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滔滔(1)
二十七年,五月份,第五戰區撤出徐州,向武漢靠攏。國民政府組織軍事力量集中保衛武漢。
武漢曾是有200萬居民的城市,此時,也空了半城。
凌言安排家人撤至重慶,揚城也打算在重慶設立辦事處,盡量安置揚城飄零四方的民眾。然而,此時,據凌言與揚城省政府負責安置工作的人員粗略統計,難民在逃難的過程中,死傷可能達到四分之一左右了。很多老人孩子都因為疾病得不到良好的醫治死去,很多的家庭離散。難民自漢口去往四川、湖南、廣西,逐漸的四散各地了。國土上,上演著數不清的悲劇,從血流成河的戰場,到一家一戶的生離死別。
沐家也要面臨又一次的分別。
凌言護送徐穎珊、曼卿等人去重慶,凌寒依舊還在最高統帥部第四部任參謀,兼任空軍飛行大隊副大隊長的工作,需要留在武漢。一家人又要再度分離。儘管,凌晨率部已經逐步退出了徐州,可是,具體的作戰駐防任務皆是未知,兄弟三人,就著也分散到了三個城市。
國民政府放棄徐州,武漢的情勢就很緊張了。漢口碼頭的船支火車都格外的緊張,念及上一次逃難的艱辛,凌寒做主,選擇了國際航空公司的飛機,他們乘坐飛機自武漢飛往重慶。
收拾妥當,一家人去機場。凌寒抱著書琛走過了長長的甬道。
「叔叔,我自己走。」感覺著凌寒抱了他太久,有些費力,書琛乖巧的說。
凌寒拍了拍他的後背:「沒事兒,叔叔抱著。你去重慶了,叔叔就不知道下一次抱你是什麼時候了。」
「我不想跟叔叔分開。還沒有等到爹爹,又不能看到叔叔了……」書琛把頭抵在了凌寒的頭上,緊緊的抱著凌寒的脖子。
凌寒擁抱著書琛,良久未語。
並無一人輕別離,然而,卻是不得不再度分離。凌寒與明俊、明傑,凌言等人一一道別,後來又緊緊擁抱曼卿。活下去都那麼的不容易,再談及感情,就太過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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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下旬,國民軍組織豫東戰役,準備在河南蘭封阻擊日軍,國民軍兩支嫡系部隊奉命作戰。
戰前,江文凱飛赴第一戰區司令部鄭州進行指揮,凌寒擔任飛行員同赴鄭州。
戰前會議,主將們信誓旦旦,要死守豫東地區。27軍奉命在蘭封附近組織包圍圈,要把來犯的日軍消滅在包圍圈。27軍裝備精良,有著國民軍最先進的武器裝備,配有德式戰車營,主將曾是中央教導總隊的隊長,是一名有著德國軍事院校經歷的將軍,其人員也相對完備,戰鬥力較強。
戰爭開始前,江文凱返回武漢。最高統帥部的從秘書、參謀至部長乃至江文凱,都密切的關注著戰訓。
一日的戰鬥,雙方激烈鬥爭。日軍野戰火炮、坦克炮等強行進攻,但是,國民軍利炮也予以還擊。雙方的對峙從早到晚,彼此都沒有退讓,怯懦。
是夜,凌寒值班。因為家人都去了重慶,凌寒搬到了武漢衛戍區司令部的宿舍住。無論是第一戰區的前線戰場,還是自徐州撤退的第五戰區,都牽著凌寒的心。很多時候,他都在辦公室看書,也值班工作。
電報響起,秘書匆匆大驚失色的啊了一聲,凌寒連忙過去看。
「蘭封失守,27軍向蘭封以西撤退。」
凌寒也不由得目瞪口呆。
如此局面,27軍只堅守了一天,還沒有遇到日軍步兵的進攻,他們便全線潰逃,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江文凱氣的直拍桌子,深夜著急將領們開會。最高統帥部的參謀秘書皆是一夜的忙碌。根據會議安排,第一戰區領命重新組織保衛戰,根據第一戰區司令部的上報,準備第8軍在商丘附近阻擊日軍,他們有信心,在大抵三日左右,可以重新將日軍擊潰在商丘。
千鈞一髮,大家皆是懸了一口氣。然而,更出乎最高統帥部意料的是,還沒有等到與日軍遭遇,第8軍拋棄了陣地,不戰而逃。
消息傳到司令部時候,凌寒不可置信,要求通訊員再與第一戰區司令部聯絡,問詢事宜。
「第一戰區司令部彙報,說第八軍派人報告說他們的無線電系統損害,無法與第一司令部及時聯繫,所以先撤出了商丘。」
凌寒拿著電報,恨不得撕碎了揉爛了。可是,他眼下能做的只是把這個消息報告。
千里沃土的中原,就這樣被江文凱自以為豪的嫡系部隊放棄。他的中央軍校教導隊的隊長,他的黃埔軍校的學生,不戰而逃。他們的做法,將大片國土拱手相讓;讓處於中原大地的其他部隊,面臨著被日軍東西夾擊的危險。
凌寒冷眼看著江文凱怒氣騰騰的罵人,砸了東西,卻一動不動。副官們被嚇得戰戰兢兢,卻只能是壯著膽子收拾著。
江文凱拿起茶杯,發現沒有水,又重重的放下。
副官前去倒水,可是,可能是太驚恐了,沒有拿穩水壺,水壺一下子碰倒了杯子,他連忙去扶杯子,手又被開水燙了。他手疼得不行,杯子被摔在了地上,碎了一地,也滾了一地的熱水。
副官一下子被嚇到,有點不知所措。
「廢物,這點小事兒都幹不了!」江文凱氣急,上前甩了副官一個響亮的耳光。
副官連忙站直敬禮,臉色已經慘白。
「你先出去吧,我來!」凌寒皺著眉,沒等江文凱批准,便是擅自做主。說著,便是上前撿起茶杯殘渣。
「你們參謀是幹嘛的,你沒別的事兒幹嗎?」
江文凱余怒未消,橫眉立目的斥責凌寒。
凌寒心裡頭冷笑著,出了事兒拿身邊人發脾氣當出氣筒,江文凱不是幹了一回兩回,他多是很不以為然的冷眼旁觀,但是,江文凱素來也沒有對他有過什麼呵斥。這一回,卻是反常。
凌寒不理會他,徑自的收拾了殘渣,拿了笤帚清掃了屋裡,又拿了待客的茶杯,重新給他沏了一杯茶。
「急長官之所急,對於下屬來說,不是最重要麼?這些事兒,不是該說到長官耳朵里讓長官覺得動聽就好,而是要做到讓長官滿意。」
江文凱挑眉看著凌寒:
「你什麼時候這麼能言善辯,巧舌如簧了?」
「凌寒從來不是巧舌如簧的人,也從沒有打算在總座面前逞口舌之快。凌寒年輕時候在家兄賬下聽訓,家兄行事沉穩,素來不喜歡夸夸其談的人,若是說到而未能言出必行,他一定狠辣責罰,是以,凌寒很多時候即使是十之八九的把握,也是極為謹慎的說辭,常是做到才敢說;若是說了,莫敢不用命去做。」
凌寒平淡的說,很是冷靜。
「你是在提示我們什麼?這話不是你該說的吧。」江文凱審視的看著凌寒,目光越來越凌厲。
凌寒低頭:「不敢。總座想到什麼,便是什麼了,凌寒不敢亂說。」
江文凱漸漸的平息了怒氣,恢復了些許理智。他坐在沙發上喝茶,看著身前的凌寒,一身戎裝,端莊而立,從容沉肅,是颯爽大氣的青年將領的氣質,也有些讚許。
江文凱與凌寒兩人淵源極深,卻又心中都有芥蒂,加之雲清事宜更成為誰都不能提起的釘子,雖然凌寒供職於最高統帥部,也是因為其在空軍的功績卓著,資歷極深。既然是上司下屬,主官佐將,凌寒也只恪盡職守,二人竟然從沒有做私人間談話。
江文凱忽的發現,這是第一次,凌寒在其職責以外,主動說了這麼多話。而這些話,句句都是利刃,是規勸,也是殺機。
江文凱的目光深沉,他盯著凌寒,彷彿是想要看透凌寒的所思所想。
凌寒卻是神色平和,淡定從容,仍舊是風清月朗的樣子。
「凌寒,你膽子真的很大……之前,調你在最高統帥部就職,就有人勸我說不行。你和雲清的關係很好,親如兄弟;你大哥也在外領軍,你在這裡太危險……」
江文凱試探的說道。
凌寒冷冷一笑,不置一詞。
江文凱太相信他自己的評判與攻心計,他以為,誰都會如他所想,會有見不得光的地方,會有自私的恐懼,自我保護的怯懦,會有被戳穿的慌張,可是,他想錯了。凌寒坦坦蕩蕩,一如既往的從容。他從未希望過江文凱的信任與寵信,可是他心底無私心,也不怕任何的猜忌。
「好。處置27軍和8軍的軍長,就地免職,責令他們反省。我也該反省反省,可能的確是你說的,太偏聽偏信了,我信錯了,造成了這的後果,我有責任。」江文凱道。
凌寒看了看江文凱,苦笑:
「總座勇於承擔,凌寒很是尊重。可是,27軍和8軍貽誤戰機,如此的怯戰,甚至到不戰而逃,只是免職,總座覺得,可是能夠以儆效尤嗎?可是給中原百姓,給國民軍上下,還有從第五戰區撤出來的部隊一個交代?還都說總座偏袒黃埔嫡系,果然如是!」
「你太放肆了。」江文凱猛地拍桌子,橫眉立目。
凌寒不動聲色的一番話,江文凱當然聽得出來其中的殺機暗藏。江文凱覺得自己已經是虛心納諫,卻沒有想到凌寒竟然真是得寸進尺,儼然是要了兩個軍長命的氣勢。這教江文凱氣惱,又有些不寒而慄。
凌寒知道再說下去,已經無益處,立正敬禮,轉身而去。
江文凱太過於袒護自己的嫡系部隊,婦人之仁,真的是會養虎為患,難成大器。
凌寒暗自的想著,可是,職位懸殊,他亦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