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滇黔試水
秋豪將一張密密匝匝的名單鋪書案上,瞥著屁股粘著凳子、突突突地連人帶椅地湊上來的廉衡,鼻息略沉,涼幽幽解釋:「這是你在獄中短短十日,陛下親選的上百名金翼名單及其分佈。」見廉衡月眉緊鎖滿腹疑問,秋細心再道:「這只是陛下遴選的上檯面人物,明鏡司羽翼正在極速擴張,勢不可擋,將成大患。」
「明鏡司?明鏡高懸?大明照妖鏡么?吾皇不是說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么?」
「……」
「明鏡司司監乃譚宓,但實際掌權的是陛下近侍,汪忠賢。」
「閹豎?」
「……」
「謹言。」明胤暮沉沉叮斥。
「喔。」
話是真話,就是難聽了點,秋豪再瞧他時倒爽快很多:「最大問題,是汪忠賢與太子一直『精誠合作』。因而金翼,間接成了世子府敵人。小先生日後,對金翼及明鏡司務必當心。」
「太子和一閹狗合作,也不嫌掉了身價。」
「……」
明胤:「謹言。」
廉衡:「喔。」頓了頓再道,「既是條狗,回頭我替殿下包個鴆肉包子,一勞永逸。」
明胤……「莫躁。」
廉衡再次乖巧應允:「喔。」
明胤沉默良久,方問:「為何不選太子?」
廉衡口直心快:「有些人披著一張皮,有些人披著一張又一張的皮。太子外寬內冷皮有多張。殿下外冷內冷皮僅一張,我比較喜歡錶里如一的人。」
秋豪出聲呵斥:「放肆。」
明胤卻冷然一笑,反問:「你又如何?」
廉衡:「我廉衡皮倒一張,披一張如花似玉的臉足矣,不過心有幾顆罷了。」言畢慘淡一笑。他這人,遊走江湖養家糊口,活得很是豐富多彩,卻獨獨沒活出自己,這是不爭的事實。若他能活出自己,最大夢想,應是同敖頃終身伴讀弘文館了。
天長地久的沉默。
明胤:「你說陛下用人還疑,那,如何看待本世子四處布線?」
廉衡搓手直道:「殿下『拳頭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馬』,正氣浩然,千張耳朵萬隻眼,只能彰顯您的氣魄和胸襟。」
門外一干人:這馬屁拍得,震耳欲聾!
明胤深看他眼,廉衡忙補充道:「殿下熟讀萬卷,自然知曉『長目、飛耳、樹明』這三個錦囊,講求的便是君主啟用下臣的三種措施:長目自然是安插耳目,殿下這點目今做得很到位;飛耳則指建立特殊通訊渠道:關於這,草民尚不知殿下如何縝布的;至於樹明,旨在建立舉報制度,這對吾皇對明鏡司,權抬舉為『重典治亂』,但殿下備而不用即可,免得過度涉政招太|子黨記恨。」
明胤無奈再道:「謹言。」
廉衡吐吐舌頭,旋即抿緊嘴巴趴書案上,下巴撐拳頭上,笑彎眼睛問:「殿下一改前態,對草民包容、溫柔許多,是為何啊?」
明胤略窘:「……」
廉衡得寸進尺:「不知殿下,能否一以貫之?」
秋豪:「話多。」看眼他主子,收起名單折好遞給廉衡,再道,「這份名單是抄錄給你的,熟記后自行燒毀。」
廉衡挺直腰板,亢聲道:「是,遵命。」旋即笑呷呷丟眉弄色賣乖道:「恩人未免戒備過當,要學會放輕鬆,我又不會將你心愛的主子給搶去,便是搶了,不消幾年一準還你。」
「……」
明胤踱近朝東軒窗,少頃才問:「你所有消息,都來自萬卷屋?」
廉衡:「多半是烏叔,少半來自萬卷屋。」
明胤夷然淺笑,盯著熹微天光里幾株盆栽木棉,再問:「你可知,萬卷屋,誰做主?」
廉衡聞言立馬明白人:感情他朝堂扣各家項上的屎帽子都不夠世子府玩剩的。臉紅脖臊間,抬頭正欲爭辯,彼時第一抹光線破雲而出,澆灑在幾株盆栽花苞上,畫面福祿呈祥安心恬盪,小鬼拔腿走近,驚詫道:「木棉?」
明胤眉鋒輕晃:「認識此木?」
廉衡:「嗯。幼時躲避追殺,爹爹曾帶我一直流竄滇黔一帶,那裡生長此木,每到三月大片大片開花,景緻出眾。不過,爹爹說他以前去過南境,那土司麗川之地的木棉才叫漂亮,溫度適宜雨水充沛,往往花葉同存,不似黔南乾熱地區,只能先花後葉。」
難得明胤不深究「追殺」、不盤剝他爹以什麼身份能去滇南,反而眼神甚為柔和地看著面前稚子,再問:「喜歡此木?」
「當然咯」,廉衡伸出指尖點著嫩葉說:「春日一樹橙紅,盛夏綠蔭掩翳,深秋青楚蕭瑟,朔冬孤枝寒影,四季四種風情,美哉。不過啊對我來說,景之外是『暖』,所謂『衣裁木上棉』嘛,花謝後果實開了,我可沒少捅棉花下來填棉衣填被子。」
「捅棉花?」
「不捅難道爬啊,如今我牛高馬大尚爬不上弘文館的牆,樹比天高,豈敢肖想。」他撅個嘴再道:「殿下長於北方,想不到也喜歡此木,可惜此處歲暮天寒,無法瞻睹『復之如鈴仰如爵,赤瓣熊熊星有角』的美景了。氣候不可違吶,遑論小小盆栽。」
秋豪看眼明胤,打斷他絮叨叨:「小先生。」
廉衡知自己又長舌無當了,忙扎住嘴。
明胤便也岔開話:「萬卷屋自有規矩,無論探聽何事,莫逆狸叔。」
廉衡:「喔。」進而轉溜下烏珠,滿眼財氣地訕訕問:「殿下意思,是,草民日後,無需將銀買消息了?!」
明胤:「狸叔若查不出,告知秋豪,找捕風協助。」
廉衡:「喔。逮風?逮風誰啊?」
明胤:「……」
秋豪拖著長音,強調並警告:「是捕風。」爾後望眼他主子,才盯眼廉衡,耐著性子解釋說:「他是『九宮門』八大少宮主之一,他的『天機堂』握有天下秘密。上次為你瞧病的是主司醫理的葯鬼。」
廉衡:「『九宮門』為何不是九大少宮主?」
秋豪:「……」
廉衡:「那假扁鵲竟還是個藥草頭頭,是『見死不救堂』還是『活體試驗堂』?神農嘗百草濟世以仁愛,他怎的不自個兒嘗?」
秋豪:「……」
施步正忽然跨進一隻腳,興沖沖跟著問:「俺也一直好奇,為啥九宮門只有八大少宮主?」言訖,便在秋豪如刀似劍的眼神逼迫下訕訕退出。
廉衡笑得見牙不見眼。笑得屁股直跟著抽得疼。
秋豪黑著張臉:「煩請先生注意言行舉止。」
廉衡假咳一聲,斂藏笑意,轉向明胤:「殿下坐擁萬卷、經天緯地,何不讓孤獨求敗的高手也跟著熟讀萬卷,增長智慧。」
門外,施步正捅捅葉昶,愣眉愣眼問:「他啥意思啊?高手是指我們嘛?」
葉昶憋著笑罵道:「閉嘴吧你。」
白鷂依舊一派高冷:「蠢。」
草莽反嗆:「你才蠢。」
「小先生」,秋豪語氣倏然尖銳,「既然擇靠世子府,煩請心無旁騖,莫一味油腔滑調。」
「秋豪,你處處忌憚我,是草民與世子府曾有過節不成?還是你怕引狼入室?還是真相併不是真相?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么?」廉衡鋒棱似的一串追問,讓秋豪結舌之下面如土灰。而明胤驀地攥緊袖內雙拳。以及門外,方才還鬆鬆爽爽的六英,登時如上了嚴刑峻法不惡而寒,風聲鶴唳的氣氛讓屋內屋外人皆屏息凝神。秋豪的川字眉越描越黑時,廉衡嗤然一笑拍拍他胸膛,道:「放輕鬆。我說過,你家主子我不跟你搶,但你也別再三再四盯著我不放。方才還論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至此你再戒備過當,可就當真不厚道了。這樣吧,我廉衡指天為誓,從今以往,絕不做任何不利於世子府的事,如何?」
秋豪捲舌吞聲,面頰猶自輕顫。廉衡猝不及防的犀利令他寒毛桌豎,而滿腔心思被其洞若觀火,更讓他顏面盡失。
尷尬之下,反觀搞事人,卻別開目光,慢吞吞踱至書牆邊,再逛逛游游到盆栽邊,舒緩道:「殿下,小子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天知道,那一瞬間,明胤有多忌憚他問出「昌明十年究竟跟你有沒有干係」這句話來。明胤攥緊的拳再攥緊三分,短促的沉默后,方說:「問。」
廉衡:「您覺得,陛下目前就『鈔法』的態度如何?」
明胤肩膀一瞬間垮下來三寸。他微微哽咽,沉默片刻方道:「無能為力。」
「確實無能為力,不僅無能為力,即使深知鈔法弊病,好於君面還不願承認其弊。」
「積重難返。」
「有病不治自成沉痾。」
「如何治?」
「大夫既被趕盡殺絕,殿下替陛下再栽培一批便是。」
「收效甚微又將如何?」
「有我廉某人,不將白銀推上神壇推成『銀本位』,絕不咽氣。」
「如此執著當為誰?」明胤問完即作後悔,從來三思方出口、挑不出一絲破綻的人,一時有些慌促,找補句:「這無關本世子。」
廉衡聳眉一笑,將他瞬間的慌促當成了應激,畢竟方才鋒棱似的追問已將秋豪釘在原地,一聲不吭,他撓撓眉毛自討沒趣道:「恩人好啊。」秋豪豈肯睬他。他便悻悻然轉頭,看向明胤看向花苞,再道:「陛下有意革故鼎新,畢竟事關民生福祉。可陛下執拗於他無上權威,不容任何人任何事挑戰否定。『倒鈔法』『錢鈔銀三用』是他盛年時一手推出的頑政,無人指摘阻攔,盡皆奉迎推行,以是鈔不是鈔錢不是錢,是以鈔弊如沉珂宿疾,貽害無窮。」他頓了頓,冷靜提問:「草民斗膽一問:他日殿下若與陛下獨處問政,可願『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你想以滇黔為首試地?」明胤瞥眼盆栽,踱回案前。
「嗯。」廉衡追過來坐他對面,笑容可掬,「跟殿下聊天,果然毫不覺累。好像您永遠都知道我下一句要講什麼。」
「鑽營既深且久,那你心中有何良醫?」
「錢輅。」廉衡撅撅嘴道:「草民目今能想到的只有他,他在戶部待過兩年,對鈔制必有研究。且他敢當庭論辯鈔法,說明他是個為民請命的硬骨頭。滇黔亂地,只有硬骨頭啃得了硬骨頭。正巧他被貶西北寒地,殿下使些手段調他過去就是。」
「除他之外,我再說兩人,你聽聽看。」廉衡嗯嗯點頭,明胤不疾不徐道,「曹立本、尤孟頫。」
「曹立本意在什麼我明白,但這尤孟頫,草民不甚了解。」
明胤忽想起什麼,眼神再次柔泛起來,卻故作語調平平:「戶部衙署門前,曾現一稚子,聲稱戶部為空部,調侃六部各吹各的調,若非尤大人呵斥及時,恐怕……」
恐怕什麼恐怕?!
廉衡嘻眯一笑,顧左右言他:「老黃牛尚且想著尥蹶子,這年頭調皮孩子多又多,跑衙門門前放風箏也不是不可理解。」
秋豪這算聽明白了,原來月前狸叔信里的狂口稚子就是這廉衡。空部,也只有他既敢又狠,但礙於剛才鋒利的揶揄,只冷冷插句:「此地無銀三百兩。」
廉衡又是嘻眯一笑。
而明胤耐著性子,竟是話多起來:「尤孟頫當年,同……同幾位良吏皆輳力於『鈔法』,時任戶部左侍郎,后因鈔法實行不力退居戶部主事一職,不再出聲。」廉衡眉頭忽攢了兩攢,明胤將其神色變化盡收眼底,知其心理活動無外乎「這尤孟頫當年是如何明哲保身的」,但他只能知之為不知,繼續道:「滇黔煙瘴苦地,鈔法亦最為混亂,你當真,覺得他們肯去?」
廉衡:「您既能熟稔其人,其人必是肯去了,何況……」
秋豪:「何況什麼?」
廉衡猶疑一刻,方看向主僕二人:「草民絕非危言聳聽,鈔制再不鼎革,假以十年,我朝必被拖垮。」明胤攔住意欲辯駁的秋豪,眼神示意廉衡,繼續但要謹言,廉衡微微頷首將言繼續,「大話里講,朝臣為國本,可真正的國本是經濟民生。草民自小流竄滇黔,深知那裡積弊甚久,又一向混跡市井,深感百姓所累,因而這並非危言竦論。世人看待南境之亂,首歸袁、段兩黨,殊不知,最大隱患和急症,卻是鈔制不當導致的日益凋瘵的民業和叫苦不迭的百姓。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十年之內鈔制若還未找到平衡點,萬民先反。屆時,袁、段兩黨俟時煽動,塞外韃靼與東夷倭國乘機來犯,只怕戰火會燒斷大明后倉。」
門外一干人面面廝覷,沒來由四下警戒。末了,葉昶未經吩咐,將兩扇厚重高挺的大門輕輕合上,廉衡瞥著消逝於門縫的寸寸光暉,咂了砸嘴悻悻道:「又長舌無當了。」
明胤看著緊閉的房門,卻問:「方才你將他們,逐個解讀,豈是為賣弄相面玄學。」
當然不是!他又不是吃飽了撐的!
小鬼依舊嘻眯一笑,跳了幾跳從書牆上摳了本《周易本義》下來,眉開眼笑地拉開門將書塞施步正懷裡:「鑽研鑽研,問人不如問己,看完了你就粗粗知曉為何九宮門是八位少宮主了……還有你們幾個,平常悠著點欺負他。真是的,你們敢說自己參透了九宮八卦的一隅?!」搖搖頭爾後退回房門,鄭重其事道:「我還想見一個人。」
明胤眸深似海,對眼前的這個「覓縫鑽頭」施以深深無奈,亦明白了為何連儒父都覺得力不從心了。滑不溜秋、古靈精怪的豈是他們凡人能降得住的。片刻沉默,在他撲棱撲棱的眼神祈盼中,無奈沉沉吩咐:「白鷂。」白鷂聞言入內。「飛書,叫懷素來。」
白鷂:「懷素?」
門外,施步正摟緊書、捏緊刀,不無好奇小聲道:「叫懷素來,是設陷阱要抓誰嘛?」
葉昶挺直腰桿:「我哪知道。他一會人一會鬼的,誰知道他玩什麼戰術。」白鷂在明胤首肯后領命退出,與一眾面面廝覷,顯然,除了屋內主僕對其人鬼切換的模式無有驚異外,餘下五英尚需時間適應。
白鷂緊繃繃嘟囔句「小看他了。」寫好信函,一聲「去吧」,便放飛了與他「同名同姓」的鳥兄白鷂。然而片刻,肩頭便蹲了只灰鷂鳥,真是只見新鳥來不見舊鳥回啊。
明胤看眼天色,道:「我得去旁聽午朝了。今後若有事,可托暗衛遞信予我,抑或,」明胤轉盼看他,「親自來找我。」
廉衡眼瞼低垂,摳著手指,突現一絲羞赧:「那……若是沒事,我……我能來……來您書房么?!」
明胤默不吭聲,似有糾結。
秋豪卻亢聲回擊:「想多了。」
廉衡見明胤死生悶氣不出聲,翻眼秋豪,嘟囔道:「不讓來就不讓來么,橫什麼,反正也沒比我家書房大哪去。」言訖,他昂首闊步,蹭蹭蹭跨出書房,踏出一步卻又退回,錚錚道,「臨別薄見兩句。南境苦地,苦過西北,突然調派錢輅,不知情時必會令他傷心。再忠的人,一味寒心也會死心。所以,望您事前知會他一聲。以及那曹立本,也望您給他通個口風,讓他自己找個由頭被那個汪善眸貶去雲南。」他頓了頓再道:「還有,殿下再是孤峰孑立,也需知,獨木難成林。」
秋豪:「焉用你教世子府上下,處世做人。」
廉衡嘴角抽抽:「草民自作聰明,該死該死。那,曹、尤兩位大人臨去雲南前,煩請世子府讓我和他們見一面,地點嘛,抱月樓好咯,美女環繞,國家大事說得就更開心。」
秋豪:「你當世子府……」
廉衡深知自己已成為洶洶崛起的偏房,十分諒解地望眼秋豪這個危在旦夕的正房,溫和地打斷他,似挑釁似賣乖,道:「貢院一事,謝咯。」言畢,戲眼施步正,剌剌遠去。
秋豪好不氣呀。再觀他主子,平湖秋月,甚至眉峰里藏著一絲絲笑意,更是氣暈。
從來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啊。世子爺殿下身邊的紅人眼瞅著要更換啊。
而局外人似得世子爺,這才站起身問:「宮內可有消息?」
秋豪再是怨情,也只能恭謹回稟:「刑部遞進去的摺子,已經替換好了。楊鴻禮也已進宮。此刻,估計正和陛下商議呢。」
明胤微微頷首,表示認可。
秋豪終綳不住了:「主子,不是屬下多嘴。他也太囂張了。即便知道,貢院一事,我們會幫他,他也該默默知足。這算什麼?明目張胆地表示世子府正為他所用么?囂張跋扈,豈能重用。若不壓制他的氣焰,日後……」
明胤抬手止停,溫肅道:「該進宮了。」
秋豪默然。
拖著雙朝天大靴子,蕩蕩悠悠的廉某人,沿途觀景沿途嘆息,不停地搖頭慨嘆「哎呀呀呀」「啊呦呦呦」「嘖嘖嘖」「天哪」「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啊」「……」一路行至正門邊的小側門。見無車恭候,廉某人直接兩眼倒吊眼珠發綠,心說這哪路子待客之道,來時香車蹬蹭,去時側門一關就算送?他緊忙沒事找事地將一隻腳退回門檻里,阻止門子送神:「叫你們管家,來同我聊聊。」
門子觀他絕非善茬,沒轍,忙叫掃院小廝搬來福伯送神。遠遠瞧見風神矍鑠的老管家,廉衡尾巴一夾未敢過度造次,躬身道:「老管事,小生有一事不明,望不吝賜教。」
福伯人如淡松,瞥眼他卡住門檻的腿,頗為慈祥道:「小先生請講。」
廉衡:「小可也算貴府新進客卿,客卿出門,貴府理應車馬恭送。世子爺大鵬展翅九萬里,不拘府中小節,可您老坐鎮百畝名園,焉能忘了這禮。」
一聲鞭響。「想死早說。」
廉衡墨眼驟圓,拔腿便跑,可再快快不過鞭子。再一定睛,人已被追月裹成個粽子,急拖到鐵蹄邊,與棗騮駿馬近距離地大眼瞪小眼。
施步正一萬個費解:「你就不能長點心,俺都沒你話多。」
白鷂看眼肩頭灰鷂:「不知深淺。」
明胤掀起帷簾,不咸不淡:「尤孟頫常去『瘦竹園』,若想見他,去那裡尋。」
廉衡離長馬臉遠點,玩味句:「是『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么?嗬,誰起的這名,真夠雅騷。」
明胤原本迎春花似的開水臉,立時潑了碗墨。六英一時凝言,短促的安靜后,追月看弱智似的收回了鞭子。施步正則拱手示意:「領教領教」。
廉衡活絡下筋骨朝草莽還禮:「承讓承讓」。
帷簾沉沉落下。轔轔馬車,冷冷地駛向了光明遠方。
而廉某人,餓眉餓眼地拖雙軟腿剛入院門,小大就迎上前,怯怯地說:「清心咒不足百遍,爹爹收了兄長早飯」。待他再軟沉沉踏入弘文館時已近日正,甫一入院,便被青蟬截住:「師公原話,『入館首日,遲到。學業散漫,矜伐。令其跪坐墨廬,抄寫整本《道德經》,午膳不得食。」廉大膽面無血色,心說這是靠山不理、爹爹不愛、爺爺不疼的苦命運道來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