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穀中方圓八裏荒草叢生, 枝葉野蠻交錯,觀內裏雅致清幽格局,依稀能夠想象到曾經的繁榮。


  不需多時, 淮縱憑借極好的目力看到從溪水旁快速跑開的梅花鹿。


  看著梅花鹿, 五個孩子眼裏發出亮光,小女孩含蓄地紅了臉:“大哥哥, 我能把那梅花鹿抓來吃嗎?”


  “又餓了?”


  “就是不餓,也還是想吃肉啊。”


  身邊的大花小花大草小草連忙附和:“大哥哥, 就讓我們去吧!”


  淮縱白淨的手指搭在刀柄,漫不經心地揚了揚眉:“去吧。”


  她倒想看看, 五個孩子能翻出多少浪花。


  “我就知道大哥哥最好了!”小女孩領著同伴頭也不回地撒丫子朝梅花鹿消失的方向跑去。


  副首領受了傷, 麵色蒼白,他惴惴地看著侯爺,內心頗為自責, 不僅是他,其他龍衛軍士氣也委實低迷。


  一入幻境, 手握屠刀,真真假假, 是非不分,人心的惡與苦淋漓盡致發泄出來, 朝自己下手, 朝同袍下手,甚至連金尊玉貴的侯爺都敢冒犯……他們忍不住後怕。


  身在不歸穀,這樣的狀態可不行。五個孩子的身影再也尋覓不到, 淮縱清聲道:“別忘了咱們此行目的。”


  尋回五色石蓮救王爺,邊關生亂,正是肝腦塗地保國時,一味陷在愧疚感傷裏怎行?要做的事還有很多,肩上重擔一日未放下,這條路就得勇往無前地走下去。


  她容色稍緩,問隨行的龍衛軍:“爾等皆是我鸞國精銳,來此地,你們怕嗎?”


  “不怕!”


  異口同聲,聽得淮縱爽朗地笑出來:“不怕的話愣著做什麽?去尋五色石蓮吧。”


  年輕俊秀的侯爺身上帶著一股令人豔羨的灑脫勁,驅散了人們心頭籠罩的陰霾。


  此行來之前他們都曉得這大抵是有命去沒命回的差事,雖說不歸林烏煙瘴氣毒蟲縱橫,但穀中清幽,能埋骨於此也是榮幸。


  龍衛軍精神振奮,結隊成行,從一片荒蕪裏尋找生長在石縫的五色蓮花。


  “乖乖小鹿,給我站住!”


  大花腳尖踩在石頭,於半空施展了一個漂亮的縱躍。


  後麵的人追得狠,感受到強烈的危機,梅花鹿跑得飛快,大花小花這對兄妹對望一眼,心有靈犀地朝對方點頭示意。


  身板消瘦的大花往地麵跺了跺腳,蕩起薄薄灰塵,他身量迎風見長,麵部露出痛苦神色,隻聽一聲壓抑呼聲,喘著氣從地上爬起來,已成為瘦骨嶙峋的成年人。


  為了一隻梅花鹿,破了多年偽裝,隨後跟來的大草小草驚得瞪大眼:“你們不要命了嗎?!”


  改變容貌身量的大花嗓音出奇的輕柔:“都進了不歸穀,就是死,我也要做個飽死鬼。”


  他二話不說抱著妹妹朝逃跑的梅花鹿奔去,身形迅疾,快得留下一道殘影。


  大草小草麵麵相覷,還沒從對方眼裏看出明確的態度,小女孩似笑非笑地出現在他們身後。


  “看來這些年的牢籠之困都把人餓瘋了,一隻梅花鹿,也值當拚命?”


  她來得無聲無息,大草小草小臉雪白,回過頭來諂媚地衝她笑,期許她看在曾同甘共苦的份上高抬貴手。


  小女孩眼神輕蔑,手裏不停拿著草藥往嘴裏塞,她嚼得很慢,直勾勾盯著兩人。


  “你們聽過一句話嗎?磨刀不誤砍柴工。”


  大草小草猜不透她所思所想,小女孩拍拍手掌,冷聲道:“你們為我護法。”


  說著席地而坐,運氣消化先前吞吃的草藥。


  正因為忙於采藥才會落在最後。身在穀中,不將實力提上去,隨隨便便一個人就能以刀背將她擊暈,傳出去,她的臉簡直不要了。


  說運功就運功,大草小草老老實實守在兩側,不是沒有動過其他心思,比如趁她不備往身後捅一刀。


  刀就藏在大草衣袖,可他沒有把握這一刀下去能將人重傷。都是從穀裏出來的,學的是一樣的本事,很難說清對方是不是在借機試探。


  大草小草年輕時就有疑心的毛病,越疑心,越謹慎,沒有萬全把握輕易不肯出擊。


  兄妹倆猶豫不決,白霧自小女孩頭頂蒸騰而出,一炷香的時間,她緩緩睜開眼,出其不意地朝兄妹倆痛下殺手。


  “京涯!你——”


  “磨磨唧唧有什麽意思?京涯也是你能喊的?死!”


  她一手擰斷他的脖子,在男孩子生機斷絕前吸幹了他的功力。


  好好的人眨眼化為一具幹屍,小女孩滿意地笑起來:“重新獲得力量的感覺……真不錯。”


  “大哥!”


  親眼目睹兄長死相,小花驚怒交加,麵上帶著與年紀不符的陰森,厲聲痛斥:“京護法好殘忍的手段,如你這般肮髒無情之人,就是再修煉幾十年都配不上尊主一根頭發!”


  “蠢貨,你找死?!”


  小花喉嚨發出一聲低吼,一手拍地,從稚嫩到蒼老不過一瞬間。


  看她垂垂老矣,小女孩嫌棄地舔了舔染血的指尖:“你就是亮出真身,敢和我交手那也是自不量力。”


  “廢話少說,拿命來!”


  “嗤,愚蠢。”


  烤肉香味在半空飄散開,年長的大人抱著懷裏的妹妹狼吞虎咽。


  “大哥,好吃,好好吃,嗚嗚嗚,我好多年沒吃過這麽美味的東西了!”


  被喚作大哥的男人顧不上言語,一口撕下大塊烤肉:“這下就是死,也能如願了。”


  他們四人加在一起都不是京涯對手,和他們不同,京涯是尊主一手調.教,性子乖戾,善於隱藏。


  若非京涯對尊主生了妄想,再差也不會落得如此境地。


  如歸村的村民盡是殺人不眨眼的凶徒,隨便一個手上都沾了成千上萬條性命。尊主出穀清理門戶,沒要了他們的命,卻剝奪了他們的自由。


  白雲蒼狗,滄海桑田。這堪比淩遲的囚禁,一旦開始,就是許多年。


  為了保持體力,降低外來者的警惕,他們變作小孩子的模樣,後來漸漸無人敢擅闖不歸穀,村子多少年看不到生人,於是彼此吞食,苟活至今。


  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大花已經過夠了。


  死前他想吃頓大餐。


  他看向容顏稚嫩的妹妹,呲牙笑開:“飽了嗎?”


  小花抹了抹嘴邊的油水:“撐了。”


  風帶著一股血腥氣飄來,兄妹倆臉色頓變,小女孩從陰影處走出來……


  “五色石蓮?!”淮縱呼吸放輕,謹慎走向長在巨石縫隙中的五彩蓮花。


  她在穀中找了很久,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按照宣卿講述的采摘之法將石蓮放進特製的盒子,淮縱長舒一口氣,此行比她料想要順利許多。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回到與副首領約定好的地方,空無一人。


  等了許久,三三兩兩的龍衛軍垂頭喪氣地回來,眼裏隱有驚惶:“侯爺,我們與副首領走散了。”


  “走散了?”淮縱心裏不踏實,沉聲道:“吹哨子沒有?”


  龍衛軍手心直冒冷汗:“吹了,沒人應。”


  以哨為號作為集合指令,尋常時候哪怕看不到人也同樣有哨聲傳來作為響應。


  淮縱從脖頸取出那枚玉質的哨子,不過須臾,有哨聲從遠處隱隱約約傳來,龍衛軍大喜:“定是副首領他們聽到了,此時不來怕是出了意外,手下自請前去接應!”


  “本侯與你們同去。”她壓下心底不安,溫聲道:“五色石蓮我已經找到了。”


  “太好了!徽王爺有救了!”


  身邊圍著六名年輕興奮的龍衛軍,淮縱提醒道:“穀內不太平,你們跟緊我,切莫走散。”


  “是!”


  循聲來到溪水處,不見副首領或者其他龍衛軍,淮縱喉嚨一陣幹啞,盯著手拿哨子的小女孩:“怎麽是你?”


  小女孩笑靨如花:“大哥哥!你們總算來了,我好怕呀。”


  “哨子怎麽會在你手裏?他們人呢?”


  “人?我沒見到人啊。你說哨子呀,哨子是我撿到的。”她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從兜裏抓出一把肉幹:“大哥哥,你餓不餓,我請你吃肉哇。”


  淮縱眸光微閃,故作輕鬆道:“哪來的肉?”


  “林子裏抓的呀,上好的烤肉,大花小花大草小草他們心眼壞,丟下我一人跑了。幸虧大胡子哥哥心善,做好了肉幹不忘分我一份。”


  一旁的龍衛軍動了動嘴唇,驚異駭然地沒有說話。


  尋藥比天還大的事,副首領怎會玩忽職守丟下差事跑去烤肉?


  小女孩拿著肉幹的手僵滯半空,上揚的唇角緩緩落下來,不客氣地哼了聲,眼神發冷:“大哥哥,你不會不信我吧?”


  ……


  是夜,千裏之外的鸞城,徽王府。


  蕭行大汗淋漓地從噩夢驚醒,大口喘.息著,後背盡被冷汗打濕。


  這幾晚她頻頻發夢,夢中所見一次比一次駭人。


  安撫了守在外屋的阿韭,蕭行下榻倒了杯茶,茶是溫的,一定程度平複了她四肢百骸竄上來的冷意。


  細數阿縱離城已有半月。


  爹爹昏迷不醒,邊關戰況激烈,前陣征西大元帥打了敗仗,被敵將一箭射中胳膊,軍報傳來,皇兄在禦書房憂心如焚。


  蒙國與鸞國有奪城之恨,冶國強勢,三天前與蒙國歃血為盟。七國爭霸,名臣良將依次登場,勢必要爭個頭破血流。


  也不知不歸穀是怎樣情形?


  蕭行枯坐桌前,燈光下一張俏臉看不見血色。


  夢都是反的,定是她憂思過重。她下意識捂著心口,夢裏,阿縱被一刀捅出個窟窿……


  她渾身顫抖,這一夜注定難安。


  翌日天明,華陽從宮裏出來,去了趟帝師府帶著林絮絮往徽王府看望皇叔。


  皇叔中了長醉的毒,整個人如同大醉一場,眼下就等著淮縱從不歸穀帶藥回來,可在此之前,她真擔心人沒回來,小九先倒下了。


  一夜未睡,蕭行麵容憔悴,短短幾天又清減了許多。華陽看了直呼心疼:“一晚上的功夫,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以風姿卓絕、清雅傲然響徹文壇的蕭東陵,恍如被妖精吸食了精氣,萎靡不振。蕭行輕撫額頭,看著來人生出兩分恍惚。


  她握著華陽手腕,指尖涼得對方嘶了一聲:“你做了什麽?手怎麽冰成這樣子?是病了嗎?”


  “沒有。”


  “小九,你可別嚇我,我——”


  “我無事。”


  恐她擔心,蕭行快速收回冰涼的手,一晃恢複了往日從容優雅:“大概是被魘著了,心神不寧。”


  “我那有上好的安魂香,稍後派人給東陵姐姐送些來。”林絮絮柔弱纖瘦,嗓音如同百靈鳥婉轉好聽。


  華陽放心不下:“別稍後了,現在就讓下人去趟帝師府取了安魂香。對了,速速請宣醫師來!”


  宣卿來得很快,開了一大堆凝神靜氣的藥,她不懂如何安慰人,索性什麽都沒說,揮揮袖子走了。


  蕭行忙著照顧爹爹,沒心思待客。出了徽王府的大門,華陽心事重重:“絮絮,咱們還是回去為皇叔和淮縱祈福吧。”


  “可是華陽,祈福有用嗎?”


  “總比什麽都不做好吧。小九何等堅韌的性子都被折騰的失了精氣神,都說夫妻同心,見她如此,我心裏也好慌。


  於私,皇叔是她父,淮縱是她夫。於公,他二人都是我鸞國將骨軍魂,缺一不可。世道艱辛,咱們鸞國誰不盼著他們相安無事?”


  林絮絮隱晦複雜地看著她,輕輕咬唇,神情幾近憐憫。


  她很想說淮縱不會回來了。


  遇上如歸村那幾個活了兩百多年的妖孽,縱是大羅神仙也無法逃出生天。


  淮縱會死,徽王爺得不到五色石蓮也會溘然長逝。將帥缺失,軍心潰散,內憂外患,鸞國很快就要亡了。


  話到嘴邊,她溫溫柔柔改口:“殿下切莫憂心,一切都會好的。”


  華陽舉目望天,悵然歎息:“但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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