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出山

  嶽寧在莫問的牽引下也很順利地就出了藥山。


  雖然山路崎嶇,但莫問一直牽著她的手不放。遇到不好走的地方,他便伸手將她抱起。嶽寧有些不好意思,心底卻覺得幸福無比。


  在他們離開的最後一刻,嶽寧回頭望了一眼已經消逝成隻有一個小點的少年,腦海閃過這幾日相處的畫麵……他的心意她其實也算明白,但卻不能有半點回應。


  他不說,她也不說,這便是段美好的回憶。若是說了,恐怕真的從此天涯陌路,再也不能愉快的做小夥伴了。


  她在心裏為他祝福。隻能在心裏為他祝福……衷心的。


  兩個人不過是剛出了藥山,連山腳都還不到,便發現了山下已經有很多人在尋找他們。那些人衣著極是統一,兩人隻消看得一眼,便知道那是裴皓的人。


  可是山上地勢複雜,況且他們也是藏在了深山之中,這四周也沒什麽人敢來,想必他們現在早已經是急得團團轉了。


  莫問緊緊握住嶽寧的手,隻是輕輕地捏了一下,嶽寧便知道了他心中所想。


  莫問是想要救裴皓,在向她征求意見。


  嶽寧知道,縱然莫問和裴皓有什麽深仇大恨,可是好歹他們也還是用一個姓的,他們的身上都流著裴姓的血液,所以她並不想阻止他。


  況且那些還未解開的謎團,就連嶽寧自己也想要知道,究竟是誰害了她。她現在雖然還不敢確定,但是她卻有了一種直覺,絕對不會隻是裴皓和池秋那麽簡單的。


  莫問和嶽寧現了身,便立刻有眼尖的人發現他們。那人連忙呼哨,頓時圍上來一群人,像是怕兩人跑了一般。嶽寧心底譏笑,麵上卻也是什麽都不顯。


  那為首的人見已經將兩人圍住,便趕忙上前一步,微微行了個禮,急道:“莫先生,嶽姑娘。我家公子已經恭候兩位多時了,還請兩位去看看吧。”


  裴皓的馬車就在山下,這些日子,他每日都會過來。


  他還想要再看見嶽寧,那曾經是他的嶽寧,縱使他的身子已經孱弱到極致了,可是他還是控製不住他的心。


  牽引他們過去的家丁很快便帶了他們到了裴皓的馬車旁邊。


  嶽寧下意識地問道了一股酸酸的藥草味道,很是刺鼻。


  裴皓似乎是聽到了動靜,虛弱地“咳咳”了兩聲,便接著說道:“還請兩位隨我下山吧。”


  莫問和嶽寧點了點頭,想要挑開簾子進去,可是卻被管家攔住,隻是指了指後麵的一輛馬車。


  莫問和嶽寧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往後麵走去。


  馬車上,一路顛簸。


  嶽寧壓低了聲音說道:“從剛才的情形來看,若是我們還不出現,裴皓似乎是命不久矣。”


  莫問點了點頭,裴皓方才的聲音已有幾分虛浮,蒼老得如同遲暮的枯木一般,那股子酸酸的味道想必不僅僅是藥草的味道,怕是還帶了幾分火雲蠱母體死去的腐爛味道。


  “讓他吃點苦頭也好,要不豈不是便宜了他。”


  從自己那幾日的痛苦來看,嶽寧能夠想象到裴皓這些日子以來所受的折磨,雖然有幾分不忍,可是隻要一想到池秋的那副“嬌弱”的嘴臉和瓊崖上的襲月花上染就的血跡,她心裏更多的卻是痛快。


  約莫半個時辰的功夫,一行人便到了苗疆附近的一處小鎮上。


  悅來客棧。


  裴皓幾乎是被家丁抬著進來的。嶽寧隻是偷偷地瞥了一眼,便發現他的身上已經隱約可見斑斑的白骨了。臉上卻有一團烏青色的霧氣久久地纏繞,揮散不去。


  再看莫問,他的表情卻很淡然。他早已在陳情祖父留下的書籍中看到了這樣的描述,所以對這樣的狀況已經是不以為奇了。


  他很自然地掩住了嶽寧的眼睛,壓低聲音說道:“別看。”


  嶽寧別過臉去,隻是提了他的藥箱去歸置,說道:“看他這個樣子,怕是熬不住了,你快些醫治吧。”


  莫問眼睛裏閃著精光,隻瞥一眼床上氣若遊絲的裴皓,說道:“且死不了呢,你放心好了。”


  這樣的對話雖然隻是兩人隨意的交談,可是說著無心聽者有意,聽到了裴皓的耳朵裏,卻是硬生生地感覺到了嶽寧對他的關心。


  他甚至是覺得多日來的辛苦折磨沒有白受,因為嶽寧的心裏還是有他的,哪怕是再讓他多受一日的苦,他也是願意的。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從那個眉眼變換的女子,再次站在他的麵前,還是說著“我叫嶽寧”的時候,她的心便已經開始發生了變化了。


  她注定已經是不再屬於他了,隻有裴皓自己還隻是願意活在從前的世界裏,他總是願意相信嶽寧還未對他忘情。隻要是嶽寧還未忘了所有的事情,等他好了起來,他自然還是有把握能夠從莫問手裏把嶽寧給搶回來的。


  莫問和嶽寧當然是不知道他的這番心思,若是知道,怕是莫問打死也不肯救他的,難不成要救一個禍害在自己身邊麽。


  床上的裴皓閉了眼睛,似乎是一日三次的折磨又要來了。


  他的英俊麵容已經開始有了些微的扭曲,那種五味雜陳的感觸,一種心髒都全部要糾在一起的痛楚,仿佛皮膚在被人用冰涼的匕首一刀刀地給隔開一般,卻不見鮮血,隻能感受到森然的白骨在不斷地破碎、愈合。


  如此往複,像是整個身上的骨頭都碎裂開來,卻又在下一秒被一股強大的氣流給迅速地粘合,在體內遊走,所到之處,皆是寒冷如冰。縱使是在苗疆這個溫暖如春的地方,也能真切地感受到那徹骨的寒意。


  他能感受到身下的床單正在被自己一寸寸地抓緊,不能放開。就連自己的意識也開始不斷地渙散,好像是所有的記憶都在被吞噬一般。眼前隻能感覺到一片的漆黑,一個偌大的世界裏,仿佛隻有他一個人的存在,許多隻無形的蟲子在侵蝕他的肌膚,小小的口子,一直深入,撕裂最深處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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