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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鳳儀

  從那一天起,寧湛的痼疾又犯了,纏綿病榻。他派人傳年華去承光殿,年華去了。他就握著年華的手,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年華覺得很不自在,也很害怕去承光殿。她現在害怕見到寧湛,他的執著,讓她無路可退。她想早日處理完手中的事情,和雲風白避去封地。說不定,過一段時間,寧湛就會想通了,不再執著於前塵舊夢。


  雲風白苦笑,「年華,你還是愛著他吧?」


  如果,她真的不愛寧湛了,為什麼這麼急於離開玉京?她是害怕自己會回心轉意,有負於他的情意。不管他如何情深似海,終究敵不過最初的青梅。


  年華握住雲風白的手,用吻回應了他的疑問。她已經從少年時的夢中醒來,不再愛寧湛了,後半生的時光,她要和眼前這個與她患難相擁的男人一起度過。


  雲風白微微吃驚。這是重逢以來,年華第一次和他這麼親昵,他心中的陰影和疑惑,被巨大的幸福感驅散。她的柔情,讓他意亂情迷。他擁住年華,回應她的吻。可是,他剛伸手,衣袖卻帶翻了桌上的燈盞,燈油流在了圖紙和年華寫好的訓兵策略上。火焰倏地竄起,吞沒了紙張。


  「啊!!」年華和雲風白同時驚起,手忙腳亂地去拍滅桌上的火。火被拍滅時,圖紙倒還好,年華花了大量心血,熬了數個通宵寫出來的兵策,全部付之一炬。


  「風白,你過來。」年華笑著向雲風白招手,也許是燭火明滅不定的關係,她的笑容看起來有點陰森。


  「不,年華,我不是故意的……」雲風白下意識地覺得危險,往房門外退去,「啊,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歇息了,你也早點休息。」


  雲風白腳底抹油。


  「你害我的心血付之一炬,就想這麼跑了么?給我回來!!」年華怒吼,縱身追向雲風白。


  「年華,那是個意外啊!」雲風白覺得他如果回去,肯定會被年華打死,掐死,燒死,腳步越發空靈,快捷。


  年華的輕功不如雲風白,但她的韌性極強,一直緊追不放,「你還我的心血來!」


  「年華,你放過我吧……」雲風白逃得很快。


  「你還我的心血來!」年華緊追不放。


  「年華,你放過我吧……」雲風白逃得很快。


  「你還我的心血來!」年華緊追不放。


  「年華,你放過我吧……」


  「你還我的心血來!」


  將軍府中,一夜雞飛狗跳,哀嚎與怒吼不絕。


  承光殿,東暖閣。


  寧湛躺在御榻上,臉色蒼白。年華奉召而來,坐在御榻前。她已經在御榻前坐了一個時辰了,寧湛握著她的手,靜靜地望著她。


  年華覺得非常不自在,心情也非常複雜。當她尚在夢中的時候,他醒了,無情地算計她的愛,利用她的愛,一次次地傷害她。當她從夢中清醒了,他卻又回到了夢中,還想拉她回去。錯置的愛,錯置的緣,漸漸變成一段糾葛的孽緣,剪不斷,理還亂。


  「聖上如果感覺好些了,末將就告退了。」年華垂頭道,並想縮回手。


  寧湛沒有放開她,「年華,再陪我一會兒,就一會兒。我想多看看你,咳咳咳……」


  年華覺得煎熬,可是看見寧湛蒼白的臉色,卻又不忍心拒絕。


  「好、好吧。」


  寧湛吃藥的時間到了。許忠端來了葯盞。年華扶寧湛坐起來,從許忠手中接過葯盞,喂寧湛喝葯。許忠退了下去。


  「從小,你的身體就不好,常常生病。如今,你更要保重身體。有些事情,不必思慮太深,傷耗心力。」年華望著寧湛虛弱的病容,忍不住道。虧他以這般孱弱的病軀肩負了整個山河社稷。她總是覺得自己身不由己,他又何嘗不是?

  寧湛虛弱地笑了:「如果有你替我分憂,我自然可以少思慮很多事情。」


  「戰事末將會替聖上分憂。」


  年華一口一口地喂寧湛吃完葯,又扶他躺下。寧湛仍是痴痴地望著年華,開口,「年華,我們……」


  「聖上您歇息吧,末將告退了。」年華知道他又想說挽回的話語,不想再聽下去。


  寧湛拉住年華的手,冷冷道:「你就這麼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就這麼想回去和雲風白在一起?」


  年華抽回了手,沒有回答寧湛,垂頭道:「末將告退了。」


  年華不顧寧湛的挽留,離開了承光殿。寧湛已經讓她徹底心死,她不恨他,不怨他,但也不會再陪他墜入夢裡了。雲風白更值得她珍惜。


  寧湛望著年華離去的背影,對雲風白的嫉妒,憤怒難以抑制,他喃喃道:「年華是我一個人的,誰都不可以搶走。雲風白,你必須死……」


  寧湛思忖了一會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坐起來,吩咐:「來人,傳紅娘子。」


  不多時,紅娘子來到承光殿,伏地跪拜:「草民參見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寧湛道。


  紅娘子垂首侍立在一邊。


  寧湛望著紅娘子,「上一次,皇甫欽的事情,你做得很好。」


  「能為聖上效命,草民榮幸之至。」紅娘子垂首道。


  「這一次,朕命你再次除掉年華身邊的一個人。」


  「誰?」


  「雲風白。」


  紅娘子一怔,隨即笑了:「遵命。」


  「朕要讓他死在年華手中。」寧湛冷冷地道。當年觀星樓頂那一劍,雲風白沒有死在年華的劍下,始終是他的遺憾。想到從那時起,年華和雲風白就糾纏不清,他心中的嫉妒之火便熊熊燃燒,恨不能將雲風白碎屍萬段。年華,只能是他一個人的,他不會把她讓給任何人。此時的寧湛,與其說是一個深愛年華的男人,倒不如說他只是一個恨別人搶走他心愛玩具的孩子。


  「一定要讓年華親手殺了他。她殺了皇甫欽后,人回到了我身邊,那麼她殺了雲風白后,心也一定會回到我身邊……」寧湛笑了,笑容猙獰而瘋狂。


  紅娘子笑得深沉,「一切,如您所願。」


  年華離開承光殿,匆匆走向宮門。昨天,雲風白毀了她的心血,躲了她一夜,今天她還想回去繼續掐死他。好吧,如果他肯誠心道歉,並出城去桃源渡的酒肆買竹葉青來向她賠罪,她就原諒他。兵策雖然燒了,但器械圖紙倒是已經整理出來了,明日就可以拿去與眾將軍討論,討論后就可以交給兵部冶鑄了。


  年華一邊想事情,一邊匆匆走路,不提防路邊有人叫她,聲音清脆如鈴:「華姐姐……」


  年華側頭望去,路邊的楓樹下站著一名身形纖柔的女子。女子身上的華服紅黃相間,與丹楓幾乎融為一體,所以她剛才沒有看見她。女子容顏很美,純澈的明眸,微翹的鼻子,粉紅的嘴唇,笑起來,臉頰上還有兩個甜甜的梨渦。


  「小鳥兒……」年華認出了女子,她正是寧湛的皇后皇甫鸞。皇甫鸞曾是北冥三公主,也是和寧湛、年華青梅竹馬,一起在天極門長大的玩伴。


  年華走向皇甫鸞:「你怎麼站在這裡?」


  「我在等你。」皇甫鸞笑了笑,牽了年華的手,「華姐姐,你一直都不來看我。進宮了,也只呆在承光殿,都不肯多走兩步,去鳳儀宮看我。」


  「我……」年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次回玉京后,她一直愧見皇甫鸞,因為她殺死了皇甫欽,平定了北冥,又俘虜了皇甫鸞的父親——燕靈王皇甫康。她害怕皇甫鸞會怪她,恨她。


  「走,華姐姐,跟我去鳳儀宮坐一坐。好久不見你了,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也藏了很多好吃好玩的東西,想和你一起吃,一起玩。」皇甫鸞笑得像個孩子,仍舊像以往一樣粘著年華,似乎年華踏平北冥的事情與她無關,她並不是那個亡了國的公主。


  「好。」年華沒辦法拒絕,只能跟著皇甫鸞走向鳳儀宮。


  「小鳥兒,北冥……對不起……」年華抱歉地對皇甫鸞道。


  皇甫鸞笑了笑,道:「沒關係,華姐姐,那不是你的錯,而是形勢所趨,我明白的……父親現在在玉京中,他雖然被剝奪了王權,成了階下之囚,但是湛哥哥並沒有薄待他,他仍然活得很好。而且,湛哥哥准我去看望父親,他現在終於能像一個父親一樣,親切地和我說話,不會再不理會我了……」


  皇甫康的妃嬪很多,子女也很多,很多兒子和女兒,他自己都不認得。皇甫鸞在北冥皇宮時,自從她的母妃過世后,她一年也見不到父親幾面,更不要說父女一起聊天,敘家常。當初,皇甫鸞決意來玉京和親,她在北冥深宮中感到孤獨,也是原因之一,她想來玉京和寧湛、年華在一起。


  鳳儀宮是皇后的寢宮,本應該是典雅而莊嚴的地方。但是,偌大的鳳儀宮,卻被皇甫鸞布置得花團錦簇,她養了許多羽毛美麗,啼音婉轉的鳥兒。


  清風、明月向年華行禮,「參見大將軍。」


  年華頷首,「免禮。你們辛苦了。」


  清風、明月本是江湖亡命之徒,後來進入將軍府做了清客。年華離開玉京時,鑒於淑妃李亦傾慘死在冷宮中的前車,擔心蕭太后對皇甫鸞不利,派遣清風、明月入宮,保護皇甫鸞。


  皇甫鸞能夠在蕭太后的眼皮下安然無恙地活到今天,清風、明月功不可沒。


  「保護皇后,是我們的責任。」清風、明月垂首道。兩名冷血女殺手的聲音中多了曾經沒有的溫柔和關切。年華覺得,她們保護皇甫鸞,並非全然因為任務,而是她們確實喜歡天真爛漫的皇甫鸞,想要保護她。


  皇甫鸞拉年華坐下,讓宮女端來一壺酒,「崑崙觴是世間難得的美酒,釀酒之水來自崑崙深處的冰泉,酒引為須彌峰頂盛開的雪蓮花。若下城每年進貢七壇崑崙觴,上次湛哥哥賜給我一壇,我知道你喜歡喝酒,就給你留下了。」


  皇甫鸞給年華倒了一杯。


  金樽中色絳如血的液體波光沉隱,散發著醇芳。


  年華喝了一口,笑道:「好酒。」


  「你喜歡喝,就太好了。」皇甫鸞很開心。


  皇甫鸞起身,帶年華來到一個鳥架前,指著鳥架上一隻羽毛雪白,眼紋如火的鳥,道:「這是吐火羅國進貢的雪鳥,它的羽毛很美吧?每到月圓之夜,它就會對月舒羽,唱很美妙動聽的歌呢!」


  「是很漂亮。」年華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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