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交手(二合一)
沒有誰真正去關注站在宮人身後的鏡雪裡,更多的人下意識地就將她認作是來武館找人的妻眷——大胤崇尚周禮,並不刻意將女子約束在後宅,這樣的事在明正武館里並不罕見。甚至於,說她是特地來此觀武的官家夫人都不稀奇。
鏡雪裡的到來並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就連葉書離幾人亦未曾察覺到任何異樣。
就在看客們都沉浸在皇帝親賜彩頭帶來的亢奮里時,鏡雪裡勾唇淺笑,目光盈盈,看著站在二樓闌干旁的楚珩,抬手拔下了髮髻間的一支玉簪。
與此同時,楚珩身形一動,忽然上前幾步,抄起茶桌上的白瓷盤,朝闌干外扔了出去。
玉簪與瓷盤在半空中遽然相撞,玉石相接之處瞬間迸發出耀眼的火花,響起令人牙酸的劇烈摩擦聲。兩道氣勁僵持幾息過後,白瓷四分五裂,簪子碎成斷玉,「噼里啪啦」的聲音在喧鬧的武館里並不十分突兀,依舊沒有引起眾人的警覺。
而目睹了這一幕的葉書離、蕭高旻、顧彥時、雲非四人,齊齊變了臉色。
縮在桌子一角正專心吃茶點的陸稷看著在自己面前突然消失的碟子,頓時懵了。
二樓幾個離得近的人循聲朝楚珩看過來,卻紛紛以為是彩頭當前他按捺不住,提早和誰交了手。於是立時就有人撫掌笑著高聲道:「哎,小哥,怎麼在這就急著打起來了,去下面檯子上……」
那人話說一半戛然而止,驚悚逐漸佔據了他倏然放大的眼瞳,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二樓闌干外的一幕——
那碎裂的瓷片和斷開的玉簪都沒有落地,而是被兩團強大的內力牢牢桎梏,就這樣繼續懸浮在半空之中,帶著玉石俱焚般的意志,再次碰撞摩擦,幾朵耀眼的火花在闌干外怦然綻放。
這駭人的場面落在二樓所有看客的眼裡,整個看台再無一人說話。
而最為可怕的是,從始至終,沒有任何一個人感覺到內力的源頭所在。若非是正好目睹了這頭戴紗笠的小哥方才扔了碟子,任誰也不會想到,此刻靜靜佇立在闌干前、連根手指都沒有抬起來的人,就是這震撼一幕的締造者。
他站在那裡,頭上的紗笠遮擋了面容,簡單至極的素色袍子勾勒出皎如玉樹的身影,氣質安靜而疏離。旁人再如何看,依舊難以覺出他境界之深淺、內力之有無。
這樣的人,要麼根本不是武道中人。
要麼,就是真真正正的臻至化境。
答案顯而易見,闌干外碎瓷斷玉金石相接,寸步不讓,兩股僵持的內力卻被完全禁錮在交手的方寸之地,沒有一絲一毫的外溢,也沒有半分殺氣流露,與這內力的主人是如出一轍的內斂——
強大到極致,便是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站在闌干對側的楚琨臉色登時變了幾變。
二樓詭異的靜默很快蔓延到喧鬧的大廳,站在門口的最後一個看客抬頭的剎那,半空中碰撞的碎瓷和斷玉再也承托不住兩個人的力道,在幾聲爆裂聲后,齊齊炸成了齏粉,從眾人的頭頂灑下,飄飄然落了一地,宛如一層薄薄的秋霜。
喧鬧聲止,所有人不寒而慄,整座明正武館霎時一片安靜。
「鏡、雪、里。」楚珩一字一頓,緩緩說道。
「是我。」門口身著淺粉色裙裾的女人輕笑一聲,開口便是字正腔圓的大胤官話。
隨著這句應聲,武館里的所有看客齊齊往她的方向望去。
就算是在大胤,也不會有人不知道這個名字的含義。
國師鏡雪裡,巫星海的主人,南境現今最強的大巫,近十年,整個南隰國無人能出其右。
能與這樣一位絕代大宗師交手而不落下風的,放眼整個帝都,現在就只有一個人——
漓山東君姬無月。
方才還渾不在意的楚琨頓時怔在當場,面色一寸寸白了下去。
鏡雪裡抬腳朝前走了一步,擋在門口的眾人既是出於對至強者本能的畏懼,又夾雜著對這兩位大乘境交手的好奇,總之不約而同地後退幾步,給她讓出了一條直達二樓的道路。
鏡雪裡輕輕頷首,面露微笑,向眾人道了句謝。
或許是入鄉隨俗,今日她並未穿上南隰國師的素白雪裘,而是挑了件大胤女子的服飾,繡花穿蝶的淺粉色裙裾配上鬆鬆綰就的隨雲髻,倒是給這位大巫平添了幾分表面上的溫婉氣度。
她饒有興緻地掃了幾眼宮人送來的彩頭,唇角挑起意味不明的淺笑,而後不緊不慢地穿過武館的大廳,提著裙角緩步走上了二樓。
女徒弟銀頌跟在她身後,抬頭悄悄打量了一眼站在看台闌干邊的身影。
幾日前在陵光關,她師父與她提過,眼前的這位漓山東君曾與他們巫星海結過仇。但與此同時,他也是自己師父近年來遇到的、唯一一個可以稱為「對手」的人。
到了他們這種境界,對手有時候比朋友更難得。
隨著鏡雪裡的走近,二樓沉浸在悚然情緒中的眾人紛紛回神,立刻朝後讓了幾步,與姬無月離得近的幾桌看客更是忙不迭地從茶桌邊站起身,朝長廊上避去,生怕等會兒這兩位打起來波及到自己。
一時之間,中間看台上眾人成鳥獸狀散開,四周讓出一片空地。
鏡雪裡翹了翹嘴角,揀了個空下來的桌子坐了,又伸手放了錠銀子在桌角,朗聲道:「堂倌,上壺茶來,記得要好一點的,我剛好想見識見識大胤帝都的茶道。」
堂倌不敢怠慢,飛奔著跑去后廚。
從踏上二樓開始,無論是找座還是叫茶,鏡雪裡的目光始終都凝在楚珩身上,葉書離皺了皺眉,眼底浮起憂色,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在玉鸞山的那次交手。
鏡雪裡目不轉睛地打量楚珩,歪著頭屈指在桌上叩了兩下,比了個「請」的手勢,緩聲笑道:「姬無月,我們又見面了。」
楚珩沒有應聲,給了葉書離一個安撫的眼神,抬腳走到鏡雪裡對面坐下。
站在兩丈之外的楚琨心裡本還抱有著一絲眼前人不是漓山東君的希冀,此刻鏡雪裡這句話一出,他臉色霎時難看至極,下意識地就往後退了兩步,目光閃躲著朝樓梯口望去。
然而才剛轉過身,腳下還未及有所動作,漓山東君彷彿就已經看穿了他的意圖。與方才一樣,姬無月聲音不大,簡短的兩個字卻有如無形的枷鎖,將他牢牢地定在了原地——
姬無月說:「站住。」
楚琨身形一僵,脊背上瞬間凝了一層冷汗。
姬無月卻沒再理他,隔著紗笠看向對面的鏡雪裡,一言不發。
鏡雪裡單手支著頤,坦然自若地迎著他的目光。半晌,她身體忽然前傾,盯著楚珩的紗笠,語氣滿是玩味:「其實我很好奇,你面具下的那張臉到底長什麼樣?從骨相上看,應該是個俊俏的小美人,可你為什麼非要戴著面具呢?」
姬無月目光一寒。
此間氣氛陡然凝滯,圍觀的看客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緊張地盯著幾丈之外的茶桌。
要打起來了吧!眾人暗暗地想。
只要不波及自己,沒人會像楚琨一樣想要離開,姬無月鏡雪裡這種境界的交手,可遇不可求,十年八年都未必能見得一次。
打破僵持的卻是送茶的堂倌,他頂著莫大的壓力,戰戰兢兢地靠近兩個劍拔弩張的人,顫著手將成套的茶壺杯盞放到桌子上。大抵是心裡的弦綳得太緊,慌中反倒出了錯,手上一抖,最後一個茶盞突然從手指間漏了下去。
時光在這一刻似乎變得極慢,他睜大眼睛,看著天青釉茶盞直直朝地面上砸去。
堂倌腦中一片空白,待反應過來時,卻看到那隻將要落地的茶盞不知怎麼到了鏡雪裡的手裡。從頭到尾沒人看清她的動作,也沒有人感覺到真氣流動,只是在一剎那間,鏡雪裡手裡就憑空多了只杯子。
這位南隰大巫順手斟了杯茶,將杯子推到對面的漓山東君面前,而後偏頭看向堂倌,微微笑道:「多謝。」
堂倌倒吸了口氣,愣愣地轉過身,同手同腳地走了。
銀澄碧綠的茶湯氤氳著裊裊熱氣,葉芽捲曲如螺,在水中緩緩舒展上下翻飛。白毫隱翠,是頂尖的碧螺春,姬無月低眸瞥了一眼,卻並不動作。
鏡雪裡近來沉迷研習茶道,旁若無人地品了又品,過了許久才放下杯子,點點頭贊了一聲好。大巫的目光掃過站在不遠處的楚琨一行人,終於進入了今日來此的正題。
她看著姬無月說道:「我方才進門的時候,聽見你似乎在處理事情,那不如等你處理好了我們再打?」
楚琨面頰頓時慘白如紙,心直接蹦到了嗓子眼上。他很清楚,漓山東君姬無月,是他口中那個病秧子二哥的大師兄,東君只要問了,就一定是要給楚珩撐腰。楚琨臉上再沒了先前說話時的輕視嘲弄,取而代之的是滿心惶惶恐懼。
徐劭的面色也不太好看。冬月初六那日,他在同樣的地點與鍾平侯府的二公子楚珩結了梁子。
儘管事後被陛下狠狠申飭了一頓,但他並覺得陛下是因為區區一個侯府庶子對他發難,他真正錯的應當是在武館里說的那句「姐夫」,這才是皇帝不容觸碰的逆鱗,所謂的妄議御令其實也不過是個由頭罷了。
果不其然,昨日鍾平侯府就非常識趣兒地給他下了帖子,說是冤家宜解不宜結,在哪結的梁子就在哪一笑泯恩仇。於是鍾平侯世子楚琛出面,特意邀他到明正武館里坐坐,喝杯酒聊聊那日的事。
徐劭心裡清楚,他們嘉詔徐氏再如何都是太子母族,在朝堂中也算是能說得上話。鍾離楚家的世子楚琛近來就要蔭封入朝,鍾平侯這個人最是圓滑世故,做什麼事都力求穩妥,自然不會因為一個無足輕重的楚珩同徐家鬧不愉快。
鍾離楚氏是大胤十六著族之一,他們的面子他願意給,只要那個楚珩與他奉茶道歉,這事就算揭過了。
可是怎麼都沒想到,今日在這裡碰上了漓山東君姬無月,而且這位大乘境似乎對此事還頗有微詞,方才的那句「站住」,顯然不止是對楚琨說的。徐劭心裡一沉,不自覺地緊張起來,手心捏著一層薄薄的冷汗,警惕地看向漓山東君。
然而姬無月卻連個眼神都吝嗇給他們,他的視線仍然落在面前的鏡雪裡身上。
他始終都不應聲,鏡雪裡也不惱,目光掠過比武台上宮人方才送過來的彩頭,悠悠道:「聽說明正武館彙集了大胤帝都的青年才俊,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就是不知道東君對這彩頭有沒有興趣?」
明知故問,姬無月抬起眼帘睨了她一眼。
莫要說他們,到了顧彥時這種境界的都不會再輕易下場去與武道新秀們爭彩頭。
鏡雪裡今天就是專程過來看看,大胤帝都的這些世家子弟到底有多少真本事,她自己當然不會上場,不然就真是欺負人了,但是銀頌在。南隰為客,她們輸了沒什麼,可若是贏了,丟人的就是大胤帝都了。
但是來之前,她也不曾想到能夠遇上故人,姬無月在這兒,鏡雪裡瞬間就不覺得自己欺負人了。
方才過來的時候,恰巧遇到了九重闕的宮人過來送彩頭,其中有一塊翡翠玉水頭極好,很適合用來做簪子。
鏡雪裡心有意動,慢聲說道:「我對這彩頭有興趣。」
這幾乎是明晃晃的宣戰了,武館里的眾人屏息靜氣,齊齊望向漓山東君。
三尺見方的茶桌上,氣氛終於壓抑到了極點,宛如一張被綳到極限的弓,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最終令這支箭離弦而發的是鏡雪裡的一句話:「三四年前我們在玉鸞山見過一次,你確實很強,實在是讓我感興趣。」
鏡雪裡停頓了一下,勾著唇,緩緩問道:「你師娘……可還好?」
站在半丈之外的葉書離遽然變色。
幾乎是一剎那間,姬無月揮袖橫掃,天青釉茶盞里放溫了的茶水傾杯而出,在半空中散成無數水珠,朝鏡雪裡的破空襲去。
鏡雪裡反應極快,立時抄起面前的茶杯,廣袖一掃,水珠重新凝成一束水流,一滴不落地被她收到了茶盞里。她輕輕笑了一聲,杯里的茶水隨之打了個轉,須臾間化作鋒銳的水箭,原路奉還。
磅礴的真氣回蕩在二人之間,就算是交手,兩個人也並未波及到武館里的任何一個看客。連打鬥間四散橫飛的氣勁,也他們隨心所欲地框在三尺見方的茶桌之間。
強大到極致,也剋制到極致。
天井上漏下來的一線天光恰好灑落在茶桌之前,彷彿以此為界,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將眾人都隔絕開來。
水箭眨眼間來到面前,姬無月伸手拍了下桌子,天青釉瓷盞里剩下幾片茶葉翩飛而起,聚成一團,迎面撞上溫水凝成的利箭。方才還水葉交融、和在一處的兩樣東西,此刻卻形如刀兵,在半空中碰撞相接,寸步不讓。
兩個人誰都沒有留手,內力爆發所蕩漾開的氣勁席捲在茶桌之間,掀開了姬無月的帷紗,露出一張被面具遮擋住的臉,他嘴唇緊緊抿成一線,目光透露出冰冷的殺意。
鏡雪裡心裡倏然一緊。
溫水箭與茶葉團再也承受不住二人的力道,前者炸成白霧,後者碎成齏粉。水霧與茶沫在半空中最後一次融合在一起,碧螺春的清香在整個二樓重新回蕩開來。
兩個人同時收手。
圍觀的眾人以為這就是結束,一片完好如初的茶葉卻忽然穿過縹緲的水霧,在鏡雪裡微微放大的眼瞳中,朝她急襲而去——
即便是在方才那樣激烈的內力迸發中,操縱茶葉團的人卻依然留有一絲多餘的氣力,將其中一片茶葉完完整整地護在了一團真氣里,成為了最後一支殺向對手的利劍。
鏡雪裡瞬間離坐,腳下連錯三步朝後退去,裹挾著大乘真氣的葉片從她鬢間堪堪擦過,一縷青絲緩緩飄落到地上。
連呼吸聲都變輕了,坐落在帝都最繁華街道上的明正武館,此刻靜如死水,落針可聞。
姬無月仍舊坐在原處,終於開口同這位大巫說了第二句話——
「鏡雪裡,你身為南隰國師,此次來大胤是為國事,中州境內,我不動你。」
他停頓片刻,看著鏡雪裡的眼睛,意有所指道:「管好你的手,別伸得太長。玉鸞山的一掌之仇我沒忘,你最好也是。」
……
馬車平穩地行駛在帝都的長街上,銀頌坐在鏡雪裡身邊,覷著她的神色,見她臉上沒什麼不愉,幾番猶豫后還是小聲說道:「師父,您挑事兒怎麼還打輸了?」
鏡雪裡閑涼涼地睨了她一眼,悠悠道:「那你行你上啊。」
「……」
鏡雪裡坐直身子,長舒了口氣,說道:「三四年前在玉鸞山那會兒,姬無月還沒強大到這個境地,一身少年意氣,也沒那麼沉著。你大師姐當時挑釁不成反被揍,沒打過人家,只好叫我這個做師父的上了。不過到底是我疏忽,我們巫星海的那伙人後來可把人家得罪慘了。」
鏡雪裡語畢沉思片刻,很多人都知道,在安繁城的時候,敬王和敬王妃曾以拜見恩師的名義來見過她。今日姬無月對她說「手別伸得太長」,若是她沒猜錯,指的大概就是這件事。
誠然她本來就不打算伸手,但是據她所知,漓山一向秉持中立,從不參與大胤的任何朝堂爭鬥,漓山東君這話說的倒有些意思了。就是不知道他清不清楚虞疆聖子與敬王之間的聯繫——那日赫蘭拓刺殺大胤太子,也是姬無月路過阻攔的。
鏡雪裡思及此,微微挑了挑唇角,又忽然想起了什麼,對銀頌道:「對了,我們和姬無月的仇是因為你大師姐才結下的,我今天打架碎了一根玉簪子,回頭記得提醒你大師姐賠給我,得是翡翠的,水頭要好。」
「……」
銀頌:「那人家也沒讓您今天挑事兒啊……」
鏡雪裡抬了抬下巴,理所當然道:「我今天同姬無月交手,不過就是正好碰上了,試試他深淺,好衡量一下這仇到底是結還是解。追本溯源,這鈴鐺又不是我系的,簪子碎了當然得怪你大師姐。」
銀頌和鏡雪裡說理就沒贏過,很快放棄了掙扎,問道:「那您試探的結果是解了?」
「順其自然吧。」
鏡雪裡推開馬車軒窗一角,外面朝晨陽光大盛,鋪滿整條繁華長街,這位大宗師的臉上並沒有輸人一招的慍惱,反而輕輕笑了一聲:「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
……
彼時明正武館內的氣氛仍然緊張壓抑。
姬無月站起身,轉向面色蒼白的楚琨,重複了一遍先前的話:「你方才說,讓誰道歉?」
楚琨心口一窒,白著臉踉蹌著後退一步,額頭上凝出細密的冷汗,他絞著手指低下眼睛,先前說的無比順暢的一句話,現在卻連半個字都發不出聲。
他是知道的,他那個病秧子二哥師承漓山,可楚珩不過是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廢物罷了。他原以為……以為漓山這樣的頂尖師門根本不會理會這種棄子,可是那日東都境主的夫人穆熙雲拜訪楚家,專程攬走了楚珩的婚事,還特意在父親母親面前給楚歆楚琰撐腰。
他當時也在場,心裡十分不忿。他楚琨雖然也是庶出,可生母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伯府千金,憑什麼要被這幾個賤妾之子壓上一頭?他只比楚琰小上幾個月,在鍾離家學的時候,卻一直被楚琰死死地壓著。
他不甘,也不服。
如今自己先回了帝都,剛好碰上了事多的楚珩,這個棄子非但不知道恪守本分,還不知好歹地做錯了事,給家裡結了不該結的梁子,讓他奉茶道個歉怎麼了?
楚琨心一橫,往日里積攢的怨氣翻湧著爆發開來,他忽然抬起眼睛,一字一頓地說:「讓楚珩道歉。」
走廊上霎時靜寂。
下一瞬,姬無月抬腳就將他踹出了丈遠。
楚琨摔在地上,廢力地咳了半晌,兜頭一盆冷水潑下,他所有的怨氣頓時化為烏有,目光驚恐地看向緩步朝他走來的人。
沒人料想到會突然有這樣的變故,無形的凜冽威壓瀰漫在武館二樓的看台間,沒有誰敢上前阻攔,就連鍾平侯府的世子楚琛也臉色微白地站在原地。
楚珩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地上的人。論起血緣,這還算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所以他尚且留了手,沒有動用內力。
楚琨臉上血色盡失,脊背上的冷汗刷地流了下來,心跳聲在四周一片安靜中無限放大,聲如擂鼓響在他耳畔。
姬無月俯下身,不輕不重地在他肩上拍了兩下,一字一句緩緩道:「回去告訴侯府,就說是我說的,想讓楚珩道歉,可以,只要他徐劭有本事能入境大乘——」
「想要踩在別人頭上,不就得這樣么,我說的對嗎?」姬無月直起身看向臉色同樣煞白的徐劭。
嘉勇侯世子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是那日他對楚珩說過的原話。他驀然想起來,漓山東君姬無月和楚珩的生母同宗同姓,這兩個人本就沾親帶故。
但此刻顯然已經晚了,姬無月身形一動,一腳將徐劭踹到楚琨旁邊,他目光掃過站在一邊不知所措的鐘平侯世子楚琛,看著這幾個人漠然道:「再有下一次——」
後面的話東君沒說完,但是所有人都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明正武館今日的比試如常進行,其他人的高昂情緒並沒有因為這點插曲而低沉衰退。
徐劭一行人灰溜溜地出了門,漓山東君卻在武館里坐了一上午,偶爾還出言指點了幾句,這讓一群血氣方剛的青年才俊愈發爭強顯勝,勢要爭個高下。
武館里發生的事在當日午後被原模原樣地傳回御前。
顧彥時留了個心,那日他在御前提起漓山東君握不住劍,皇帝顯然有所意動,於是面聖請安的時候,他便將姬無月和徐劭楚琨等人之間的衝突向皇帝說了一遍。
凌燁凝神聽著,忽然想起了什麼,開口打斷顧彥時的話:「等等,你先前說,他們甫一上了二樓,漓山東君的注意力就一直放在徐劭身上?」
顧彥時一怔,頷首答道:「是,臣起初也不清楚緣由,後來葉書離開口問了陸稷,才知道這樁事的來龍去脈。」
「是么。」凌燁輕輕捻了捻手指,眼底浮現深沉之色。
兩個人同時來到帝都,同為楚珩的師兄,同樣如此關切,怎麼姬無月連徐劭的原話都一清二楚,而葉書離對這件事卻一無所知,反倒還要去問陸稷呢?
是楚珩和姬無月的關係太好?還是……
凌燁思及此,眼神暗了暗,唇邊揚起一點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低下眸子,很快斂去眼底異色,開再開口時,面上神情已是一如既往的沉靜:「算算日子,敬王差不多明天就該到帝都了吧。」
顧彥時聽見「敬王」兩個字,額角青筋跳了一跳,頷首應是。
凌燁偏過頭,問侍立在側的高匪:「朕記得過兩日,太后要在上林宜春苑舉辦冬節會,楚珩的妹妹楚歆是不是也要過來?」
高匪回憶了一下,恭聲答道:「是,鍾平侯府在應會之列,楚二小姐正值妙齡,自然也是要來的。」
凌燁點點頭,微微笑道:「去拿張帖子來,送去露園給漓山東君,就說是朕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