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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迷茫前路

  略微抬頭盯著油燈的暈黃光亮逐漸弱去,伴著屋外仍在綿延狂嘯的傾盆暴雨,老者那雙平和的目光漸漸閉合至留下一條縫隙。

  呼吸平緩,拂過桌面,觸碰到那簇孤弱的燈火,卻如漫漫黃沙流動著掩埋所有的土層一般,倏然間就要滅去。

  伸出手拿著鑷子夾著油燈的燈芯,向上稍稍拔了一段,燈光在明滅瞬間忽然重放光芒,那暈染的燈火範圍偏離了桌子周圍向外又稍稍擴展了些許。

  老者睜開眼睛,望著燈火復盛,溫和地笑了笑。

  他低下頭,放下手中的鑷子,重新提起尖墨筆,吸足了墨瓶中的墨汁,醞釀了片刻,在呈放在桌面上的空白書卷上,以流暢的線條體,優美的筆勢,將濃黑的墨汁化作字句,記錄下自己的感悟:

  「微弱點滴,亦能匯聚深海;星火一瞬,亦能燎原千里。」

  「不以卑微為自瀆之由,不以高貴為自傲之因。人世所居,當寬和仁厚。」

  啪一聲輕響,「仁厚」二字隨著尖墨筆那早已歪裂開的筆尖,徹底斷裂而染上一層筆尖流瀉而出的濃郁墨汁,墨汁貪印而泅,將這兩字沾染的幾乎無法辨識。

  老者神色一怔,隨即笑了笑,放下斷裂的尖墨筆,將這頁新寫的書卷舉起,前後緩緩鼓動著。

  輕風微拂,字句漸干,但那仁厚二字,卻終究被點墨所污,不見清爽。

  老者放下手中書卷,站起身子,對全身肢體做了個活動。

  喀拉一聲,老者眉頭一皺,聲音尚在耳畔,餘音未遠,仔細感受了片刻,卻沒有發覺自己身上有什麼不適。

  「這是哪?」聲音微弱,帶著深沉睡眠后的無意識喃喃囈語。

  老者這才想起床鋪上的少年,自嘲一笑,而後走到床鋪前,俯下身子,看著正在輕顫著睫毛的少年,笑著回答道:

  「素緣堂。」

  少年耳畔傳來溫和的聲音,這聲音如同溫潤暖玉輕緩融心,滑入耳中,流進心識。

  這股暖融之意如同壓縮至極致的點,在黑暗沉睡的意識中,安靜沉放。

  而後在沉放的下一刻像是有誰忽然間撤去它所有的外力束縛,隨即在識海中霍然炸亮,黑沉濃郁沉眠的識海瞬間在這暖光中被驚醒。

  璀璨星河般清亮明眸猛然睜開。

  「醒來就先喝點干奶茶,暖暖胃。北荒瀚海乾旱寒冷,你這忽冷忽熱的體質,還需好好調理才能安穩的生活下去。」林蕭望著上方不遠處青灰色面龐,耳中聽著老者的話,怔然許久,張了張嘴,嘴唇乾澀,聲音略微有些沙啞:

  「你是誰?」

  老者一手拿著一碗泛著濃香的干奶茶,坐在床沿,一手抓著林蕭的肩膀,將他扶正了身子,笑著回答道:

  「薩都,一個司祭,也是一個仁殮師。」

  「薩滿祭祀廳的司祭?」林蕭接過一直放在溫水中溫養的干奶茶,低下頭喝了一口,感覺一股淡淡的羊腥味活著奶香的暖意順著食道,暖和著自己冰涼的身子,略微一愣,問道。

  「嗯。我去給你做些吃的,這裡是你在暴雨中依舊緊緊抱著的書本,一共三本,應該沒少吧。很不錯的書。」薩都站起身子,將那幾本已經烘乾了的書籍放在床邊,拍了拍書面,讚歎道。

  「嗯。」林蕭沒有看向那三本書,應了一聲后,陷入沉默。

  四顧而視之後,發覺這個屋子並不大,甚至可以說相當簡陋與單調。

  除了書桌,自己坐著的床鋪,還有兩把椅子外,放眼望去,整個屋子最多的東西,卻是一摞摞的書卷。

  有簇新的似乎還未來得及翻看的新書,也有毛邊粗糙泛著褶皺的舊書,甚至還有少量在林蕭得自師傅教導所形成的認知中極少見的羊書卷。

  羊書卷,其實就是羊皮紙累積而成的古舊書本,對於現如今已經非常流行的紙頁,羊書卷更多的則被大家族放置在書房中以體現家族底蘊的一種低調炫耀方式。

  即便是自己師傅的草屋中,羊書卷的存在也是極其稀少的。

  由於年代久遠的關係,那些羊書卷幾乎都有所損毀,因此每當天氣乾爽時,師傅與師娘就會和自己一起將那些羊書卷拿出屋子,攤開放在屋前乾爽的地面上,然後小心翼翼的護理著。

  林蕭此刻很想回黑森林將自己的那個師傅領過來看看這個小屋子內,被主人隨意置放的羊書卷,哪有半點值得珍貴珍惜小心翼翼呵護的模樣,分明是將這些堪稱歷史級的古董當做隨處可見的地攤貨罷了。

  至少,林蕭那少的可憐的死亡地界認知可沒告訴他,羊書卷是可以放在地上當地毯用的。

  他相信自己師傅對死亡地界大部分常識性知識講座肯定不會偏離真正民眾生活的。但像眼前這人一樣毫不介意,絲毫沒有保護珍貴文物自覺性的行為,林蕭除了瞠目結舌保持沉默以外,沒有任何想多話的慾望,生怕自己一口開,就會成為一個維權話嘮。

  「好多.……書啊……還有……羊書卷。」林蕭眼睜睜看著薩都從屋外走進來,濕漉漉的鞋子啪得踩在一本被撕扯的差不多沒幾張羊皮紙的羊書卷之後,因驚訝而產生的咕噥聲終歸沒有忍住,神色疼痛,像是那腳踩在自己心口一般,心中不停嘀咕著這都是錢啊之類話語,說道。

  薩都注意到林蕭的眼神和話語中著重強調的「羊書卷」三個字,明白少年為什麼一副肉疼僵硬表情,將手上的食物放在桌上,笑著解釋道:

  「這些都已經沒有什麼作用了。況且對於普通民眾而言,羊書卷太過貴重,書寫也不方便。相比現在的紙頁,這種過時的東西,除了那些大家族為了彰顯自身的所謂底蘊外,沒有什麼人會當一回事兒。羊書卷本身不具備考據和珍藏的價值,只因為古人以此為記載歷史的載體,因此才有了它的存在。就我認識的幾個家族內珍藏羊書卷的人,連羊書卷上寫的是什麼都不懂。那羊書卷存在的意義還不如一張廢紙。」

  「可是這.……都是錢啊。」林蕭小心翼翼地踮著腳尖在不是羊書卷的紙頁縫隙間走動著,一臉肉疼地說道。

  「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可你何曾聽說過,階梯變成等值貨幣的?」薩都顯然是個視金錢如糞土的人。

  頓了頓,薩都指了指桌上的紙頁,說道:

  「羊書卷所記載的內容,將它重新編譯之後,以現代文辭進行解讀,記錄在這個紙頁上,被眾生所閱覽,才是真正的意義所在。否則你將它永遠珍藏,除了作為裝飾品外,你能看到一點一滴現實含義么?哪怕僅僅是為了滿足閱讀性的娛樂。」

  「我說不過你。反正我覺得這些都是錢。你不屑,不如送給我吧。」林蕭呼啦呼啦喝著湯,吃著熱騰騰的飯菜,瞪圓了眼睛,滿眼小星星地對薩都說道。

  薩都哈哈大笑。

  林蕭滿臉希冀地望著薩都那溝壑叢生的臉蛋隨著笑容的肆意,而變成一朵綻放的菊花,並且等待著從薩都嘴中吐露出一個必將讓自己興奮無比的答案。

  「不可以。」薩都笑著回絕道。

  「啊咧?你不是說都沒用了嘛。你不是說珍藏無價值嘛。難道你其實是拿我開涮的?」林蕭話一出口,暗道自己不夠謹慎,這個叫薩都的,具體是個什麼人,有什麼能力,他一概不知。

  可自己居然在「有,不一定萬能。沒有,卻萬萬不能。」的錢眼裡,一個倒栽蔥一般嘎嘎大笑的暢遊進去,直接問出了這樣一句無腦話語。

  不過,如果自己真的事事算計,整天斤斤計較,估計早就累死在和黑森林裡那群越來越狡猾的巨獸捉迷藏一般,樂趣與苦澀並存的漫長戰鬥中了。

  「果然是沒有腦袋的人啊。突然覺得我們偉大的古獸和巨獸居然會被你坑害了三年,世間果真一物降一物咩?喵……」在漫長的意識沉眠中,斷了聯繫的小貓咪在林蕭意識恢復的第一時間內,便重新與林蕭聯繫上,繼續做起看客來。

  只是此刻,它躺在暖暖的裘衣中,貼著泛著女子處子體香的內衣,感受著從少女身上不斷散發出的熱意,終於忍不住對自己這個伴當的智商產生一絲懷疑。

  「有些羊書卷還是有用的,等過段時間.……我便將它們全數送給你也不妨事的。」薩都笑著說道。

  林蕭張著嘴,愣了一下,欣喜若狂地說道:

  「那等多久?我半年後要去聖城特洛茲,看大薩滿選舉呢。」

  「應該會在那個時候送給你的吧。」薩都神情微微一凝,既而緩和,笑道。

  微弱的燈光現出漫漫逐漸拉長的光暈,床鋪上的少年早已安然入睡,薩都拿著一隻新的尖墨筆在那本大部分空白的紙面上奮筆疾書,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放下筆,站起身子,推開房門,外間狂躁了一天一夜的雨已經停歇了好久。

  雨水洗涮人間污穢過後的清爽氣息,隨著微風拂過他的鼻息。

  他負手而立,抬頭望著屋外遠方黑沉沉的天空,那裡有一道光,只有修習薩滿之術並領悟其中真意的人才能看到。

  光呈黑紫色,時而粗壯,時而細小,時而高躍蒼穹,時而低行半空,變幻無常。

  他看了許久,直到那道光柱忽然消匿,才輕聲低語道:

  「薩拉丁,半年之後,你真的能繼續坐在那個位置上嗎?大薩滿又如何,終究不過浮生一螻蟻罷了。」

  聲音落下,沉默良久之後,薩都臉面上顯出迷茫神色,仰起頭望著黑沉的蒼穹,和蒼穹之上漂浮的大陸,喃喃自問道:

  「我們的路,真的一樣過嗎?……我所堅持的與你所堅持的,在死亡地界的法則之眼下,其實……並無差別?」

  無人回應,只有陰翳龐大的懸浮陸地無聲冷瞰著這老者的神情。

  荒漠陰風掠過他的額頭,銀霜髮絲在空中疏狂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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