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北風吹雁雪紛紛 (四)
第九章 北風吹雁雪紛紛 (四)
自打大哥劉縯遇害之後,劉秀一直在想自己當初造反的意義何在。因此,一番話說得理直氣壯。而站在他對面的邳彤,則像被鐵鎚砸到了腦門兒般,眼前陣陣發黑,身體不受控制的搖搖晃晃。
劉玄這個皇帝做得如何?凡是長著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新建立的大漢對賢才如何?對百姓如何?也是人盡皆知。邳彤不是感覺不到劉玄朝廷的腐朽和昏暗,只是先前總想著先結束戰亂,然後再問其餘。而現在,被劉秀當頭接連「敲」了十幾棒之後,他心中一直苦苦堅持的信念,徹底支離破碎。
如果重新建立起來的大漢朝與大新朝一樣腐朽,一樣昏暗,那還建立他作甚?!
綠林、赤眉,還有無數英雄前仆後繼,圖的難道就是讓天下姓劉?
如果姓劉的皇帝連王莽都不如,那大夥憑什麼還為其效忠?
難道就憑他血脈跟高祖離得更近,憑他比世間任何人都心狠手黑?
不,當然不能!
作為藥王,邳彤原本就心懷悲憫,否則,他也不會以一郡太守的身份,在休沐時間懸壺濟世!然而,如果就因為劉秀說了幾句漂亮話,他便改弦易轍,這彎子又實在太大。更何況,誰又能保證,劉秀不是說一套做一套,將來比劉玄還要不堪?
正進退兩難間,他卻又聽見劉秀朗聲說道:「藥王,劉某知道你忠於大漢,劉某今日,也並非為說服你而來。我的好兄弟朱佑受傷吐血,危在旦夕,所以劉某特地前來替他求醫。至於將來如何,藥王儘管靜觀其變就是。只要藥王在郡守位置上一天,劉某麾下兵卒,就不會踏入你治下半步!」
「這,也罷!」邳彤又楞了楞,隨即用力點頭,「多謝大司馬體諒,在下今天就陪你走一趟便是。希望朱兄弟的傷不礙事,在下趕去還來得及!「
」來得及,來得及!一定來得及!」 見邳彤答應出診,劉秀立刻不再追求其他,迫不及待地大聲催促,「劉某早已命人備好的馬車,藥王儘快前去,為我家兄弟醫治。」
「好!」 邳彤點頭答應,隨即轉身沖門外大喊道,「子義,去取藥箱,隨我去廂房。」
「是。」曹昶答應一聲,拔腿奔向先前邳彤給百姓看病的廂房。
誰料,還沒等他跑到廂房門口而,郡守衙門大堂後門處,忽然衝擊來一個驚慌失措的身影,抬起手,高聲示警,「郡守,郡守快躲起來,真定王,真定王的的大公子劉得,又,又來找你麻煩了!」
「老夫不是給他開好葯了么?他為何跟老夫糾纏不清?!」 當著這麼多外人的面兒,邳彤如何下得了台?眉頭緊皺,大聲反問。 話音剛落,門外迅速又想起一連串慘叫,緊跟著,一匹快馬竟然直接穿過了府衙正堂,直奔院內。馬蹄附近,血跡宛然,很明顯是踩到了邳彤手下的差役身上,將後者踩了個筋斷骨折。
「大公子,你這是做甚?此地,可是老夫的郡守衙門?」邳彤即便涵養再好,也忍無可忍,豎起眼睛,厲聲喝問。
「庸醫,你開的是什麼葯!」劉得毫不客氣地揮動馬鞭,將院子中一株梅樹,瞬間抽掉了大半截,「我阿爺吃了你的葯之後,半條大腿都爛得直流黃水!」
「流膿?」邳彤大吃一驚,再也顧不上計較此人施禮,上前數步,大聲追問,「大公子,真定王得的是臟病,老夫開藥之時,已叮囑過你,一定要告訴他老人家,半年之內不得行房,否則藥力潰散,元陽失守,五行亂離,臟氣就會在體內四竄。大腿潰爛,不過是表象,若再不收斂……」
「少廢話!」劉得哪裡肯容忍他當著若干陌生面孔,揭自家父親的短,舉起馬鞭,徑直點向他的腦門兒,「老匹夫,本公子上趟來,就讓你隨我前往真定,你卻百般推阻。如今我阿爺大腿潰爛,分明是你用錯了葯,今天你若是不跟我去全力補救,休怪本公子翻臉無情!」
「大公子,話可不能這麼說!」 邳彤實力再弱,好歹也是一郡太守。將牙齒咬了又咬,喘著粗氣說道:「令尊不肯聽從邳某叮囑,邳某如何能治得好他的病?!今日老夫還有其他病人要看,不敢再去胡亂診治,耽誤令尊的病情。是以,還請大公子另訪神醫!」
「老匹夫,去與不去,如何由得了你?」 劉得才沒功夫跟一個空架子郡守啰嗦,立刻舉起鞭子,大聲招呼,「來人,給我把他綁了!」
「是!」 十幾名親兵打扮的傢伙答應著沖入院內,看都不看,抓起繩索就往邳彤脖子上套。院內的僕役、兵卒見狀,趕緊衝上前阻攔,卻被劉得一鞭子一個,全都抽了個滿臉開花!
「劉得,本官乃是陛下欽封的一郡之守!!」邳彤的老臉,已經漲成了青黑色,一邊用力掙扎,一邊大亨呼救,「來人,來人!與老夫拿下這狂徒,所有禍事,老夫一力承當!」
除了已經被抽倒在地的僕人和兵丁之外,沒有任何人回應。 包括先前對邳彤畢恭畢敬的曹旭,都一頭扎進了廂房裡,再也不敢露頭。
「一郡之守?呸!」真定王的大公子劉得見狀,頓時愈發得意,狠狠朝邳彤臉上啐了一口,撇著嘴奚落,「我阿爺不拿下你,是給洛陽那邊一個面子。這和成郡上下,你以為你還調動得了誰?隨便喊,大聲喊,如果今天你能多喊來一兵一卒,本公子隨你姓!」
「劉公子,我勸你最好把邳郡守放下!」 一直被劉得當做木頭的劉秀,在旁邊實在看不下去,向院子內邁了兩步,高聲勸阻,「真定王既然已經上表宣布歸順朝廷,邳郡守便是令尊的同僚。即便邳郡守身邊的佐吏和將領,已經盡數被令尊收買,他的政令已經出不了衙門。如何處置他本人,也是朝廷的事情,連令尊都沒資格做主,更何況是你!」
「你是什麼東西?」 劉得霍然回頭,雙目殺機畢現,「有什麼資格來管本公子閑事?」
「劉某乃漢朝大司馬,奉陛下之命持節鉞鎮慰河北。令尊和邳郡守,恰恰都在劉某管轄範圍之內!」 劉秀笑了笑,淡然回應。
像劉得這種仗著家中長輩有點實力,就橫行不法的紈絝子弟,當年他在長安時就見過許多。而越是這種表面上牛氣熏天的傢伙,實際越是色厲內荏。所以,為了圖省事兒,他乾脆直接亮出了大司馬身份。讓對方明白,自己並非是一個路人。
誰料,劉得的表現,卻令他大吃一驚。只見此人,非但不做任何收斂,反而仰起頭,放聲大笑,「哈哈哈哈——!我當時哪個吃了豹子膽的傢伙,原來是你這親哥哥被人殺了,卻向皇上搖尾乞憐的窩囊廢!要我放開老匹夫,簡單,過來,先給劉某磕上二十個響頭!」
「賊子找死!!」 萬脩和劉隆兩個,勃然大怒,不待劉秀下令,就雙雙撲上。誓要給劉得這沒長眼睛傢伙一個好看。
那劉得,既然連劉秀大哥被殺的傷疤,都敢當眾揭開,自然也沒想著與劉秀握手言和。立即棄鞭抽刀,策馬直取萬脩和劉隆二人脖頸,「找死的是你們!來人,將他們統統給我拿下!」
直接殺掉劉秀,他還沒有這份膽量。然而,殺掉劉秀的下屬,然後押著劉秀去見他的父親,真定王劉揚,在他看來,卻是理所應當。反正據他父親親口所說,劉秀持節鉞鎮慰河北,原本就是洛陽城內那位皇帝的借刀殺人之計。他父親之所以不立刻派兵去收拾劉秀,只是想藉此人之手來給王朗、孫登兩個添堵而已,根本沒將所謂的大司馬當一回事兒!
「大公子住手,我去,我去!」 眼看著萬脩和劉隆兩個就要血濺五步,而大批大批的真定兵卒還如同潮水般穿過府衙大堂湧入,老藥王邳彤再也無法硬氣下去,哭喊著大聲示弱。
然而那劉得哪裡肯聽,仗著戰馬高大,鋼刀在半空中化作一道閃電。就在這時,先前劉秀等人休息的二堂內,一張矮几忽然凌空飛出,不偏不倚,恰好擋住了從天而降的刀光。
「噹啷——」,鋼刀被砸得不知去向。緊跟在矮几之後,大將銚期如飛而至,抬手一拳,正中了劉得胯下戰馬的脖頸。
「轟隆!」 可憐的大宛良駒,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倒地慘死。將不可一世的劉揚直接摔了出去,頭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