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別時幾多愁
“本座雖多次聽那丫頭極力誇你術法如何如何的高妙,可依舊低估了你小子,”蓬萊子繼續道:“所以本座之前並沒親自出手,僅讓莫離他們代勞,先將你擊昏。”
“本座未親自動手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本座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就是去布那七星伏魔陣,打算莫離他們一得手後,就將你送如陣中,讓你走得毫無防備與痛苦。”
“誰知那些小子不爭氣,最後竟還是讓你給逃了。”說到這裏,蓬萊子忍不住無奈地搖了搖頭。
南山聽到“擊昏”二字時,腦中不由浮現當夜莫離等人殺氣騰騰的場景,雖時隔多日,此時一想起,他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同時滿臉黑線:“莫離那小子哪裏是想將我擊昏,分明是想將我碎屍萬段、挫骨揚灰的節奏好不好?這廝肯定是因為靈芙兒的緣故,在蓄意報複!”他越想越氣,忽然有種想添油加醋,將莫離那廝惡狠狠告上一狀的衝動,但轉念又一想,自己都是快死的人了,何必在意這些小事,毀去一樁好姻緣。想到“姻緣”二字,不知怎地,他的心中竟莫名湧起一股失落的情緒。
“你誤會莫離了,”蓬萊子感受到了他的憤怒,解釋道:“他也是聽本座號令行事。誰讓那丫頭如此不吝言辭地誇你,還言之鑿鑿地說你對操控術法的感悟已遠勝過本座,因此本座才放心讓他們全力施為,否則如何能在短時間內擊昏你。”
被眼前這位前輩人物高帽子這麽一戴,南山的臉色才算好了許多。不過,他從蓬萊子的話語裏也讀出了一絲嫉妒、不忿以及以公報私的意味,微斜的眼神不經意間泄露出一絲鄙夷。蓬萊子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言,老臉一紅,忙幹咳了好幾聲。
蓬萊子的囧樣讓南山覺得有些好笑,但他卻怎麽也笑不起來。一想到自己這具軀體裏還住著另一個靈魂,南山心裏就覺得很膈應,尤其想到那個不知何時會鳩占鵲巢的分魂,某日可能會操控著他成為殺人機器,做出一些十惡不赦的事。南山自不願自己被利用,再次做出什麽違背本心、會給人族帶來滅頂之災的事,頓時心中就有了決定。
南山再次抬頭與蓬萊子對視時,蓬萊子嘴角有笑容一閃而逝:“如今知道了真相,你依舊確定自己要入陣?小子你須知道,一旦入陣,你將灰飛煙滅!”
但南山依舊目光堅定地點了點頭。一句似乎很熟悉又仿佛很遙遠的誓言,不知怎地就脫口而出:“為人族存亡而戰,雖死無憾!”字字鏗鏘,不僅蓬萊子聽後渾身一震,就連他自己也有了片刻的失神與恍惚
蓬萊子眸中閃過一絲驚喜,深深看了眼南山後,目中再次露出讚許之色:“既如此,南山小友,請隨本座來!”
南山知他是想即刻領自己去那座七星伏魔陣中結束此事,以免夜長夢多,眉頭不由一皺。
南山忽轉身用詢問的目光看向蓬萊子:“柳姑娘知道這事嗎?”蓬萊子聞言一愣,轉身時恰好對上兩道淒涼的目光,心中不由為另一道紅影暗歎。蓬萊子搖了搖頭。
南山用聽來很是平靜的口吻詢問:“那前輩能否給我半日期限,黃昏時在下定如約入陣!”
“你體內的幻術尚可支持大半日,所以小友盡可放心前去,不過,切記不可將此事告訴任何人!”蓬萊子點頭同意,臨別前不忘警告道。
蓬萊子伸手一抓,虛空再次被撕裂。南山一腳踏出這片空間,再睜眼時,發現自己回到了不久前的離開處。
本以為靈芙兒會在旁焦急等候,隻待他出來後就苦口婆心地勸他不要以身犯險、小命才最重要雲雲,絮絮叨叨個沒完,然而奇怪的是南山並沒看到那道期望看到的紅影。
也許是蓬萊子前輩怕她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所以特將她遠遠地傳送到其他地方,南山如是猜測。思及此生或將再也見不到那個刁蠻任性的丫頭,再也感受不到她那讓人又愛又恨的糾纏,一絲淡淡的失落感忽在心底蕩漾。
不過,這一想法轉瞬便逝。南山的全部思緒很快又被另一道纖柔身影占據,不由更覺酸楚,忍不住暗歎造化弄人——
八年前,她走進了他的心,讓他經久難忘;八年後,他們久別重逢,轉眼卻又要陰陽兩隔!
他究竟該以怎樣的方式告訴她這件事?南山苦苦思索。
或許他應該永遠也不讓她知曉此事,以免徒增傷感!
沒錯,不如就讓她將這次永別當作是後會有期,時間一定會淡化她所有關於他的記憶!
南山終於打定了主意,渾身隻覺如石頭落地般輕鬆。
蓬萊閣弟子們仍舊遙遙圍著這片區域,也將他包圍在內。不過眾人投來的目光裏不再有敵視,相反更多的是欽佩,紛紛很自覺給他讓出一條道路。就連一慣將他視作仇敵的莫離,亦是如此。
回到安易,南山首先來到城門處,向東三叩首。
那裏是長安唐宮的方向。
宮內有他一向孺慕的父皇,也有他這些年來思之念之的故鄉。巍峨的宮殿內更承載著他童年的記憶,即便這些記憶如今想來似乎是那樣的單調無趣,但至少證明他曾在那裏存在過。它們代表一種溫暖的歸屬感,以及活著。
活在人間真好,南山忍不住感歎道,第一次如此深切地回味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眷戀。
叩首起身,南山又麵向東方呆立了許久,這才戀戀不舍地順著那條熟悉的道路,朝心目中那道淺綠倩影行去。
不過片刻未見她,南山卻覺得他們之間仿佛暌違了千載似的。一想到即將再看到她,一股難以言說的歡愉無法抑製地心底生出,但腳步卻越走越重。當那間熟悉的藥房終於出現在眼前時,他卻再也挪不動半步。
此時正是午後,房中靜得出奇。
南山暗想疲憊的她此刻定在房中小憩吧。想起當初這丫頭拗不過自己,答應自己午休時的微笑與無奈,他忍不住也是搖頭一笑。
他抬手想推門而入,不知為何,痛苦、思念、恐懼、無奈……種種複雜的情緒,刹那間糾纏在他心間,抬起的手終還是被他慢慢收回。
他該向她如何道別?
撒謊?他可不敢保證自己不會在那雙清澈的美眸前不會露出馬腳。或許,不辭而別才是他此刻最好的選擇。相見爭如不見,為何要徒惹她傷感?
可就在南山咬牙決心離開時,門忽地“吱呀”一聲開了。隨後——
“南山,你……”
耳畔她令人著迷的熟悉嗓音響起,驚豔了單調的寂靜。南山在狂喜中驀然回首,然後就看到了那衣自成秀麗風景的淺綠青衫。
“我……”南山欲言又止,隨後小心翼翼地抬眼。隨後他驚訝地發現那丫頭此刻正用一種類似幽怨的眼神瞪著他。
猛然想起前不久她逃入樹林的那一幕,南山以為她誤會了什麽,忙下意識地解釋道:“回春你別誤會,當時我和她同宿一穴也是權宜之計,其實我和她之間沒什麽的!”
話一出口他就開始後悔了,心中暗暗自責道:“南山啊南山,你小子解釋這些做什麽?這又與表白何異?你都是快要死的人了,憑什麽要讓這麽好一個姑娘對你念念不忘?”
本以為柳回春臉上會有憤怒或悲傷之類的激動表情,誰知她竟隻是淡淡“嗯”了一聲,出門倒完藥渣後又神色平靜地從容進屋。一旁還準備好了其他藥材,看樣子是想繼續煉藥。
她究竟在生我什麽氣?
南山很想追去向她解釋,並問個清楚,但終還是強忍下衝動——都是快死的人了,何必徒增他人煩惱?不如就讓她一直這樣誤會下去吧!最好——能一直這麽恨著他。
然而,就在柳回春踏入門檻時,她忽又停下了腳步。南山心中頓時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絲期盼,卻聽柳回春頭也沒回地對著空氣道:“公子武藝超群,德貌俱是萬裏挑一,又出生鍾鳴鼎食之家,將來何愁沒有良配?小女子乃一介庸醫,自認配不上公子,還請公子以後莫要在小女子身上浪費時間。”言罷,也不待南山回答,就準備闔門。
南山的心猛地墜入了穀底,同時傳來了哢嚓的碎裂聲。
南山自能感受到近來柳回春對他表現出的那種刻意疏遠,但聯想起那夜兩人屋頂上的賞月交心,以及此後相處的種種酸甜苦辣,南山猜測她這麽做定有什麽難言之隱。即便此刻,他也能聽出話裏的言不由衷。可即便這樣又如何?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畢竟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至少此後她不會因為自己的離開傷心難過。思及此,南山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絲釋然的微笑。
誰知就在門即將關上的刹那,另一個熟悉陰冷的聲音忽憑空出現。遠處闔門的那隻素手,猛然顫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