退後，躲到角落，身體在瑟瑟發抖。
我呆住了，怎麼都沒有想到，她會這個反應，心裡像被刀割了一樣！
這時候父親走過來，拍我的肩膀說：「原本我打算等你身體恢復了，晚一點再和你說的。」
「說什麼？！」我臉色蒼白，心莫名地恐懼著。
他望著我說：「你想知道為什麼我十年前要離開你們嗎？」
他的眼神讓我害怕，母親的反應讓我慌亂，我腦子開始停止運轉。
「為什麼？」我到最後還是問了出來。
父親的目光變得深遠，緩緩地說道：「你母親生你的時候難產死了，她臨死之前，說不想讓你從小就失去母親，所以就安排秦媛代替她，和我一起共同撫養成人，秦媛是你母親最信得過的丫鬟，她在去世之後，醫生割除了她的眼角膜給秦媛，就是為了能每天看到你。兒子，你無法相信你母親有多愛你。」
我踉蹌倒退兩步，身體脫力，軟軟地坐在後面的椅子上，心臟都停止了跳動。
這不可能！
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這麼荒唐的事情，電視劇都不敢這樣演！
不信，我不信，打死我都不信！
肯定是父親騙我的。
對，肯定是這樣的！我重新望向母親，想從她嘴裡聽到我想要的答案，可是她卻淚流滿面，哭紅了眼睛，望著我，然後輕輕地點頭，並且開口說：「少爺，老爺說的是真的。」
我張大了嘴巴，全身頃刻間失去了血色，成了一具屍體，冰涼而又僵硬起來！
「不可能！」下一刻我激動咆哮起來，「你們聯合起來騙我的！我才不會相信呢！是你們騙我的！騙我的！你明明已經死了，你十年前就死了！我親眼看著你躺在棺材裡面，你怎麼可能活過來！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是的，我在做夢，我睡醒了就好了。睡覺，我要睡覺！」
說完，我慌張地回到床上，躺下來，蓋上被子，強迫自己睡覺，醒來一切都恢復正常了。
可是我卻怎麼都睡不著，我的大腦嗡嗡地響，感覺要裂開了一樣。
接下來，我聽到了父親的聲音：「兒子對不起，我沒想到你的反應這麼大。」
我不聽我不聽，假的，都是假的！
我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然而母親走了上來，她流著眼淚，不斷地對我說對不起。
我睜開眼睛，看著她老淚縱橫，傷心欲絕的樣子，我心痛得無法呼吸。
我流著眼淚，握住她的手，「媽，你告訴我這是假的，都是假的，好嗎？我們回到原來的生活，好嗎？」
這十年來，我這麼渴望一件事，也是第一次哭得這麼傷心。
可是母親卻搖頭，用她混沌的眼睛，愧疚又不舍地望著我，含淚說，真的，是真的……
這時候父親走過來，他繼續說：「我原本是想和秦媛共同照顧你，把你照顧成人再告訴你事情的真相。可惜天公不作美，十年前，因為一個不可抗拒的原因，我為了保全你，只好狠心把你扔下，給秦媛照顧。但我萬萬沒有想到，劉家竟敢如此虐待你們！！！」
他很生氣，很無奈，很愧疚，很憤怒，諸多情緒的交織，讓我無法再不信，他說的都是真的。
「兒子，這次我回來，就是回來把你帶回去的。爸爸保證，以後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我沉默不語，兩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
他接著說：「爸爸知道你一時間很難接受，畢竟你和秦媛相依為命了這麼久，我答應你，我會好好地安排秦媛，讓她過上好日子。」
這十年來和母親相依為命的一幕幕，像播放電影一樣地在我腦海播放，她當時為了讓我順利上學，跪在大姨一家面前，苦苦哀求的情景，以及後來她為了照顧我，各種任勞任怨，被大姨一家羞辱謾罵，自己省吃儉用，就為了給我買營養品的場景，一一浮現在眼前。
這份恩情，已經超過了所有。
我把眼淚擦掉，從床上起來，走到母親面前，我擠出笑容說：「媽，您還要我這個兒子嗎？」
她眼睛早已哭腫，看著我點點頭，然後又慌張搖頭，我笑了，抱住她，對父親說：「你走吧，就當你沒有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