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太子被廢
袁琚道:「我聽聞廖地因清戶令惹得一班人聚眾謀反,被廖王所平。皇上大讚廖王之能,封賞有加啊。可我郎陳卻風平浪靜,無亂可平,豈不是突顯不出我平亂之能而顯得無能。你想廖王如何能耐,在他治下還能出亂子,更何況我郎陳乃龍蛇混雜的邊境之地!你說我是治理有方,可旁人會否說我是瞞報漏報,有欺君罔上之嫌呢?」
袁珝道:「如此說來,三哥此次入京,前程未卜。」袁琚不以為然地笑道:「身正影不斜,有何懼哉!」
自入宮去見皇帝,皇帝心情甚煩,又不喜他,加之袁琚剛直不阿,言語之間稍見頂撞,皇帝即刻大怒。他又無外家倚仗,京中亦無人為他言說。被皇帝一番斥責后,敕命出京,無奉召不得入京。
他出京之時,袁珝相送。兄弟分別,不知何日相見,分外感概。袁珝因其遭責,不能相幫,萬分自責道:「三哥,只怪小弟無能,未說得上話幫你。」袁琚道:「我本不喜京城,能一生待在郎陳最好。」見袁珝依然面有愁苦之色,又道,「五弟,你有所不知,郎陳雖為邊地,不似京城民富物盛,但人物風光不輸京城。且這些年我在郎陳也算兢兢業業,百姓安居樂業,又與烏乾國邊民互通友好,也算得一方樂土。有機會你親自去瞧一瞧就知道了。」
袁珝聞言,一時嚮往,欣喜道:「三哥如此說,等清戶令完畢,我定帶著阿雨前去。」
袁琚聽他直呼王妃閨名,又聽京中人言他夫妻二人之事,聽來甚睦,於是笑道:「你這小子因禍得福了。要是如太子、光王一般得寵,父皇怎會讓你娶個平民女子?」說到這裡又轉了語氣,面露憂色道,「話說回來。京中權貴大多為許李兩家姻親,長此以往,許李兩家聲威勝過皇權,相互傾軋、禍亂朝綱。」
袁珝撫掌道:「我亦有此憂也。」袁琚道:「可惜你我人微言輕,亦無機會向父皇進言。」
袁珝道:「我想父皇並不是不查。只是許李皆為開國功臣,且朝中之勢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不可急於一時。」
袁琚聞言,若有所思,半晌回神,叮囑袁珝道:「你我一樣並無顯赫的外家依靠,許李兩家又爭鬥不休。太子頹廢,光王志在必得,你且萬事要小心留神。」
袁珝道:「是,三哥放心。」兩人互道珍重,分別而去。
泰王去世數日後又逢中秋。滿朝文武皆為泰王守孝,三月內不可聞歌閱舞、大擺筵席。因此中秋佳節過得悄沒聲息。太子於泰王府一鬧,那建議廢太子的奏摺如雪花般四處飄來。皇帝借故喪子之痛,多日未有上朝,只看著在書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摺發獃。
王壇見皇帝深陷憂思,命人將窗子打開,謂皇帝道:「皇上,常言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您瞧,今日月色真好。欽天監報說這樣大的月亮每一甲子才見一回,甚為難得。」
皇帝抬眼一望,觀月亮果然大如銀盤,彷彿要撲窗入懷。遂想起昔日在安王府中妻兒繞膝共賞佳月的情形。那時的太子袁瑛明秀聰慧,泰王袁珏身體康健,只是年歲尚小,走路還不穩,他就將他抱在懷中。可時光荏苒,早已今非昔比。皇帝思及舊日情形,不由嘆氣道:「月依舊,人難圓。」
王壇道:「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皇帝道:「陰晴圓缺,悲歡離合,確實亘古難全。昔日我與皇后,攜太子和泰王月下談笑,何等溫馨。如今卻只剩我與太子兩個。」言罷不由心軟,起身令王壇備轎。
轎攆行至東宮,裡頭燈火通明,隱約有歌舞之聲傳出。入內來看,只見東宮大殿內,鶯燕環繞,樂聲縈梁。太子執著酒壺,癱坐在位前的台階上,左右美女,喂酒的喂酒,送果的送果好不殷勤。太子被簇擁其中,左摟右親,甚是不堪。
那些個起舞鼓樂的先看見皇帝,急忙止了動作下跪叩頭。太子喝得醉醺醺的,一聽樂聲止了,喝道:「繼續唱繼續跳,幹嘛停了?」即見了皇帝立於殿中,滿臉慍怒,他卻笑嘻嘻地道:「父皇也來了?正好,正好,我與母后、四弟喝酒呢?」又當空舉了舉杯子,問,「母后,四弟,你們怎麼不喝?」
王壇即刻命殿中人退下,自己趕至太子身前,將太子攙起。皇帝痛心疾首,沉聲斥道:「你四弟去世,你放聲大笑一點不見悲傷。如今他去不過半月,你又在此鶯歌燕舞。堂堂一國太子,實在叫朕痛心。」
太子卻如一灘爛泥,東倒西歪地向皇帝笑道:「父皇對我這個太子不滿意廢了我就是,我反正也不想再當這太子了。」說著舉手抓頭上之冠擲於地上,寶冠上玉珠散落。
皇帝恨鐵不成鋼,怒極反笑道:「廢了你?你說得如此輕鬆。你以為每一位廢太子都能如廖王一般?廖王有開國功勛和太後作保,你又有什麼傍身?古往今來如此多的廢太子,他們是何下場你清清楚楚。」
太子嬉笑道:「是何下場?是何下場?人生不過百年,誰都難逃一死。」言及「死」字,不免又想起自己早夭的兒子,不由哭道,「人都要死的,我的程兒也死了。程兒,程兒,你在哪裡?」
邊喚邊站起身來,好似從前與兒子袁程捉迷藏的情形,在大殿上呼來喚去,行至殿上寶座,忽然手指座后,哈哈笑道,「原來躲在這裡,叫我好找。」說著便要往座後去拉人,王壇見座后並無一人,拉住太子勸道:「殿下喝多酒眼花,哪來的小郡王?小郡王去逝多年啦。」
太子連連搖頭道:「胡說,胡說。他就在這裡,就在東宮。我每日每夜都能見到他,每日每夜都能聽見他的聲音。」說著忽然手指皇帝身側道,「瞧瞧,他跑得多快。去找他皇爺爺了。」又過來扯皇帝衣袍。
王壇急忙上前止住他勸道:「太子不可如此。」
皇帝滿目悲戚,拂面嘆道:「此子不可救也。」乃一扯衣袖,謂之道:「你若果然不想當這太子,便如你意。」言罷拂袖而去。行到大殿門口,忽聽見太子歌聲傳來,唱道:「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清寒月色中,聲音聽來甚為凄楚。
翌日皇帝升朝,以太子不孝不悌之罪,下令廢太子貶為常郊王,又借太祖皇帝大行二十周年祭,令即日起入皇陵為太祖皇帝守陵,無令不得回朝。
立時朝野紛紛,風雨將侵。力保太子的許氏闔府皆人心惶惶。老開國公許釗長子戰亡,還有三子——承襲開國公的二子許術、三子荊州侯許杭、四子鴻臚寺卿許林,下朝後,仍在翻雲殿外跪諫,為太子說情。從巳時跪到申時,雙~腿失去知覺,還不見皇帝傳召。眼見日頭西斜,一乘轎攆從殿門而入,三子認得是老父許釗之轎,那轎攆從三人身邊路過,並未停歇,直入翻雲殿書房而去。
當年袁氏走投無路,投奔許釗,許釗識英雄,惜英雄,借兵借地予袁氏,助袁氏一統天下,功績無人能比,因此有太祖皇帝賜不傳而入之權,可隨意出入宮廷。許釗到得書房,皇帝依舊在,命人將許釗攙入賜座。許釗雖然老態龍鍾,但神志尚清,不肯歸坐,只跪下請罪道:「三子愚頑魯莽還請陛下恕其不敬之罪。」
皇帝道:「許公不必如此。許公能夠前來,應知朕已等候多時。」又親自將許釗扶起。
更漏聲聲,殿內秉燭,殿外暮合,許釗才從殿內出來。中秋剛過,暑氣未消,三子俱已力不能支,東倒西歪,許釗心中感慨無限,謂三子道:「古往今來帝王皆不喜受制於人,爾等跪諫形同逼宮。我許家恩寵已極,切不可恃寵而驕,還不快快退去。」
許釗已是九十高齡,早已頤養天年,驚動老父,三子俱是內疚。可這會兒跪了這許久,眼暈目眩,口乾舌燥,站立不能。皇帝命宮人取了三乘軟榻,將三人抬出宮門。門口許氏孫輩,許令冶、許令沖等早已率家人等候多時,接過轎子謝恩而去。回至家中,眾兒孫趕緊請郎中問葯,又伺候換衣洗漱,忙至巳時末。第二日,三子不敢懈怠,又往父親院中來請罪,時至晌午,許釗方令人傳出一張字帛交予三子,三子展開看了,上書只一個:「珝」字,不由面面相覷。
安誠王府,陸雨因覆雨劍譜被燒毀,便想將所學記錄下來重新成冊。這日正在房中整理,忽一道勁風撲窗而入,迎面襲來,她側身躲過,只聽「啪」一聲,轉眼看,身旁櫥櫃一顆石子直釘入內、入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