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典樂舉徒巧綢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典樂舉徒巧綢繆
朱佑、嚴光等人,這幾天也一直在為劉秀安全和未來發愁。聽沈定如此一說,立刻大步衝出門外
眾人輕車熟路,很快就在藏書樓里把劉秀給揪了出來。然後大夥從頭到腳仔細收拾了一番,聯袂趕往誠意堂。
雖然他們的動作足夠利落,可當抵達堂內時,裡邊卻已經擠得滿滿當當。專門用來擺放菜肴和果蔬的矮几,以大門和主位為軸,在兩側密密麻麻擺了三大排。總計加起來足足有一百多個位子,遠遠超過了沈定先前所說的數量。
「那八個螞蟻是提前得到消息,在半路就接上了嚴司徒。還有一些是家裡提前打過招呼的,祭酒也不好不給他們機會!」唯恐有人說自己不識數,沈定臉色微紅,壓低了聲音快速解釋。
「明白,哪回不是這樣?!早就見怪不怪了!」鄧奉撇撇嘴,臉上露出了明顯的不屑。「咱們能進來,就不錯了!」
「管他,既然已經來了,就先找個地方坐下再說!」朱佑則踮起腳尖朝堂內看了看,替所有人作出決定。「我看右側最後一排,好像還空著幾張矮几!」
話音剛落,耳畔卻傳來一聲低低的呼喚,「子安,文叔,士載,還有你們幾個歲考名列前茅的,跟上我。祭酒把你們安排在了左首第一排!」
眾人迅速扭頭,恰看五經博士崔發那圓圓的面孔。皺紋里都帶著笑,彷彿剛剛撿到了十萬兩黃金一般。
「崔夫子,您老,您老也在?」沈定被嚇了一跳,質疑聲脫口而出。在他印象里,眼前這位崔博士平素對誰都不假辭色,卻不知今天怎麼突然一改前非,主動下場當起了酒宴的司儀來?
「老夫怎麼就不能在了?」五經博士崔發今天不光是心腸變好了,心情也不是一般的好,圓臉上每一條皺紋彷彿都泛著油光,「老夫如果今天不來,以後再想湊這種熱鬧,恐怕機會就難嘍!皇上給老夫專門下了聖旨,等明年開春,老夫就要去典樂履新……」 (注1)
「恭喜夫子!」沒等對方將話說完,沈定與劉秀、嚴光等人,已經齊齊躬身道賀。
在校三年多,他們早就不再是那種對官場情況一無所知的白丁。心裡頭都清楚,像崔發這種五經博士,如果繼續留在太學里教書,這輩子就只是空頂著一個博士的虛名,撈不到半分實權。而此人回道朝堂之上,卻最低都是一任大夫。如果運氣更好些,直接出任典樂卿,都有可能!(注2)
「同喜,同喜。你們幾個努力,如果卒業后不嫌典樂那邊清閑,可以直接向老夫投貼!」崔發輕輕拱手,滿臉得意地發出邀請。
沈定和劉秀等人不是他的嫡傳弟子,平素又跟他沒太多交往,當然不會將這種邀請當真。笑呵呵地跟崔發客套了幾句,跟在對方身後,快步入席。
漢代以左為尊,主人的左側,從對面看恰恰是右側。所以作為今天的主賓,大司徒嚴尤的席位,就被安排在了右首第一。而他的正對面,則是左首第一排,專門為二十名歲考成績出色學子留出來的位置。
看到崔髮帶著沈定、劉秀、嚴光、朱佑等人落座,在場的若干學子,眼睛里頓時就露出了羨慕的光芒。誰都知道,能坐在大司徒的對面,肯定被後者留意的機會將大大地增加。而席間兩位祭酒再稍加提點,便可以一展才華,讓大司徒記住自己,日後錄用提拔!
劉秀剛剛恢復了一些元氣,忽然間又成了數十道目光的關注對象,頓時身上就有些不自在。順手從面前的矮几上抄起一盞茶水,正欲低頭喝上幾口,適應一下宴會的氣氛。耳畔忽然又傳來了一聲高呼:「大司徒到,諸生起身恭迎!」
」恭迎大司徒,大司徒萬勝,萬勝,萬萬勝!」劉秀連忙放下茶盞,與眾學子們一道站起身,向門口長揖下拜。同時,將頭悄悄抬起了一些,用眼睛的邊緣位置,偷偷打量來人的模樣。
只見一名五十多歲的老將,在祭酒劉歆(秀)和副祭酒揚雄二人的引領之下,昂首闊步而入。在其身後,則跟著六名心腹屬下,個個都穿著整齊的武將常服,足蹬高幫鹿皮戰靴,舉手投足之間,殺氣四溢。
「不愧為本朝第一名將,連手下的爪牙,個個都是如假包換的萬人敵!」被撲面而來的殺氣刺激得身上一緊,劉秀忍不住在心中暗道。
「大司徒當年跟聖上是同學,當年讀書時,就精研兵法。後來領兵征討高句麗,一戰滅其精兵六萬多人,殺得漢江都變了顏色。」快嘴沈定的聲音從身側傳來,快速介紹嚴尤的豐功偉績,「班師途中,他又順手抄了鮮卑人的老巢。讓遼東二十餘部,從此對我大新俯首帖耳!」
」跟在他身後第一個,是前將軍陳茂,蓋馬山之戰,陣斬高句麗二十餘將,自己一根寒毛都沒被敵人碰到!」不遠處也傳來了的牛同的聲音,與沈定的話語一道,印證著劉秀心中的判斷。
「還有輕車將軍趙休!一箭射瞎了肅慎單于眼睛的就是他!」
「最後那個是衛將軍錢宏,曾經帶五百輕騎,直搗匈奴單于庭!「
「北嶽將軍,我看的北嶽將軍了。據說這次出兵剿滅叛匪,就是他第一個殺上了華山!」
……
議論聲一句接著一句,越來越高,越來越大膽。彷彿唯恐客人們聽不見大夥在傳誦他們的輝煌過往。
大司徒嚴尤,早就習慣了這種被萬眾矚目的情況,所以也不介意學生們的失禮。先快步走到自己的席位之後,隨即,笑呵呵地向大夥拱手,「諸君請坐,今日乃劉祭酒的私宴,不必拘禮。否則,爾等肯定沒心思吃飯,嚴某自己也吃不痛快!」
「啊,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這輩子殺賊無數的大司徒嚴尤,如此好說話。眾學子都愣了愣,隨即,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嚴尤自己也笑了起來,然後,沖著身邊的心腹愛將們輕輕擺手,「你們幾個也趕緊落座,學生們肚子里沒油水,扛不得餓。再耽誤下去,肯定有人會偷偷抱怨老夫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飢!」
「是!」陳茂等武將齊齊肅立拱手,然後各自跪坐於預先安排好的席位之後,依舊面色凝重,腰桿筆直。周圍的學子們,卻愈發笑得前仰後合,同時心中對大司徒嚴尤的畏懼,也都化作了對長輩的尊敬。
須臾之後,作為主人的劉歆(秀)清了清嗓子,起身向客人致辭。隨即,酒宴就宣告正式開始。學吏們帶著奴僕魚貫而入,將熱氣騰騰的菜肴和血一樣顏色的葡萄美酒,迅速擺在了每個人面前的矮几之上,更有一隊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歌姬,移動蓮步緩緩而至,在管弦的伴奏下,與誠意堂中央翩翩起舞。
在場的學子當中,絕大部分人都出身富貴之家,從小見慣了美人,對歌舞根本提不起太多興趣,只看了幾眼,就又將目光落在了嚴尤和陳茂等武將身上,一個個眼睛里寫滿了崇拜。
而嚴尤和陳茂等百戰老將,顯然也欣賞不了這種軟綿綿的東西,耐著此間主人的面子,勉強應付了片刻,便迅速將目光轉道了盤中珍饈上,開始專心致志地大快耳頤。
受好友鄧奉的影響,劉秀的樂理和樂藝都相當有功底,鑒賞能力也不錯。默默地看了片刻,就看出歌舞中的門道。卻是取自「清樂」中的「相迎」,表達的是將士凱旋,百姓主動帶著肉食的酒水,相迎於道,感謝給自己帶來太平的意境。雖有討好之嫌,卻非常符合今天的場景。
正舉著酒盞慢慢品味之際,忽然,跪坐在一側的朱祐搗了他左肋一下,低聲提醒道,「王固,王固在大司徒身後,剛剛一直偷偷地瞪你。」
「他?」劉秀抬眼看去,正遇上王固那藏著刀子的眼睛。愣了愣,頓時心中就湧起一絲警惕。然而,還沒等他做出更多的判斷,王固卻已經站起身,快速走向了門外,彷彿從此對他徹底不屑一顧。
「我都被皇上打入另冊了,你還想怎麼樣?」劉秀輕輕搖頭,笑容里頓時帶上了幾分苦澀。
這幾天,關於他「入宮面聖,卻得意忘形,最後惹得天子發怒,被趕出宮外,空手而歸」的流言,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每一個傳播者,都好像親眼看到他如何狂妄自大,在皇帝面前出醜露怯的模樣一般。這背後,如果沒有任何人推動,才怪!而王固雖然最近幾天不在太學之內,卻未必當真置身事外!
正無奈地想著,忽然,卻又感到自己的對面偏右不遠處,有一道怨毒的目光而逝。待扭頭細看,卻發現博士陰方手裡握著一把短刀,正對著一塊羊肉「努力」。轉眼功夫,就將本以煮熟的肉塊兒,切成了一團碎碎的肉糜。
「這老東西肯定恨我恨的要死!也罷,那晚三姐是替我打的。他有什麼本事,儘管沖著我來!」劉秀對自己的前途已經不抱太大希望,索性豁了出去,沖著陰方搖頭冷笑。直到把對方笑得心裡發毛,自己低頭閃避,才慢慢收起笑容,重新欣賞場中的歌舞。
歌舞,卻已經到了尾聲。
歌姬們齊齊蹲身,向大司徒嚴尤等人行了了禮,低著頭迅速離去。
主動請纓擔任司儀的五經博士崔發,快速地站起來,滿臉堆笑地撫掌,「大司徒乃百戰名將,如此軟綿綿的歌舞,怎會對您的胃口?來人,換戰鼓和鐃鈸,且由崔某的劣徒親自下場,舞一曲封狼居胥,以助大司徒酒興!」
「嗯……?」大司徒嚴尤好奇地轉過頭,望向崔發,不知道此人葫蘆里,到底準備賣的是什麼葯。
正詫異間,耳畔忽然傳來一陣悶雷,「轟,隆隆,隆隆,隆隆」,八面牛皮大鼓,被八個彪形大漢,奮力擂響。
地面被鼓聲震得上下抖動。
酒盞中的葡萄酒上下跳躍,宛若燃燒的火焰。
緊跟著,崔發的親傳弟子王固從門口飄然而入。手中長劍隨著身影的移動奮力揮舞,當空潑出一簇簇雪浪!
注1:典樂,原為鴻臚寺,后改為大鴻臚,王莽改制,改為典樂。有典樂卿,典樂大夫等職位。
注2:典樂卿,為鴻臚寺的主管,屬於九卿之一。新朝中央官制,有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九卿屬於極高的官職,每人負責一個要害部門(正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