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逼天下儒門造反
初夏午後的陽光照在龍庭皇宮大殿,污濁的血沿著殿門底下的縫隙流淌,從高高的石階往下蔓延,引來成群的蚊蟲,觸目驚心。
大門自始至終都緊閉著,大殿左右的窗子卻又不少被擊破,窗下橫七豎八地倒著幾具屍體。
慘叫聲早已止歇,程荃緊握著陣旗的雙手,因為過於使勁,指節已然泛白,一時竟有些分不開。他朝不遠處,守在另一處陣眼的洛輕亭看了一眼,只見她面色煞白,也不知道是力竭所致,還是因為剛剛大殿中的哭喊聲太過駭人。
更遠些的宮牆拐角,偷偷往這邊觀瞧的宮女,早已嚇得癱軟在地,面無人色。
程荃已經記不得這大半年來自己親手殺過多少人,他早見慣了鮮血,也見慣了活人臨死時凄厲的慘狀,可今日龍庭皇宮裡所發生的一切,仍舊令他心驚膽戰。
並非因為殺得太多,場面太慘,而是因為這場殺戮太過突兀,沒有前兆,也沒有理由。
步爺只叫他們在正殿布陣,程荃便與眾人協力,勉強布下了九獄陣。這上古殺陣太過繁複,大伙兒只研習了十來天,即便眾人協力,也只是形似而神非。
程荃本以為,步爺是要給隨同司徒彥來到龍庭城的三百修行人一個下馬威,卻不料隨之而來的,竟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
「嘎」的一聲,沉重的大殿鐵門緩緩開啟,半凝固的黑血和刺鼻的血腥味一同湧出,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人影,站在陽光與陰影交界處。
程荃喉結一動,下意識想要喊一聲「步爺」,卻發現嗓子眼已經說不出話,只發出一聲奇怪的音節。
步爺朝他看了一眼,眼神依舊平和,平和得令程荃心底發毛。
步爺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浸透了猩紅,右邊臉頰上甚至佔了一塊皮肉,手中靈劍仍兀自往下滴血,即便邪魔殺神,也不過如此罷……然而這殺神往殿外走來,腳步居然也有些虛浮,手中的長劍也微顫著。
他抬頭看了一眼刺目的日頭,餘光似乎瞥到了什麼,緊接著邁步走下台階,往那邊去。
程荃遠遠看去,只見步爺的師尊,那個身上白衣永遠一塵不染的女子,正站在宮牆一角,用一種震驚而又失望的眼神,看向這邊大殿。
原來步爺連她師尊也瞞著……
程荃木然看著步爺走向她師尊,輕聲說著什麼,又見他師尊自是不解地搖頭,緊接著大殿正門又傳齣劇烈的咳嗽聲……
程荃扭頭去看,只見惠圓和尚正一手扶著大門,彎著腰一邊咳嗽一邊嘔吐,像是要把腸子都吐出來。
一眾陣修頓時便圍了上去。
惠圓吐了一陣,接連乾嘔,一隻血手輕輕擺了擺,大約是向眾人示意無妨。
程荃見他身上的血跡明顯是步爺少了許多,便猜到惠圓沒下死手,換句話說,進了這大殿的三百多人,大多是死在步爺劍下的。
他隨即扭頭朝步爺那邊看去,只見那白衣女子已然走遠,只留下步爺一人,默然佇立,眼神中帶著一絲不被理解的悲涼。
程荃默默看著這一幕,忽然發現,向來料事如神的步爺,也有他自己的煩惱。他有些晃神,待瞧見步爺也朝自己這邊看來,便慌忙移開了視線。
張瞎子已經在催促宮女,提水來沖洗大殿,只是殿前的宮女們都已經被嚇破了膽,連移步的氣力都沒有了。
「先不急沖洗……」步爺不顧渾身血跡,邁步又走了回來,朝著阿鼻地獄般的大殿內努了努嘴:「大伙兒先隨我來。」
眾人不敢違逆,全都跟了他進了大殿,程荃最後一個進去,略一躊躇,又返身將殿門閉緊——他瞧見宋姑娘遠遠站在殿外,似乎也想跟進來,只是最終都沒有挪動步子。
七司共有十三人入陣,此刻都已經在殿內,這大半年裡,縱橫七閩道,血戰櫻洲國,個個都見慣了生死,可在這到處都是屍體的大殿里,卻個個都顯得極不自在。
「十幾日前,他們便已經是死人了。」步爺站在大殿中央,環視眾人:「此時此刻,洹洲、崔洲、草洲,流血遠比這裡要多……最終能夠破陣而出的,只四百人而已。」
眾人聞聽此言,不由得心下駭然。
「樂乎仰修、曲阜孔覃與我商定了計策,要借『造神』以引天雷破陣,然而這件事情,萬一傳出去,必定惹來殺身之禍,要防著消息走漏,唯有人人手上都沾了血不可……」
程荃聽得仔細,心中雖然震驚,卻也認同這種說法。
「待到出陣之後,四百人都會統一口徑,只說逐月之變,有異獸食人,眾人齊心求活,卻只有修為最高的,才勉強活了下來。其間種種經過,自有人負責編造,力求極致詳盡,眾人只需背熟便是,至於何來的天雷,當然無人知曉……」
「步爺何不早些說明。大伙兒又不是沒殺過人,我也早就瞧著這伙明裡道貌岸然,暗中雞鳴狗盜之輩不順眼,殺了便殺了。」洛輕亭出聲道。
程荃也有同感,心中覺得,既然如此,步爺委實沒有必要瞞著大伙兒的。
「既然你們想聽,我便多說幾句……」步爺微微一笑:「剛才所說的這些,全是放他娘的狗屁!」
眾人又是一驚,程荃也暗自驚疑,不明白步爺到底什麼意思。
「仰修與孔覃到底怎麼想的,我懶得去管。我殺人卻另有所圖……」步爺面色一沉:「逐月之變,隆興帝已然下了死手!可你們信不信,若是四千餘人全都破陣而出,要不了多久,天下人便能將這件事情給忘了,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程荃聽得愈加震驚,只覺得步爺說得在理:只要還有退路,天下各門各派的修行人,便會自找台階下,而隆興皇帝只需隨便編個借口,十有八九能夠糊弄過去。
「今日殺人無算,隱瞞造神只是其一,更是要用這筆血債,逼天下儒門造反!」
程荃聽得心潮澎湃,卻不料步爺接下去一句說得輕不可聞,卻真真令他血脈僨張。
「……惟其如此,才有我七司火中取栗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