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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人未歸

  「北平嘛,現在正是鬧各種運動的時候,各種先進思想很多,在外遊學的時候,也經常聽一些有思想的國內同窗說起,想要去北平闖出一番事業,我覺得北平是個學東西的好地方,雖然說我是學醫出身,但是如今亂世,想要學以致用,還真是要在風口浪尖上闖一闖。至於上海,十里洋場,繁華自然是不用說的,各國的洋人很多,國外的一些同學都有家友親朋在上海經商,如果是上海的話,首先醫學方面的條件可能更加優越和先進一些……」


  齊孤鴻說著,端起湯碗,盛好了一碗湯送到齊秉醫面前,可他剛放下湯碗,卻突然覺得不對勁兒。


  「爺爺,好端端的怎麼突然說起這個?」齊孤鴻詫異地望著齊秉醫,心跳都有些加速,「您不想讓我在千古鎮待下去?」


  「好歹也是在外面見過世面的人,」齊秉醫有些責怪道:「好男兒志在四方,怎麼能一心想要守在千古鎮這麼個小地方?」


  齊孤鴻在外面飄了三年,心心念念盼望的就是回家,回到他熟悉的齊家,這座深宅大院於他而言就像是一座堅不可摧的城堡,有齊家門徒守護,有千古鎮的百姓尊崇,齊孤鴻並不是貪戀享受的人,可是在外久了,多少思念家鄉的溫存。


  但聽齊秉醫的意思,卻是亟不可待地想要把自己往門外推。


  齊秉醫捏著湯匙送到嘴邊,吹了吹卻又重新放下。


  「齊家禁蠱多年,這你是知道的,對於齊家來說,該有個新的開始了,這也是我送你出去學醫的原因,既然你也想到了學以致用,出去闖闖未必不是好事兒,畢竟從國外學了那麼多先進的西醫理念,如果只是留在千古鎮的話,實在可惜。」


  齊孤鴻怎麼聽,都覺得這話不像是該從齊秉醫的口中說出來的,他在外多年,每每和國內的同窗聊起回國的事情,聽到的大多是他們自己想要出去闖蕩一番事業,家人卻希望他們守在家中。


  中國人講究個傳統,而在傳統觀念中,最為重要的一個觀念便是葉落歸根,不管在外面飄了多久,終究是以家族血脈為重。


  想到這裡,齊孤鴻情不自禁地輕聲一句道:「難道不該是落葉歸根么?」


  「根……哈……」齊秉醫突然笑了一聲,那笑聲之中卻有著一陣悵然失神,「若這根早已朽了,爛了,何不摒棄舊有,另尋新生?」


  門外,隱約還能聽到孩童們的嬉笑聲,辭舊迎新,對於小孩子來說是又長大一歲,對於老人來說,卻是身下黃土漸增,齊孤鴻在齊秉醫的話語中,隱約聽到了無奈和悲哀,那些本不該出現在齊秉醫身上的東西。


  畢竟齊秉醫是齊家的族長,是齊家的老祖宗,是整個一族的主心骨,說是這家族中的土皇帝都不為過,齊孤鴻不知道他這份悲涼究竟從何而來。


  除非,就像齊秉醫所說,齊家已經朽了,爛了。


  一陣苦澀的情緒卡在齊孤鴻的喉嚨里,他咬著嘴唇望著齊秉醫,突然想到了金寒池之前對他說過的話,鼓起勇氣深吸了口氣道:「爺爺,我們齊家,到底怎麼了?」


  就在齊孤鴻說這話的時候,院外所有的嬉笑聲和炮竹聲都停了下來,天地之間似乎都已清場,只為等待齊秉醫接下來的回答。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送你學醫么?」


  齊家,雖是巫蠱世家,但也主要以治病救人為重,齊秉醫取「醫」字為名,不難看出先輩對他的期望,而齊秉醫之所以送齊孤鴻前往海外學習西醫,其用意,就是在齊家禁蠱之後,以齊孤鴻的未來為一個節點,徹底改變齊家的命運。


  自古巫醫不分家,可是從齊孤鴻開始,這巫和醫,就要分開了。


  依照齊秉醫的心愿,是讓齊孤鴻成為一個醫者,單純的醫者,與巫再無關聯。


  「好,」雖然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齊孤鴻感覺到齊家的命運將在自己身上發生最大的扭轉,他雖然自幼事事聽從齊秉醫的安排,可這件事情中,自己就站在分叉路口上,就好比那個掌舵的人,有個聲音在齊孤鴻的心底嘶嘯,讓他不能就這樣含混過去,那種激動化作胸口的劇痛,他抬起頭來望著齊秉醫,「我可以做一輩子普普通通的醫生,可是,您能不能讓我知道,齊家為什麼禁蠱?到底發生了什麼?」


  夜色沉得厲害,好像一張錦被鋪天蓋地,窗外涼風習習,屋內燈火搖晃,齊孤鴻有些看不清楚齊秉醫的面容,而對面的齊秉醫,則是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似乎是在回憶,又似乎是在逃避回憶。


  「我這麼多年,都在找你爹。」


  這句話好像一記重鎚敲在齊孤鴻的心頭,以至於多年以後他都清楚記得齊秉醫說這話時的神態,他的眉頭緊緊皺著,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在那短暫的顫抖中,流露出的是痛苦。


  齊秉醫始終覺得齊以沒有死,他的失蹤,也不像眾人想象中那麼簡單。


  當年齊以離家的時候,曾對齊秉醫說過一段話。


  「我是齊家的血脈,齊家又以『百蠱醫人』為族規,如今戰事在即,若不敢捨身赴死上陣殺敵,即便是苟活下來,又有什麼資格做齊家的家主?連這點勇氣都沒有的人,有什麼資格領導整個家族?」


  當齊以說出這段話的時候,齊秉醫就明白了他主意已定,除了幫他打點行囊之外,再也沒有什麼能做的。


  就這樣,齊以加入甲午海戰,那年他的肩頭增加了兩個身份--甲午海戰軍醫,以及,一名新婚丈夫。


  齊家上上下下為齊以和妻子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婚事,在拜堂成親的第二天早上,新婚夫妻兩個向齊秉醫敬茶之後,齊以便帶著他那剛剛自上海同濟德文醫學堂學成歸來的妻子以軍醫的身份上了前線。


  甲午海戰打了九個月有餘,整個齊家上下每天都在期盼著前線的來信,每日,都會有來自遼東和京城的信蠱,哪怕只是個再細微不過的消息都不肯遺漏。


  齊家人就這樣一直眼巴巴地等著,等到《馬關條約》簽了,等到大戰終於偃旗息鼓,等到中日決定交換戰俘。


  夏末的時候,第一批戰俘乘日本豐橋丸抵達天津港,大沽炮台守親遣鎮海號炮艦接回的九百七十六名俘虜中,沒有齊以,自乾線堡送回的俘虜中,同樣,沒有齊以的身影。


  而那之後也沒有第三次、第四次戰俘遣返,甲午海戰,就這麼結束了,可是齊秉醫卻沒等回他的兒子。


  聽到這裡的時候,齊孤鴻已經哽咽到無法發聲,他勉強從嗓子眼兒里擠出了幾個字。


  「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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