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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夜 得成比目何辭死

  這一日接近午時,東樓月和林上雪正在書房陪著白檀閑話,忽然外麵有軍兵來報:“大王,府外有夫婦二人求見,說是林副總管和東樓司馬的長輩。”東樓月和林上雪對視一眼,心下了然——如今這世上敢自稱是他們二人長輩的,恐怕隻有東樓夜夫婦了。白檀瞥了一眼一旁眉來眼去的東樓月和林上雪,笑道:“先生與林卿看樣子已經知道是誰了?走,隨我去迎一迎吧!”林上雪躊躇了片刻,硬著頭皮道了聲“諾”,邁著碎步走在最後,試圖用成仁高大的身軀把自己擋住。


  “不孝子見過耶娘。”東樓月的聲音在前方響起,隱隱帶了幾分哽咽。年笙笙在他跪倒行禮之前一把扶住他:“月兒!跟耶娘講什麽虛禮?來,阿娘看看。”伸手替他抻平他肩頭衣服的褶皺,上下打量他一番,東樓夜在一旁悠悠開口:“臭小子,瘦了不少啊,也黑了,嘖嘖。這麽醜,將來哪家娘子願意嫁給你?”東樓月含笑轉頭看向身後,隻看到了人高馬大立在那裏的成仁,頓時眉頭一皺,卻也沒說什麽,默默扭回了頭。


  “誒?怎麽沒見到雪兒?阿耶聽說她半月前就從嘉舒郡回來了,怎麽?”東樓夜四下裏看看,沒有發現林上雪,麵現疑惑之色。成仁聞言,一把將林上雪從身後提了出來:“阿妹躲在為兄身後做甚?”“雪兒!”年笙笙驚喜地喚道。上雪上前,老老實實朝東樓夜夫婦行禮,囁嚅著不知該說什麽好,低垂雙目不敢看他們。東樓夜輕歎一聲,抬手想像小時候一樣摸摸她的頭,忽然記起林上雪如今已是個大姑娘,於是手生生在空中轉了方向,落在了她的肩膀上:“你這小癡呆,父母不在,義父義母就是你的親父母,骨肉深情,豈是你傻乎乎說斷就能斷的?還有月兒,你也老大不小了,雪兒做傻事你也跟著麽?”東樓月俊臉微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垂頭不語。林上雪聞言,傻傻地瞪大了眼睛,期期艾艾道:“義父……義父是說?”“你啊!都叫了義父了,還問我做甚?”東樓夜佯怒道。林上雪臉上立刻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再次躬身行禮:“孩兒不敏如此,蒙義父義母不棄,兒心惶恐。”


  見林上雪放下了芥蒂,和父母和好如初,東樓月麵露欣慰之色,笑著打圓場:“好了好了,一家人,有什麽事說開了就好了。阿耶阿娘,這位便是雍王;大王,這是家父家母。”一直被眾人無視的白檀總算找到了一點存在感,見東樓夫婦朝自己行禮,趕忙微微側身避過,反過來給他們深鞠一躬:“檀見過二老。”東樓夜夫婦一驚,東樓夜上前雙手扶起白檀:“大王折煞臣也!臣不過一介布衣,如何當得起大王如此大禮?”“東樓公客氣了。東樓先生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林卿英勇善戰,冠絕三軍。皆是東樓公與夫人教導有方,如何當不得檀這一拜?”白檀笑得十分和氣,“外麵烈日當頭,二位請移步廳中一敘。請。”“大王請。”東樓月不敢托大,拱手相讓。


  幾人揖讓一番,白檀帶頭走進了大廳,東樓夜夫婦緊隨其後,林上雪等一眾小輩跟在最後。坐下之後,眾人這才注意到年笙笙一直小心地捧著一隻白瓷壇,就連坐下後都不忘將它小心翼翼地放在身側。“夫人所持瓷壇中所盛何物?”白檀好奇地問。年笙笙看了一眼林上雪,澀聲答道:“七年前逝於茂林山莊的林氏夫妻的骨灰。”


  “啪嗒”一聲,廳中突然靜了下來,這一聲響就好像驚雷一般,讓所有人心中一顫——是林上雪失手打翻了茶盞。她愣愣地站起身來向著年笙笙走去,沒注意到腳下的幾案,被絆了一下,幾案“咣當”翻倒,她的身子也狠狠一歪,朝著地上栽去。幸好東樓月眼疾手快扶住了她,這才沒有釀成慘劇。她急急忙忙掙脫了東樓月的手,腳步踉蹌地來到年笙笙身邊,撲倒在地,一把抱住那白瓷壇,痛呼一聲“耶娘”,繼而失聲痛哭。她哭得太過悲哀,東樓夜背過身去不忍再看,年笙笙也紅了眼圈。座中之人,無不泣下。


  良久,年笙笙強忍悲聲,攬過林上雪,一邊輕聲寬慰她,一邊用手帕為她細細擦拭兩頰淚水,林上雪猶自緊緊抱著瓷壇不肯鬆手,抽噎不止。“雪兒,你可知你耶娘好好葬在茂林山莊後山,義父為何要將他們遺骨焚化,千裏迢迢帶來此處?”東樓夜抬袖揩了揩眼角淚花,肅聲問林上雪。林上雪聲音嘶啞:“雪兒不知,望義父相告。”“北帝明盛,不久前不知因為何故下令火燒茂林山莊,將林氏祖墳……重新刨了一遍,尤其是你耶娘的棺槨,更是被官兵毀壞得不成樣子,屍骨散落滿地。義父聞訊趕到時,官兵雖然撤走,但你耶娘屍骨卻已經分辨不清,我隻能將他們的屍骨一起焚化,如此,也算是‘生同衾,死同穴’了罷!”說完,東樓夜一聲長歎。


  林上雪怒火中燒,切齒道:“明盛老兒欺人太甚,有朝一日,吾必以老兒人頭,告慰林氏列祖列宗在天之靈!”東樓月仿佛想起了什麽,斜眼瞟了一眼主位端坐的白檀,白檀頓感脊背發涼,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抬手搓了搓胳膊。“雪兒,想做什麽就放心去做吧!義父義母和淡雲閣永遠是你的靠山,你的退路。”年笙笙心疼地拍了拍林上雪的手背,語氣溫柔。“雪兒,義父與你義母想著你要行軍打仗,帶著你耶娘的骨灰不太方便,所以暫時替你保管,待他年你為他們報了此仇,再迎回不遲。你意下如何?”東樓夜接著說。“雪兒並無異議,倒是麻煩義父義母了。”林上雪起身朝二人行禮,東樓夜衝她擺擺手:“無妨,為人兄長,理當如此。雪兒,快坐回去吧!”


  等林上雪回到座位上重新坐好,白檀開口問道:“東樓公此來恐怕不單單是為了林公夫妻的事吧?”“大王果然明察秋毫,”東樓夜笑了笑,“臣確實不單為此事而來。”


  “哦?若有用得著檀之處,東樓公盡管開口。”


  “啊,此事大王正巧可以來做個見證。”東樓夜笑吟吟地將目光投向了並排而坐的東樓月和林上雪二人。


  白檀心中隱約有了猜測,當下笑眯了雙眼:“願聞其詳。”


  “月兒。”


  “在。阿耶何事?”東樓月何等聰明,立刻就猜到了自己父母千裏而來所為何事,心情瞬間大好,麵上卻不顯露分毫,看得東樓夜在心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自家兒子的秉性他再清楚不過,什麽都知道,但是什麽都不說,跟個鋸嘴葫蘆一樣,常常讓人恨得牙根直癢卻又拿他沒辦法。


  “月兒,你今年已經二十有二了,阿耶和你阿娘想先為你說一門親事,你意如何啊?”東樓夜有心逗逗寶貝兒子,假裝嚴肅地問他。


  東樓月沒想到父親會來這一出,呆了一下,下意識看向林上雪。林上雪沒好氣“哼”了一聲:“阿兄自有主張,瞧兒做甚?”一旁成仁十分不給麵子地哈哈大笑,白檀臉上也現出了幾分促狹。


  東樓夜好不容易見兒子一貫的冷靜被打破,豈會放過捉弄他的大好機會?當下笑著開口:“月兒,阿耶有個好友,姓孟名冬,乃是北國第一宗——昆吾宗宗主,他膝下有一女,今年二九,性格溫婉和順,雖然不會武功,但是丹青堪稱一絕,你覺得怎樣?”


  “大王,義父義母,諸位,今日暑熱,某身體略感不適,先失陪了,萬望恕罪。”林上雪突然站了起來,團團一揖,賠罪道。說完一抖衫襟,大步出了廳堂,徑直往自己的住處而去。她沒有聽到身後東樓月冷笑著的回答:“阿耶莫非以為月兒真是孤陋寡聞之徒?江湖上誰人不知昆吾宗宗主之女孟清嘉貌賽無鹽,除了丹青之外一無所長?阿耶試想:若月兒娶了她,難道要日日與她相對作畫不成?人生如此,生亦何歡?”


  林上雪回到自己的臥房,揮退身邊的女兵,在桌案旁呆坐了片刻,感覺有些煩躁,遂起身去擦了把臉,這才稍稍冷靜了一點。她又想起了東樓月,胸中鬱氣難平,深深吸了口氣,躺倒在榻上,抓過一把團扇蓋在臉上,原本是想閉目養神,不一會兒,竟真的睡著了。


  前廳中,東樓月還在和父母爭論關於他的婚事,不管東樓夜夫婦怎麽說,他就是不鬆口,看不上他們挑的所有姑娘。眼看父子二人一言不合就要打起來,年笙笙趕緊出麵調停:“好了夜郎,月兒不願就算了。說說雪兒吧!月兒,你也幫你阿妹參謀一下!”“不知耶娘為雪兒相中了哪家的郎君?”東樓月眯起了雙眼,緩緩吐出一句話。“那萬刀山莊一向與我們沒有往來,前不久莊主趙瀑卻突然傳信給阿耶,說要為他的義子趙雲樓求娶雪兒為妻,”東樓夜挑眉看向變了臉色的東樓月,“月兒你是見過趙家郎君的,你覺得他怎麽樣?”“長得倒是不錯,但是一個好好的郎君,卻被成日圈在家中,活生生養成了個娘子一樣。”東樓月毫不留情地破壞趙雲樓在自己父母心中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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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與此同時,遠在萬刀山莊莫名奇妙被殃及的趙雲樓掩口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惹得趙瀑一陣大笑:“哪家的小娘子又在惦記我兒了麽?”


  趙雲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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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是嗎?”東樓夜表示不信,“那月兒可有人選?”


  “世叔看阿仁如何啊?”成仁忽然嬉笑著插嘴。


  “林卿活潑機敏,檀亦有心娶之為妻,不知東樓公可願割愛?”白檀聞言也放下了茶盞,笑道。


  東樓月聽在耳中,急在心頭,求助地看向一直沒有說話,隻是微笑傾聽的母親。年笙笙接到兒子的求助目光,又低頭品了口茶,這才不疾不徐地出聲,潑了所有人一盆冷水:“我們說了都不算,最後還得看雪兒自己的意見。”頓了頓,又道:“大王,一路車馬勞頓,兒身體虛弱,不知……”白檀趕緊起身行禮:“是檀疏忽了。檀早已吩咐人收拾好了東樓公和夫人的住處,二老且下去休息,午食自會有人送到房中。今晚檀再正式設宴為二老接風。”“大王客氣,夜與拙荊謝過了。”東樓夜攜年笙笙客客氣氣還了白檀一禮,跟隨引路的小兵下去了。


  “先生若是擔心林卿,不如去看看?”見東樓月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坐在那裏,白檀心中好笑:精明如東樓月,為情所困之時卻也與常人無異,不過這樣的他反倒多了一些人情味,卻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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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請留步。副總管有令,禁止司馬踏入院中一步。”東樓月甫一來到林上雪院門處就被兩個守門的女兵攔下了。“煩請二位稟明副總管,月實在是有要事相商。”東樓月知道林上雪的脾氣,不敢在她二人麵前托大,好聲好氣地請求。他本就生得一副好樣貌,再這麽放柔了聲音,饒是兩個女兵再鐵石心腸也招架不住。但是由於林上雪治下甚嚴,她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過了好久,終於有一人鬆了口:“司馬稍候,容某進去稟報。”


  林上雪剛剛被門口的動靜吵醒,一聽是東樓月,頓時眉毛都豎了起來:“不見!”“副總管,你就去看一眼唄,總不能讓司馬一直立在院子門口,看著也不大像話不是?”女兵試探著勸林上雪。她沉吟片刻:“你讓他在院子裏等候,我馬上就來。”


  “諾。”


  當林上雪慢悠悠洗了臉換好衣服出來時,東樓月已經在中庭站了一盞茶的工夫。見到林上雪出來,他臉上揚起了笑容:“雪兒。”“阿兄有何要事,不妨說來聽聽?”林上雪淡淡掃了他一眼,旋即垂下眼眸不再看他。耳畔忽然傳來東樓月一聲輕歎,隨之而來的是他略帶桂花香氣的懷抱:“雪兒,你當知我心。”“我不知!”林上雪努力想要掙脫東樓月,無果,隻得破罐子破摔地靠在他懷裏,恨恨道。“噗。”東樓月忍不住笑了,“好了,現在你知道了。東樓月之妻,非卿莫屬。”


  “那就這麽定了!”突然,門外有人擊掌大笑,兩人俱是一驚,林上雪手下猛地使力,一把將東樓月推開了數尺遠。


  門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了許多人:白檀,成仁,東樓夜夫婦和一幹大小兵將,一個個都帶著戲謔的笑看著他們。“你!”林上雪憤怒地甩頭瞪向東樓月,東樓月一臉無辜地攤手表示他也不知道這群人是怎麽回事。林上雪隻覺得這輩子的臉都丟盡了,低頭死死盯著地麵,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年笙笙笑著走進來,執起林上雪的手:“雪兒,你可願嫁給月兒為妻?”林上雪目光閃了閃,肅聲道:“軍中有律,不得——”“隻是訂下婚約,不打緊的。”年笙笙馬上明白了林上雪在擔心什麽,一句話就把她後麵的種種理由堵了回去。


  “但憑義父義母做主,雪兒並無異議。”


  “永昌二十八年夏,上雪從義父母之命,受聘書,許與東樓月,結白首之好。”


  ——《南國書·列傳第十·林上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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