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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茶樓

  九天闔閭開宮殿,萬國衣冠拜旒冕。臨近萬壽日之時,玉京中早已是熱鬧非凡,萬國館內的各國使節滿盈,街道上人煙鼎盛,商賈繁華。


  正午時分,西市最熱鬧的街道上,有一行三人分外引人注意,正是穿著便裝的年華,皇甫鸞,皇甫欽。今日,皇甫鸞說皇宮逛膩了,寧湛就讓年華帶皇甫鸞逛玉京。皇甫欽見縫插針,不請自來。


  年華一襲白衣,玉簪束髮,青絲及膝,她的腰側懸挂著聖鼉劍,臉上帶著淺淡的笑意。皇甫鸞一身鵝黃色羅裙,綰著同心髻,笑吟吟地挽著年華的手臂。皇甫鸞對什麼都好奇,不時指點著和年華說笑。手搖摺扇,一身湖藍色長衫的皇甫欽亦步亦趨,跟在年華和皇甫鸞身後,不時殷勤地對年華和皇甫鸞說笑,但年華、皇甫鸞視他如透明,自顧談笑。


  皇甫鸞笑道,「啊!宮外果然比宮裡好玩,湛哥哥整天呆在宮裡,也不嫌悶得慌。」


  年華笑了:「他身體不好,在天極門時,他不也總呆在萬生塔,很少出外么?」


  皇甫欽一收摺扇,做扼腕狀:「真是後悔,原本小王當年也可以去天極門,可是小王嫌學藝太苦,回絕了紫石門主。嗚嗚,真是追悔莫及啊追悔莫及!早知道能見到小華,再苦再累小王也願意去!小華小時候是什麼樣子?嗯嗯,一定是一個小美人兒……」


  年華和皇甫鸞見怪不怪,徑自攜手走遠,任花痴的皇甫欽站在原地被人圍觀。


  年華想起了自己出逃的事,深覺對不起封父,「小鳥兒,我師父他還好嗎?」


  皇甫鸞道,「你走之後,封父宗主曾經出天極門找你,說是要把你逮回來。可是,幾個月後,他自己回來了,身邊帶著一個男孩。他說軒轅楚和你,一個欺師滅祖,一個忘恩負義,他要收一個新弟子,將來去清理門戶……」


  年華心中驀地一痛,封父對她恩重如山,她卻一意孤行,連番出逃,惹他傷心。可是如今,也回不去了。如果將來,亂世能夠平定,天下能夠乂安,她也還活著的話,她一定會再回天極門,向封父請罪,請求他的原諒。


  皇甫鸞見年華傷心,急忙安慰道:「華姐姐,封父宗主嘴裡雖然這麼說,但這些都是氣話,他一定沒有真正怪你,你不要傷心了。」


  年華悲傷地笑了:「是啊,老頭子一向口是心非,最愛說氣話……」


  這時,皇甫欽恰好趕上年華、皇甫鸞,他無話也搭腔,「口是心非?小華你誤會了,小王從不口是心非,蒼天可鑒,小王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啊!」


  年華嘴角抽搐,想一掌拍飛皇甫欽,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皇甫鸞拉走年華,無視皇甫欽,「啊,已經中午了,有些餓了呢。前面轉角處那家『樂香館』,應該是吃飯的地方吧?」


  年華眺望,看見街道盡頭一家飯館的二樓挑出一方酒幡,遠遠就能看見上面書著「樂香館」三個大字,確實是一家飯館。


  年華也覺得有些餓了,「是飯館,看門前賓客不絕的樣子,想必做的飯菜也不錯,我們過去吃點東西吧!」


  年華與皇甫鸞相攜而去,只留皇甫欽在原地委屈,「嗚嗚,小鳥兒,你大逆不道,竟然無視你親叔叔……」


  年華、皇甫鸞、皇甫欽剛走近樂香館,就發現圍在門口的人並不是食客,而是一群看熱鬧的百姓,而且眾人看熱鬧的對象並不是樂香館,而是樂香館前面的一家茶樓——裕雅樓。三人走上前,循著眾人的目光抬頭看去,但見三層的裕雅樓上,有一個衣衫襤褸的乾瘦老頭。老頭正蹩腿跨坐在欄杆上,就要往下跳。


  三層樓的高度,人摔下來,準頭破血流,一命歸西。


  乾瘦老頭要往下跳,他身後一個掌柜打扮的胖子,正向對他苦苦作揖,似是求他不要尋短見,但也不敢靠近他。


  皇甫鸞生在深宮,長在天極門,不諳世情,「這是在做什麼?表演街頭雜耍么?」


  一名書生模樣的中年人白了皇甫鸞一眼,道:「人命關天的事,小丫頭休打趣!這上官老兒的境遇著實可憐,眼看今天,他的兒子,女兒就要全沒了。」


  年華問道,「這位大哥,究竟是怎麼回事?」


  書生嘆了一口氣,道,「這老翁名叫上官蒼,禁靈衢州人氏,三個月前為避戰亂,它帶著一雙兒女來玉京討生活。上官老兒拉得一手好胡琴,他的女兒上官心兒有一副好嗓音,父女二人就在這裕雅樓賣唱。誰知,上官心兒被一個惡徒看上,仗勢搶了去,上官老兒的兒子上官武去奪妹妹,結果失手打死了那惡徒。三天前,那惡徒背後的靠山叫手下將上官武、上官心兒兄妹抓了去,說是三日後殺了他們為惡徒作祭。對方在玉京中權勢滔天,連天上都得敬其幾分,上官老兒有冤無處訴,眼見今日兒女就要被殺,他無力挽救,只能陪兒女一起死了。」


  年華憤怒地道,「豈有此理,玉京中還有沒有王法了?!抓走上官兄妹的是什麼人?」


  書生急忙閉口,望向別處,顯然是害怕口禍上身。


  皇甫鸞眨著大眼睛,指著茶樓上,道,「那個胖子人倒是不錯,周圍都是看熱鬧的,只有他在勸老人。」


  皇甫欽摸了摸侄女的頭,「小鳥兒,那是茶樓掌柜,他是怕茶樓摔死了人,會沾上晦氣,影響生意。」


  眼見茶樓掌柜已經勸不住上官蒼,年華再也看不下去,穿過人群,向裕雅樓走去,皇甫鸞、皇甫欽也跟了上去。


  年華進了茶樓,她走上三樓時,茶樓掌柜正哭喪著臉向上官蒼作揖,「上官蒼,做人不能不講良心啊!這三個月里,我待你父女二人不薄,你在這裡跳樓,不是存心添我晦氣,不讓我做生意嗎?」


  茶倌也在旁邊幫勸:「上官老伯,人生沒有邁不去的坎兒,千萬不要自尋短見,阿武哥和心兒妹子也不願意見到您這樣啊!」


  上官蒼長嘆一聲,老淚縱橫,「兒女冤死人手,老朽獨自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掌柜的,非是老朽存心添你晦氣,皆因一切禍事都是起於此茶樓,老朽在此離去,只想死後化作厲鬼,也要記得那伙強人,找他們索命!」


  胖掌柜一聽「化作厲鬼」四個字,頓時雙腿抖如篩糠,想說什麼,卻哆嗦著說不出來。正在這時,他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個清亮的女音,「人死之後,塵歸塵,土歸土,什麼也沒有了。活著,才有希望。」


  上官蒼,胖掌柜,茶倌同時回頭,就見一名白衣女子正向欄杆走來,她目光明亮,神情溫和,渾身散發著一種讓人心安的氣息。


  上官蒼望著年華,雙頰凹陷,眼中布滿血絲,「你是誰?」


  年華向上官蒼伸出手,「我是京畿營主將年華。老伯你先下來,欄杆上危險,你有什麼冤屈,坐下來告訴我,我一定會替你討回一個公道。」


  也許是年華的聲音讓人安心,也許是京畿營主將的名銜讓人震驚,更也許是上官蒼不是真心想求死,他真正的希望還是救回自己的兒女。猶豫了片刻之後,上官蒼將手伸向年華,借她的力跳下了欄杆。年華這才發現上官蒼的一條腿是木肢,手中還拄著一截木拐,他是一個瘸子。


  年華扶上官蒼坐在桌旁,又向連連念佛的胖掌柜要了一壺茶,給上官蒼壓驚。樓下隱約傳來一片噓聲,人群見沒有熱鬧可看了,漸漸散去。


  上官蒼泣血為淚,將自己的遭遇向年華、皇甫鸞、皇甫欽娓娓道來,他說的大體與書生說的一致,「那惡棍名叫周義,是清平郡主府的管事,他仗著在主子面前得力,一直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心兒被他看上了,他帶人把心兒搶了去。阿武知道了,立刻趕去郡主府,想要回心兒。周義仗著人多勢眾,把阿武毒打了一頓。阿武年少氣盛,失手殺了周義,帶著心兒逃了回來。我們爺三剛準備出城避禍,京兆府就有官兵來了,說是要捉拿殺死郡主府管事的兇手。阿武不想連累我們,承認自己誤殺了周義,願意隨他們回去抵命。可是,那群官兵蠻不講理,硬是連心兒也一起抓了去,說是清平郡主親自下令,要殺了阿武和心兒祭奠周義。清平郡主是今上的堂姊,戰功赫赫,權勢滔天,她想殺我等小民,我等實在是無力違抗,唯有死路一條。今日黃昏,就是人祭的時刻。年主將,請您替老朽做主,救我兒女一條性命吧!」


  寧無雙是清王寧守緒之女,寧湛的堂姊,她統領著京畿四大營的朱雀營。她從十六歲征戰沙場,七年來立下戰功無數,在六國中素有「戰國紅顏,鐵騎無雙」之譽。寧無雙手握朱雀營大權,連位極人臣的李元修也對她忌憚幾分。


  年華在朝中見過寧無雙數面,雖然並沒有深交,但她覺得她並不像是會做仗勢凌人,草菅人命之事的人。


  年華對上官蒼道,「現在不到未時,你隨我去郡主府走一趟,我們這就去討一個公道吧。」


  上官蒼老淚縱橫,就要跪下道謝,卻被年華攔住,「活下來,才有希望。這是您自己爭取的希望,不必謝他人。」


  年華望向皇甫鸞、皇甫欽,歉然道:「今日,恐怕不能陪你們了,要不你們先回萬國館,下次尋個好天氣,我再陪你們玩個盡興?」


  皇甫鸞眨著大眼睛,充分發揮想象力:「郡主府里一定危機重重,蛇蠍遍布,到處是青面獠牙的惡鬼,個個殺人不眨眼。我也要去,小鳥兒不能讓華姐姐一個人去冒險。」


  年華冷汗,「呃,郡主府不是魔窟……」


  皇甫欽的花痴又犯了,「啊啊,小雙也是大美人兒,小王好久沒見她了,真想立刻就飛到郡主府去……」


  年華擦了擦冷汗,不再理會這對活寶,帶著上官蒼離開茶樓,向郡主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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