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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無聲迷殺

  陰魂空讓保鏢將克諾茨推下車。

  她下車后疾奔到店主身邊,附耳說了幾句。店主一點頭,大聲說:「好!到時候再來接你們……」招呼兩名槍手帶上馬車和馬兒從原路返回。

  老僕問陰魂空:「這是哪裡?」

  「鎖魂嶺。」

  幾個保鏢一聽,突然間嚇得面如土色,遲疑著齊齊抬頭望向山頂。

  山不是很高,但嶺上迷霧陣陣,全被深深的霧給鎖住,看不到山頂。

  霧呈少見的灰黑色,舒緩地瀰漫、吞吐,如一頭巨大的怪獸從嘴裡往外哈氣,霧中一點聲音也聽不到,不知有什麼,陰森中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看腳下,身前身後坡上到處散落著白骨,斷肢殘骸隨處可見,而且全是野獸的,小的兩三米,大的七八米,瞧形狀多未見過,卻又連一具人骨也無,說明人類從來就沒有到過此地。

  在緹旦星,不少人聽說過鎖魂嶺,是從土人口中傳出來的,說那裡光禿禿,終年雲遮霧鎖,雜草不生,所有生命,不論是人還是動物,只要去了就會死,沒有一個能活著回來。

  保鏢們聽說過這個緹旦星最恐怖的地方,要在平常,給一千個膽子也不來,說什麼也沒想到現在卻來了,叫他們如何不驚,如何不怕?那個殺了充能員的保鏢一聽之下神色大變,急說:「不行,太危險了!我們得回去……」

  砰!

  一聲槍響,他腦門中槍倒地。

  開槍的是老僕。

  一槍剛響過,又一槍響起,老僕頃刻間連開兩槍,第二槍卻打到天上。

  第三槍……這一槍老僕情急下剛要開,卻還沒來得及開,就倒在地上。

  沒人想到老僕會開槍。

  他突然打死那保鏢,陰魂空一驚,但想就算是內奸,也不該說殺就殺。

  那保鏢站在克諾茨與老僕之間,背向著老僕,正請求克諾茨返程。

  老僕一槍擊斃他后,身不動、手不停,第二槍直接射向克諾茨。

  陰魂空瞬間反應過來,揮掌急切他握槍的手腕,同時驚叫是他!

  一叫之後,她掌中妖力吐出,一股陰柔之力將老僕纏住。

  老僕正開第二槍,萬不料腳下一滑,握槍的手莫名其妙地被帶向一邊,槍口陡然偏向,子彈瞬間射到天上去,近在咫尺的一槍竟然未射中。

  他一滑之後,身子又跟著不由自主地偏轉,情知不妙,急轉身再向克諾茨射擊。便在此時,假裝離去的店主飛快地拔槍射擊,打出第三槍。

  老僕第三槍還沒來得及發出,就胸口中彈,悶哼一聲倒地。

  變故突生,頃刻間事,克諾茨和其他人全沒反應過來,怔怔地看著。

  陰魂空附耳向店主說的是:我要除奸,你假意離開,伺機動手。

  鎖魂嶺方圓數百里內荒無人煙,內奸要想活命,必須立刻動手,截住馬匹,才能回去,而馬匹在店主和槍手手中,必須先殺克諾茨,才能搶馬。

  陰魂空算到內奸必會如此作為,所以下車后第一時間要店主配合。

  其實她也不知內奸是誰,只是這一路行來,從正常中看出一絲又一絲的不正常,一度像克諾茨一樣,也懷疑過那保鏢,但想他殺充能員的行為太露骨,不該如此,轉而懷疑其他人,卻又無法確定到底是誰,不敢妄動,到鎖魂嶺后,但想此後行程不但危險,且因牽連到心中的一個大秘密,尤需保密,也擔心克諾茨安危,才下決心一試。

  這一試,內奸果然沉不住氣,自我暴露,卻沒想到會是老僕。

  這一路行來,全是陰魂空指點路徑,她不回去,店主和槍手們又怎找得到路回去?這問題本來不複雜,稍微想想就能想到,可「鎖魂嶺」三個字太嚇人,讓老僕沒時間去細想。

  克諾茨看著老僕,牙齒咬得咯咯響,眼裡閃出可怕的凶光。

  很多年了,他都在意氣消沉中度過,於百無聊賴中無所事事,這時突然有了恨意,彷彿又回到二十多年前,抬起手,指著老僕想責問、痛罵,忽然想起托爾塞提,一時說不出話來。

  二十多年前,他抓住托爾塞提貪財的弱點,逼他害死伊阿佩斯,二十多年後,自己也險遭同樣命運,果然報應不爽。可惜的是,這報應沒成真。

  他終於還是問了:「為什麼?」

  「你……你已被詛咒,你……你不能……毀了……緹……旦……」

  老僕沒再說下去,斷氣了。

  他記起老僕是很忠心的,一時默然,卻倔強地想:「為什麼我就不能做緹旦王?這王位本來就是我的,篡位的該是伊阿佩斯。什麼詛咒,什麼緹旦王國必因我而滅,全他媽是唬人的鬼話!老子就不信,就是要做這王……」

  陰魂空見他臉色變得卡白,臉皮不停抽搐,問:「你沒事吧?」

  克諾茨搖搖頭,感激地說:「謝謝你!難怪離開城堡前,你堅持不坐專機,非改乘房車不可。你的聰明絲毫不亞於瑪格俾,而且比他更心細。」

  「你是王,被困城堡十幾二十年,這中間定有蹊蹺。我不能不防。」

  「沒想到,實在沒想到。噢!真沒想到我最忠心的人出賣我……」

  「那個詛咒是怎麼回事?」

  陰魂空猶豫了下,還是問了。

  克諾茨沒回答,望向鎖魂嶺陰霧密布的山頂,心裡也生出一團迷霧。

  霧將山嶺遮得嚴嚴實實,他對詛咒的理解,也因心中的迷霧而看不透。

  他忽然打了個戰慄,擔心地想:「這詛咒真會應驗嗎?緹旦王國真會因我而毀嗎?可我是克諾茨,是偉大的戰神,今後也將是。我一生戰功赫赫,憑什麼不能打破這該死的詛咒?」

  他心潮起伏,又憤恨,又害怕,過了好一會,才說:「沒什麼。」

  陰魂空什麼也沒說。

  大家帶上武器和彈藥,將食物和水放在馬背上,克諾茨和陰魂空各騎一匹馬,其餘五人隨馬步行,陸續登上陰森、詭異而又恐怖的鎖魂嶺。

  從溫彌爾頓城堡到鎖魂嶺,陰魂空做了周密準備,何處迎敵,何處躲避,何處接應,哪裡弄吃的和飲水,清清楚楚,卻也有算計不到的,如詛咒。

  這詛咒,她第一次是在溫彌爾頓城堡聽克諾茨說起過,這次又聽老僕提起,而克諾茨的回答也語焉不詳,讓她不能不疑心,心裡隱隱約約地擔心。

  擔心什麼,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她不知詛咒是緹旦王室的最大秘密,能知道這秘密的人並不多。

  她並不常來緹旦星,對緹旦王室的發跡史只約略知道一些,只因與己無關,便懶得費心思去深研。事實上,以她見識和為人,也不可能深研,就算深研,也未必能深研出這大秘密。

  這大秘密背後,還牽涉一個更大的秘密,那秘密已超過了人類的認知。

  她雖不知道大秘密或更大的秘密,卻對詛咒本身上了心,眼裡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猶豫,想罷手,想返回去,卻想不到只要她來了緹旦星,一切就註定發生,完完全全由不得她。

  她只是個妖。

  這一絲猶豫只在眼中一閃而過,然後又一切如常,按定數的軌跡演變。

  在山下看鎖魂嶺,似乎山勢平緩,但越往上走,卻發現越來越陡峭。

  霧中隱隱傳出老鴉的叫聲,呱呱呱,單調而凄厲,帶著索命的意韻,讓人不寒而慄。可怕的還不只是這老鴉叫,而是為什麼本來死寂的鎖魂嶺中,怎麼突然就有了這索命的叫聲?

  然後……然後是什麼?

  恍惚中,人們不是看到,而是感覺到有什麼髒東西在眼前晃動。

  是幽魂、冤魂、陰魂、還是鬼魂,說不出來,就那麼迷離、飄忽,只在迷霧緩緩涌過來時,才感覺得到,然後,又莫名其妙地退去,隨後又湧來。

  不是一個兩個,而是很多,彷彿鎖魂嶺是陰陽界,人從這裡走向死亡。

  一切在無聲中發生。

  再然後,是一團團模糊的黑影,被迷霧遮住了,能感覺到的也只是模糊,好像模模糊糊地張嘴,張開好大的滴血的嘴吞噬,又莫名其妙地合上,消失。

  一切仍在無聲中發生。

  陰魂空輕聲說:「想活命就跟緊我,別走散,別四處亂看……」

  如果鎖魂嶺中確有妖魔鬼怪,確有孤魂野鬼,為什麼不來吃人?

  它們來了又走,走了又來,猶豫什麼、怕什麼,還是知道了什麼?

  如果人們知道陰魂空是誰,就會知道答案,就不會再莫名地害怕。

  可惜他們不知道。

  霧在半山腰聚集起來,向嶺上彙集、瀰漫,陰沉沉,似有絲絲鬼氣襲來,纏繞在身上,先是涼颼颼地,接著冷冷地,然後不住發抖,上下牙不停地碰在一起,發出驚顫顫的咯咯聲。

  真的有髒東西在無聲無息地飄來。

  這一次,不再是模糊,而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因為浸入到了體內,所以感受特別真,便特別地怕,怕生命在霎那間無聲無息地陡然消失。

  濃濃的霧遮住了更可怕的髒東西。

  所以,靈魂在飄。

  飄飄搖搖地出竅。

  一個保鏢嚇得忍不住要啊地叫出聲,被旁邊的店主飛快地捂住嘴。

  髒東西有多少,沒人知道,似乎身前身後上下左右全有,都盯著,只等那剎那的慌亂露出破綻,就擁上來斷手、割腿、開膛、剖腹,挖出眼珠子,掏出血淋淋的五臟六腑,敲骨吸髓,還有白花花的腦漿……這不恐怖,一點也不恐怖,因為人就是這麼吃動物的。

  人成了動物,也會這麼被吃。

  到了山腰,馬兒踟躕不前。

  動物的警覺性遠較人類高。

  馬在山腰徘徊,不肯前行,說明霧裡隱藏的髒東西可怕至極。

  克諾茨再控制不住,低聲求陰魂空:「要……要不我們休息下再走?」

  他不能不怕。

  這一路行來,他無數次地怕過,早沒了當年戰神的雄姿和霸氣。

  因移植而合成的身體雖然暫時保住了他命,卻也讓他失去了更多,不聽使喚地各行其是,讓他有了許多曾被他所鄙夷的醜惡情感,如何不怕?

  他渴望新生,鼓起勇氣隨陰魂空出逃,想找回曾經的自我,再做揮戈四方,霸氣側露,敢於向無數人舉起屠刀,令無數人膽寒的克諾茨,但移植的身體卻總他媽自作主張,動不動就心驚膽顫,肝火旺、氣息弱、手發冷、腳發涼,渾身顫抖不停,丟盡顏面。

  可於這樣的膽怯中,他仍還有屬於自己的自我意識,就算移植了部分腦細胞,也不能完全替代,因而仍在渴求新生,這便有了舍與不舍的糾葛。

  因了他這句大膽說出的低語,所有人緊貼在陰魂空身前,等她示下。

  他們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仍活著,卻牢牢記著陰魂空說的緊跟她的話。

  陰魂空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顯示,搖搖頭,低聲說:「不行!必須在一小時內翻過鎖魂嶺。現在正是正午時分,錯過時間,霧只會越來越濃……」

  一個保鏢哀求返回山下等。

  「下山?你以為鎖魂嶺任何時候都能過?別再說話了,趕緊走。」

  為什麼必須要在正午的一小時翻過鎖魂嶺?沒人懂,也想不明白。

  正午陽氣最盛,陰氣最弱,妖魔鬼怪這時大多潛伏不出,或許是原因。

  保鏢們強行拉著馬前進,忽然發生了什麼,也不知是什麼,一團濃濃的霧無聲無息地瀰漫過來,就此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宛如陷入一個巨大的迷失幻境中,沒有感覺了,沒有知覺了,沒有聽覺了,只有吞噬的霧。

  這霧到底是霧還是魂?

  沒人去想,所有人只想著眼前,因為迷路了,原本緊靠在一起的人們,全在這霧中分散開了,三三兩兩,東遊西盪,在迷離中徹底迷失自我。

  一聲長長的馬嘶!

  驚慌、膽怯、害怕、恐懼的情感,全在這一聲長嘶中迸發。

  就像一個引子,引出了所有的聲音,呼喊聲、大叫聲、哭泣聲、哀嚎聲、走動聲、奔跑聲、翻滾聲,馬的聲音和人的聲音混在一起,胡亂地響。

  人們恐懼地叫著,慌亂地尋找著,來來回回地轉,一趟趟地轉,聚攏又失散,失散又聚攏,明明看到附近有人,奔過去就沒了,聽聲音很遠,一晃眼卻在近前,本來還在一起的,轉眼錯開……最後連下山的路也找不到了。

  一切就在無聲無息中亂了。

  白骨!

  越來越多的白骨,完整的,殘缺的,支離破碎的,令人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看到了腳下的一堆堆白骨,閃著幽幽的磷光,映入眼中。

  一聲怪嘯驚起。

  克諾茨全身緊貼在馬背上,雙手緊抱著馬頸,啊啊叫著,嗚嗚哭泣著,鼻涕流一臉也不管。豈料這聲怪嘯中,坐騎受驚,猛地昂頭一跳,一聲鳴叫,將他掀落在地,然後瘋了似地跑開,眨眼間消失不見。他摔在地上痛叫聲,還沒反應過來,就聽一聲長長的悲鳴。

  其他馬也紛紛失心瘋地奪路亂逃。

  陰魂空趕緊跳下來,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下,就聞到克諾茨的氣味,急奔過去,順手抓住突然出現在身旁的店主,那一抓飛快,不然店主又消失。

  她找到了克諾茨,又見到一名保鏢,那保鏢竟一直跟在克諾茨身邊。

  凄厲的悲嘶聲接連傳來,夾雜著人的慘叫和混亂的槍聲,東一處、西一處,此伏彼起,到處都有,不知遭遇了多麼可怕的怪物,也不知有多少。

  克諾茨、陰魂空、店主和保鏢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氣,聽著這一陣陣地傳來的奪命聲,不敢動。不知過了多久,奪命聲漸漸沒了,天地又歸靜。

  陰魂空悄悄說:「都跟著我,不管發生什麼,都跟緊我,別亂跑……」

  克諾茨、店主和保鏢驚恐地瞧著她,緊張地、機械地連連點頭。

  那無聲的殺令他們明白,無論見到、想到多麼可怕的事,都一定要緊跟著陰魂空,再不能亂叫亂跑,不然就是死,在無聲無息中莫名其妙地死。

  再過一會,陰魂空站起來,再用鼻子輕輕地吸,尋找路徑。她是妖,有著人類所沒有的能力,因而只有她才知道怎麼翻過這駭人至極的鎖魂嶺。

  她找到了,打個手勢,招呼三人爬起來跟著她走,盡顯妖的威風。

  嗖地一聲響,迷霧中勁風突起,呼呼呼大響,有物急飛而來。

  嘭嗵聲中,一物落地,卻是顆馬頭,血淋淋只剩頭骨,被咬得稀爛。緊接著,又是嘩嘩嘩數聲響,血飄灑,白花花雜物落地,原來是馬的內臟。

  那些馬沒逃多遠,就被生吞活剝。

  如果說是遇到什麼了兇猛可怕的惡獸、怪物,卻又沒聽到半分聲響。

  對方悄無聲息地來,悄無聲息地殺,又悄無聲息地去,無影無蹤。

  「它……它們好像就在左近。我剛好像聽到一點聲音,很輕。」

  店主緊張地說,握槍的手在抖。

  他是槍手的頭兒,也就是亡命徒或強盜的頭兒,是個極厲害的角色。這一路,也是全靠了他,才得以穿過沙漠和鹽鹼地,其膽量、本事自不待說,現在卻怕了,比克諾茨還怕。

  克諾茨的怕,是喪失了生命希望,又渴望這希望,在失與得中備受煎熬的怕,於了無可尋中貪圖生命的一絲生機,而他的怕,卻是因意識到蓬勃的生命即將逝去的怕,所以更怕。

  他慌亂地往上爬著,一不小心被一塊小石頭絆倒,抬起頭就嚇傻了。

  保鏢背起克諾茨就跑,沒跑出多遠,就聽到身後撕心裂肺的叫聲,接著是急促的胡亂槍聲。就這麼眨眼間,落在後面的店主就成了一堆爛泥。

  無聲無息的殺,是最恐怖的殺。

  因為不知道殺你的是誰,什麼時候殺,如何殺,卻偏偏知道要被殺。

  這樣的殺,讓人神經高度緊繃,心臟急劇跳動,情緒翻來覆去地崩潰。

  沒幾人能經受得起這樣的殺。

  所以,保鏢就在這樣的殺中,啊啊大叫著扔下克諾茨,再啊啊大叫著不顧一切地往嶺上跑,想要以最快的速度翻過鎖魂嶺。因為他瘋了般地奔跑的速度足夠快,然後就在這樣的快中,先是沒了手,再沒了腿,接著沒了身體……最後只剩一聲長長的慘叫回蕩。

  他是克諾茨最信任的貼身保鏢,從未出過差錯,之前那麼危險的情況下,也緊跟在克諾茨身邊,的的確確十分忠誠、勇敢,是非常優秀的保鏢。

  在金星作戰時,無論局勢有多險惡,他都始終緊隨在克諾茨身邊。

  烏古城中死戰,他死死護著克諾茨,駕駛一輛重坦保護他一路殺出城,與特遣兵團匯合后,又再隨克諾茨殺回,無所畏懼,直至無力再戰。然而現在,卻逃了,在逃跑的路上被殺。

  他本不該如此膽怯地死,只是實在扛不住這迷殺無聲地傳遞出的恐怖。

  克諾茨爬起來,沒跑一會就摔倒,連連喘氣,豆大的汗珠直流。

  陰魂空忙扶起他。

  他掙扎著又跑,卻又倒下,嘴角流血,臉色白卡卡地跟死人一樣。

  他不是沒有體力跑,而是實在嚇得跑不動了,品嘗到了死的滋味。

  「我跑……跑不動……」他趴在地上哀哀地哭泣,絕望地抱怨,說:「我……我該死,該死!這是命……命中注定。嗚嗚!不該來……真不該……」

  陰魂空忽然輕噓一聲,示意他別出聲,可他仍在哭泣,如一條可憐的喪家犬。這時候,他多半想到了他曾屠殺過的四百多萬條鮮活的土人生命。

  陰魂空見他止不住哭泣,伸手捂住他嘴,說:「想活命就別出聲。」

  這句話很管用,克諾茨立時不哭。

  鎖魂嶺上突然變得死一般寂靜。

  寂靜中聞到血的味道,有些濃,又有些淡,在霧中散發,吸引著獵物。

  嘶嘶的聲音極輕極輕地響起,只有在這樣的死寂中,才隱約可聞。

  陰魂空聽著這聲音,整個臉色霎時全變了,站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

  聲音越來越近。透過迷霧,能隱隱約約地看到有什麼幽光在閃動。

  幽光漸亮,陰冷中帶著森然的殺氣,在亮中逐漸變大,大成一隻眼睛。

  聲音沒了,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眼裡全是幽深的黑,沒眼珠,整個眼就有一兩米長。眼睛前面是布滿鱗片的尖嘴,嘴邊露出一排獠牙,牙齒上滴著黏稠的血。整個頭比人還大很多。頭骨高高聳起,上面有染血的尖利骨角,霧裡捲曲的身子有幾十米長。

  她看到它捲曲的身子,才意識到這龐然大物是條巨蛇,旋即發覺不對,因為蛇不會有角和翅膀。這怪物身上一左一右竟然各有兩張收縮在一起的長長的翅膀,翅膀上長滿羽毛。

  傳說中的飛羽蛇神?!

  她腦中飛快地閃出一個念頭。

  它嘴裡吐出絲絲的白氣,冷冷地、涼涼地,融入周遭的霧中,和霧一樣地陰冷,讓人懷疑這滿山遍野的霧,會不會就是它經年累月地吐出來的。

  它高高地昂起頭,靜靜地看她,她也靜靜地看它,都在猜測彼此。

  她想到一種比巨蟒還兇猛的鬼:委蛇,但知委蛇沒翅膀,那這究竟是什麼?似蛇非蛇的蛇,是什麼蛇?她飛快地想,終於想到了,驚呼聲:雄虺!

  巨蟒修鍊三千年可成虺,虺修鍊五千年可成蛟,蛟修鍊八千年成龍。

  虺介於蛇和蛟之間,所以似蛇非蛇,吃鬼、獸。難怪嶺上一片荒涼,寸草不生,迷霧重重,方圓百里內留下那麼多屍骨,也難怪沒人敢來此地。

  有這樣的異獸鎮守,誰敢過?

  陰魂空和克諾茨直至此時才明白,鎖魂嶺是雄虺巢穴,根本就過不了。

  雄虺俯視二人,緩緩張開大嘴。

  克諾茨看著它陡然張開的血盆大口,腦袋轟地一聲響,昏死過去。

  他再醒來時,感覺身子飄飄搖搖,似乎在飛,接著發現頭枕在陰魂空腿上,背上透著涼氣,再一看,竟是躺在雄虺的背上,耳邊風聲呼呼。

  雄虺時而無聲地在地上滑行,時而從半空輕輕飛躍,速度飛快。

  他一時驚異莫名,實在想不明白雄虺怎會載著他和陰魂空飛奔?

  他不知道,昏迷前腦袋的那一聲轟響,是陰魂空一掌拍擊他腦門所致。

  她不想讓他看到她的真身,倒不是怕嚇死他,而是為了保密。

  她和雄虺對視,默默地對視,各自暗暗提防,又都在互相試探。

  她現出原形來,以真身恫嚇,讓雄虺明白她是比它還要高貴的妖,是有靈氣的不同凡響的成了精的妖,必須得到應有的尊敬和寵愛。妖有妖的語言,有妖互相接受的溝通方式。

  她先尖叫,再怒喝,炫耀吃過多少小鮮肉,隨後低吟,發出迷離魅聲。

  雄虺老遠聞到她不同於人、獸、鬼的妖騷味,好奇地趕來,便曉得她不是低俗的妖,是有身份有品味有等級的妖,是萬妖之王,而自己還沒成精,依然卑賤,且愧於沒品嘗過傳聞中的小鮮肉,縱然張嘴就能將她吞下,也不敢冒犯,囿於妖界的尊卑貴賤,低下頭。

  她擺出高妖一等的姿態輕撫它頭,對它的臣服以示嘉許,然後回復人形,抱起克諾茨躍到它頭頂上坐下,要它帶路。鎖魂嶺上不乏惡獸妖鬼,但沒一個不怕雄虺的,紛紛走避,不敢靠近。雄虺和陰魂空一樣,也是沾了陽氣的妖,所以不怕正午火熱的艷陽。

  過鎖魂嶺就是望鄉谷。

  谷中暗無天日,亂石列缺,火霧籠罩,不時可見彎彎曲曲地流淌的熔岩流。當年土人逃進森林后,突然火山爆發而成谷,阻斷歸路,是名望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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