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凌騰的確是有著一流的口才與手腕。
他的目光遠比其母姐要長遠許多,凌騰清楚的知道,親戚情分比十幾兩銀子更重要。
何況,凌三姐本應吃個教訓。
凌太爺向來對這個孫子寵愛有加,趙長卿在書房等待片刻,凌騰便將凌太爺請了過來。
凌太爺笑呵呵地,「什麼事要跟我說,還這樣神神秘秘的?」他也向來喜歡趙長卿,見趙長卿也在,不禁笑道,「你們兄妹兩個倒是親近。」
凌騰請祖父上坐了,笑道,「正是有件不大不小的事,要跟祖父說,還得求祖父做個仲裁才好。」
凌太爺心情正好,笑,「莫不是兄妹兩個吵嘴了?這不必問,定是騰哥兒你的不是,你較卿丫頭大,該讓著妹妹。」
凌騰笑,「祖父借給我的琴,我拿回來了。」
凌太爺問,「你不用了嗎?」
凌騰道,「想跟祖父說的事,正是跟琴有關。」接著,凌騰便中肯的將事與祖父分說了一番。
凌太爺的目光落在趙長卿身上,好氣又好笑,道,「卿丫頭,你從哪兒想出來的這樣的法子,倒把祖父的琴棋弄到了你那裡。我還以為一直是騰哥兒在用呢?」在凌太爺看來,這並不是什麼大事,倒是趙長卿小小年紀,忒個古靈精怪。
趙長卿面上滿是嬌憨,帶著一絲嗔怪道,「外祖父還說呢。哪裡是騰表兄在用,分明是騰表兄借了去給三表姐用。祖父不知道,三表姐跟我炫耀了不知多少回。我就不服氣了,難道我不是外祖父的外孫女?我學琴比表姐更早,外祖父也早知道我是沒琴的?怎麼有了琴只是借給表姐使?莫不是我這個外孫女比孫女就遠了一層?可見外祖父平日里說疼我都是假的。」
「我就是心下氣不過,才想法子弄了來。」趙長卿翹著嘴巴道,「怪就怪三表姐自己,下棋賭彩頭是她提議,非要一路賭個沒完也是她堅持的,結果盡把身上的首飾輸給我,難道還能賴賬不成?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哪裡做錯了?三表姐還不出銀子,情願拿東西抵賬,我應她所請收了東西而已,再合情理不過。如今二舅母倒又叫著三表姐去我家裡鬧,口口聲聲的說我坑了三表姐。天地良心,若是欠債的都似二舅母三表姐這般,那收債的乾脆不要活了!」
「今天外祖父乾脆給我們評評理,也還我名聲才是。」
凌太爺笑,「好刁個丫頭,你贏了你表姐幾多銀子?她渾身上下加起來也不過幾十兩,我那琴與棋幾百兩不止。」
趙長卿笑,「若是祖父心疼東西,乾脆先叫表姐與我清了賬,我自然把祖父的東西還回來。」
凌太爺笑,「給你要回來,還不知要落個什麼偏心孫女不疼你的名聲呢。」
「不怕不怕,我還給祖父,祖父再送我,我定說祖父和靄仁慈,長輩之典範也。」趙長卿嘴快的接了一句,慧黠的模樣引得凌太爺哈哈大笑。凌太爺尋思一回,嘆道,「這些事,竟叫你們兩個小輩操心。」兒媳婦的脾氣,他也是略知的。
凌太爺酸病發作,道,「這些俗事,莫要在書房說,去我那外廳說吧。騰哥兒,把你父親母親連帶三姐兒,一併叫過去。長卿,你跟著我,說清楚的好。」
凌太爺活了這幾十年,人生智慧還是有一些的。
凌太爺對趙長卿道,「你這丫頭倒有幾分小聰明,只是以後莫要用在親戚身上。三十兩不是小數目,容易傷了親戚情分。」
趙長卿道,「親戚情分要這麼容易傷,倒也不值錢了。」
凌太爺一噎,先是一惱,見趙長卿鎮定的望著他,凌太爺的氣倒消了幾分,溫聲道,「你年紀尚小,性子激烈。長卿,這世上,不要說親戚情分,親近如夫妻、父子、母女,看著堅不可摧,其實都需小心維護。該退的,退一步。該讓的,讓一時,方能長久。」
趙長卿道,「祖父的話,我認同。不過,什麼情分都要雙方維護才好,我退一步,對方退一步。我讓一時,對方也讓一時。如此,方能長久。若只是一味叫我退讓,天地不公。」
凌太爺道,「有時,暫時的退讓,能換得將來走得更遠。」
趙長卿道,「兩弊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輕。端看值與不值。」
不想一個小丫頭這般能言善辯,凌太爺問,「那這次你覺著值嗎?」
趙長卿道,「我才幾歲,不比外祖父與二舅母相處的時間長。外祖父覺得值,便是值;您若覺著不值,便是不值了。」
凌太爺笑,「口服心不服。」
趙長卿笑,「聖人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可見,聖人不欺。」
凌太爺哈哈大笑。
凌二太太一家人進來。
依次向凌太爺見禮,凌二舅笑,「在外頭就聽到父親的笑聲,父親因何事高興。說出來,叫兒子也跟著樂上一樂。」
凌太爺看凌三姐一眼,道,「正是聽得一樁樂事。說三姐與卿丫頭賭棋,身上首飾都輸個精光,欠條子都打上了,如今倒要賴賬!卿丫頭叫我來評理,不知可有此事!」
凌二太太連忙道,「不過小孩子玩笑,哪裡當得了真?」
凌太爺頓時大怒,喝道,「這當不得真!什麼當得真!以往看你事事明白,如何管束的孩子!竟叫她跟妹妹賭棋!輸贏倒罷了!我是如何教導的你們!何為誠!何為信!如今倒學起外頭下三濫的小人行徑!輸了連賬都不敢認!我究竟做了什麼孽!倒養下這些不肖子孫來!」
老頭陡然一怒,諸子孫皆自椅中起身。凌二太太更是額間沁汗,連連道,「父親,父親……這……這實在也怨不得三姐兒!」
「真是好笑,不怨她,那拿著借條子去衙門裡問問知府老爺,到底怨誰!」凌太爺聲音轉為低沉,一雙蒼老的眼睛掃過兒子媳婦,「我更不知道,誰給你們的膽子,竟拿著祖傳的東西給卿丫頭抵賬!你們眼裡可有我!可有祖宗!」
底下站著一排人,凌二舅凌二太太凌三姐都面露惶惶,唯趙長卿與凌騰面無殊色。
室內一時靜默,落針可聞。
還是凌二舅先忍不住,道,「都是孩子們的不是,很不該驚擾父親大人。卿丫頭,三姐兒到底還欠你多少銀子?我替她還了你。」
趙長卿道,「本是三十兩,後來表姐買花兒,錢不夠,我給她墊了二百錢。所以,一共是三十兩二錢銀子,她還了我十二兩三錢,尚欠十七兩九錢。後來用琴棋抵了這十七兩九錢,當時說好的,棋子抵七兩九錢,琴抵十兩。前些天,二舅母帶著表姐去我家拿了琴回來,如今舅舅只需給我十兩銀子便夠了。若是二舅母表姐再要棋子的話,那就得一併給我十七兩九錢才是。」
凌二舅並不太清楚此事,原以為不過是幾兩銀子而已,不想女兒竟欠了外甥女這許多錢。凌二舅頓時怒罵凌三姐,「作孽的畜牲,你是怎麼欠的你妹妹這些銀子!」
凌三姐已嚇的紅了眼睛,嗚嗚的哭了起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說好隨便玩玩兒的,誰曉得卿妹妹就當了真。」
趙長卿冷笑,「說的好聽,隨便玩玩兒!我輸給表姐就不是隨便玩玩兒了!當時表兄可是眼見的!姐姐寫給我的欠條子上,還有表兄的手印!舅舅不信,只管問表兄!省得表姐委屈!」
凌三姐已初備潑才素質,她一抹臉上的淚水,大聲道,「都是姐妹,難道不是隨便玩玩兒!你怎地這般不講理!琴棋都叫你使了三年!我私房也全都給你坑了去!你還要怎麼著!」
趙長卿半分不讓,瞪圓了眼睛道,「我要怎麼著!今天沒個公道,咱們就衙門見!你少跟我撒潑!我趙長卿還真不怕這個!想賴我的賬,你出去打聽打聽再說!」
「我好說歹說,你這樣不識抬舉!索性大家就撕破了臉!誰怕誰!」趙長卿冷笑,「我就不信,我還治不了你這潑婦!」
凌三姐早給趙長卿整治怕了,見趙長卿比她還豁得出去,頓時氣場一弱,給趙長卿彈壓下去。凌二太太卻是正經潑才出身,忍不住上前替女兒撐腰,道,「你一個做妹妹的,竟然這麼指責你表姐!你也是讀書識字的人,你母親更是明理之人,是怎麼教的你!啊!怎麼教的你!你豈敢在長輩面前這般放肆!誰給你的膽子!你這少調使教的丫頭,今天我還真得教你個好歹!」
凌二太太那張薄涼的嘴唇急速的一張一合,時光彷彿瞬息倒流,趙長卿似乎看到了前世,刻薄的婆婆挑剔的大姑子,縱使將心肝肺掏出來也無法教這一家子滿意。伴隨著無休止的嘲諷,永遠委屈窩囊沒有盡頭的人生。無可發泄的憤怒劈頭蓋臉的將趙長卿吞沒,腦袋似乎要炸裂的疼痛,一股控制不住的力量噴涌而出,趙長卿猛然一聲長嘯。
凌二太太的聲音嘎然而止,不,她依舊在說話,她的嘴依舊在不停的張合,卻再也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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