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過江鯽
紀源恍然,回頭一想,又覺得不對。
「崔前輩既然已窺探武道登頂之法,為何不親自教授劉蠻,何須假手他人?」
老人搖了搖頭「這孩子自小與我相處,我又無後,教他自然是可以。只可惜老夫沒有讀過什麼書,實在教不出為人處世之道,你也看見了,劉蠻頑劣,就那犟脾氣,我的話還聽半句,其餘之人誰能說得動。恰好在客棧那日見了仙師出手,對你崇敬有加,想來這便是世間玄之又玄的緣分。」
紀源無奈「前輩的意思晚輩明白,可在下並無收徒念想。況且身上還有一樁要是需要去辦,所面對的皆是修行中人,若是帶著劉蠻,怕真與敵人廝殺起來,無暇顧及。」
崔潺自然懂得其中道理,略微思索,沖著門外發出一道武者真氣。
紀源見此極為驚訝,竟然是江湖傳說中的傳音入秘之法,實在匪夷所思。
相傳此法施展需要極為龐大的武道真氣,而且還得對真氣有極強的控制力才可輕易使用,距離上能夠三五丈遠便是頂天,若是受到什麼東西阻隔,效果也會大打折扣。
可這崔潺竟能如此輕易地使用,且還隔著房門,實力之強可見一斑。
不一會,門外又響起扣門聲,紀源知道來人是劉蠻,便讓他進門。
劉蠻見了紀源喜笑顏開,拜倒在紀源腳下,口中喊著「拜見前輩。」
崔潺也不隱瞞,直言「紀仙師乃山上修士,與我等武夫大不相同。雖然你父親不願讓你習武,但你是我看著長大的由不得他。今日幫你出面與紀仙師協商,不教武藝,只跟著他行走江湖。期間若有危險,幫得上忙就出手,幫不上忙自保即可,若真有性命之虞,生死自負各安天命,如何?」
劉蠻眉頭微皺,沖著紀源「前輩真不是武道高人?」
紀源搖了搖頭,劉蠻又向著崔潺問道「那我與他學什麼?」
崔潺道「做人!」
「做人?」劉蠻不解「我都十七了,為人處世早就懂啦,你要真想給我找個先生,當時還不如就送我進國子監呢!學那些之乎者也,天文數算有何用?還不如應徵入伍往東去與泉國之人廝殺!你倒好,那麼聽我父親的話,凈教些三腳貓的功夫,還給我找個學做人的先生,實在可笑!」
言語間滿是不屑,甚至於對紀源先前的所有崇敬之意也消失無蹤。
崔潺無奈搖頭,不再理會他,與紀源互看一眼,說道「讓紀先生看笑話了,此事於崔某於劉家關係甚大,若先生答應下來,大明一行劉家鼎力相助。先前所言對抗雷劫之法亦不會私藏,皆可作為回禮贈與先生。」
劉蠻聽得不明不白,想插話,卻無人理會他。紀源則是以心聲問崔潺「你既如此熟悉山上之事,身邊自然有不少修士朋友,為何早不定下人選,非等到我出現?若我不來此,閣下豈不是抱憾而終?」
崔潺笑了笑,以傳音入秘回道「老夫自認看人眼光不差,可久在劉家商場混跡,認些貨比三家的道理。若先生不出現,自然有其他人選。可此番來此,見先生與往日所見的山上修士大有不同,這才斗膽開口。」
紀源沉思,權衡利弊,一時拿不定主意,耳邊卻傳來柳青源的聲音。
「飛升上界的三九天劫非同小可,我看此人所言非虛,不若先行答應下來。」
紀源對於飛升之事知之甚少,柳青源既然會如此說話,定是於開天筆的玄妙傳承中得了什麼暗示,便不再猶豫答應了下來。
隨後,少不了讓船上管事之人送來好酒好菜招待,崔潺與紀源共飲。
劉蠻見此,心中一個念頭閃過「我這是被賣了?」
聽著桌上二人言語如何安排自己,卻發現始終無法插上話,每每試圖開口皆被人將酒杯塞到嘴裡,和著話頭一同咽下。
也不是沒想過動手解決問題,思量過後還是沉住了氣,崔爺爺的本事自己是知道的,那位紀仙師可是傳說中的仙人,真要動手吃虧的還是自己,只好埋頭扒飯。
酒喝得正酣,船外突然想起嘈雜之聲。
崔潺笑道「紀仙師有眼福,外面的場景可是幾年難得一見的,要不移步外頭吹風喝酒賞景。」
紀源不明所以,卻欣然答應。
隨後,在船上夥計的一番收拾下,酒桌移到樓船外的甲板上。
壘西與東去兩個渡口雖是一西一東連接荒原河兩岸,卻相隔甚遠。壘西渡偏南,東去渡偏北,相隔五日船程。本來荒原河兩岸以荒漠戈壁居多,無甚好景,唯獨傳聞中的魚躍龍門一景頗為壯觀。
相傳荒原河深不見底,河中水族種類繁多,皆是兇殘肉食之屬。而在壘西渡前往東去渡的航線上,荒原河兩畔有兩條不大的之流,其內盛產飛魚,名曰過江鯽。此魚生性溫和,自然鬥不過荒原河中的諸多凶魚。千百年來若想從東畔小河前往西邊,強行渡河不知有多少要淪為凶魚的口中餐食。直至其中有一條修行有成的過江鯽妖修出現,指點族中後輩苦練騰躍之法,每每到了荒原河水域便以此法跳躍過河,一來加快渡河速度,二來此法甚是靈活,能在水裡與捕食者周旋,增加了許多逃脫的機會。
自那之後,短則三五年,長則十數年之久,荒原河這段河面總能聚集諸多過江鯽,若洶湧潮水一般騰躍過江。
此刻,樓船早已停下為過江鯽讓路。
紀源與崔潺二人站在樓船五樓俯視,看得極為清楚。
一身銀鱗的無數大魚,於江面匯成一條銀色長橋,高高躍起,重重落下,連綿不絕。
水下暗流涌動,早有捕食者做好大快朵頤的準備,卻在出口咬住幾條過江鯽的同時,又有無數過江鯽前赴後繼,以羸弱之軀硬撼動強者,更有無數條有力的魚尾在捕食者身上鞭打。一道兩道倒是無妨,怕的就是一重未落重重複進,直拍得捕食者落荒而逃。
樓船上無數看客為之驚嘆,真乃天地造化。
崔潺與紀源護碰玉杯,一人問道「看到了什麼?」
另一人沒有回答,劉蠻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輕聲道「問我?」
二人相視一笑,劉蠻不假思索,回道「弱肉強食!」
崔潺搖了搖頭「再看。」
劉蠻又道「攜手共進。」
崔潺再次搖頭,說道「生死有命各自安好,講了一個拼字。一者奮力求食,一者拚命求生,無對錯,只看事在人為。」
劉蠻沉思,紀源開口問道「想到了什麼?」
劉蠻回道「迎難而上。」
紀源笑道「世間本無路,方向既定,且行且開,路邊有了。於過江鯽而言,此處也是渡,他出也是渡,尋一處渡。於捕食者而言,他處可捕,此處亦可捕,尋一處捕。」
劉蠻被二人一番言語整的轉不過腦筋,自己拎起酒壺大悶一口。
恰在此刻,樓船下方一道劍光飛出,直指河面那個碩大的黑影。
「上天有好生之德,趁人之危者必受天誅。天不收你,我來收!」
其聲如雷,竟是一位武道修為極高的劍客。
崔潺搖了搖頭,擲出手中玉杯,轉眼便來到劍光前面,擋在黑影身前,哐當一聲劍光與玉杯齊碎。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天道自有其理。照你這麼說,明日的飯食可還要進?」
樓下劍客聞言為之一愣,滿船客人皆將眼光轉向五層所在,想看看是何人膽敢與一位劍道高人作對,且還能如此輕易接下那道劍氣,武藝必定不凡,若兩人廝殺起來,又有一場好戲可看。
然而二人接下來的舉動卻讓滿船看客失望,樓下傳來劍客的聲音「敢問是哪位前輩賜教?」
崔潺回道「天州震輔崔潺在此,可是樂州樓劍仙?」
此言一出,滿船嘩然,天州震輔郡崔潺的名頭但凡是個初涉江湖的無名小輩亦如雷貫耳,雖說樂州以劍著稱的樓家亦是聲名遠揚,可與崔潺比起來,猶如米粒之光與日月爭輝,怎可同日而語。
那位被稱為樓劍仙之人更是心神一顫,哪還有其他言語,大聲回道「擇日前往天州謝罪!」
崔潺不再言語,眾人亦竊竊私語,直至不知誰喊了一句「快看!紅鱗鯽!是紅鱗鯽!」
紀源聞言亦運足目力往河面看去,果然,在長長的銀色魚群中,一條鱗色血紅的過江鯽於河面上飛躍,體型相較於其他同類小了不是一星半點,卻能在每次騰躍的過程中飛得極遠。
崔潺見此,開口與紀源解釋道「紅鱗鯽乃過江鯽的首領,每次渡河皆會出現一隻,此魚身具大氣運,若能得之,豢養在家,可保一族三代昌順!」
話音方落,早有無數船客於船上落網捕撈,卻皆無功而返。眾人皆知,自有記載一來,能得此魚者屈指可數,大家也只是圖個樂子。
紀源亦覺得有趣,只看著眾人一次次撒網,極有意思。
然而,下一刻,一張金色大網從天而降,直將包括捕食者與紅鱗鯽在內的所有水族罩在其中。
一個粗獷之聲赫然響起。
「這紅鱗鯽,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