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我賭你的槍里沒有子彈
亂了,一切都亂了。整個草原一路上都是血跡、屍體,禿鷲在地上啄食著腐肉,偶爾有幾匹馬散落在四野。
也不少路上抓到了一個瓦剌少保,據他所說。
瓦剌太師馬哈木、韃靼太師阿魯台、韃靼可汗阿岱汗(雖然是阿魯台的傀儡,但本身有科爾沁部,有兩萬騎兵,而且根正苗紅,對蒙古舊部有很大的號召力),甚至連那兀良哈三衛也摻和了進來。
而且瓦剌內部四大部落也在爭鬥,都想趁著馬哈木兵敗分一杯羹。過不了多久草原就會被一個英雄統一各部,再度南下啊,也不知道把馬哈木打的那麼慘是福還是禍。
但是還好,馬哈木的狗兒子脫歡被夏瑄拿到了,那阿岱汗真是酒囊飯袋,他可能還以為自己是想拿著脫歡領功吧,一千匹戰馬就把脫歡送給了自己,還附贈30個瓦剌俘虜。
「千戶,問清楚沒有?那脫歡有沒有兒子,哪怕是私生的。」
「問清楚了,脫歡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但是都早夭了。」
那就好啊,脫歡死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坐等草原各部統一,等他們聚在一起了再把他們一起收拾掉。瓦剌已經不行了,12萬人,現在就剩下不到9萬,阿岱汗攻瓦剌本部,阿魯台攻馬哈木,兀良哈跟著阿魯台撿漏。現在草原雖亂,但是韃靼人不敢碰我們,兀良哈和朱棣的本隊相距不過二百里更不敢,瓦剌人被阿魯台追的和喪家之犬一般。
終於可以回家了,來的時候五千個壯士,一萬匹馬,回去的時候只剩下2400人,卻帶著9000瓦剌女子,18000匹馬,還有馬首上掛著的6700個韃子首級。雖然首級可能有1000個有些水分,有殺良冒功之嫌,但殺的是瓦剌的人,而且那些人如果瓦剌快要被滅族,那些鬍子兵也是要操著馬刀上戰場的。至於金銀、毛皮、珍寶就更是數不清了,蒙古人劫掠世界不知道攢下了多少家底。
除了女人和馬匹不能直接分掉,那些金銀之類的夏瑄默許士兵私藏,能藏多少藏多少。他們跟著自己和瓦氏出生入死,瓦氏看著那些瓦剌女子,不讓他們被狼兵凌辱,要是連金銀都不給的話,那就真的讓人寒心了。要是那些牛羊能一路趕回來就更好了,總得有十萬頭牛羊吧,都被殺掉了,還是用瓦剌人的刀殺的,要不然戰刀就全砍廢了。
來時急行三日,回時時間就長了。遙遙兩千里,帶了那麼多東西,偶爾有瓦剌女子逃跑還要追回來,一天只能行400里。
六日時間,大軍終於到了忽蘭忽失溫山下,之前與瓦剌人決戰的地方。朱棣果然夠狠,山下又出現了一個小山,那是瓦剌屍體築的京觀。一萬多屍體堆成的土山上有些地方偶爾有一隻胳膊什麼的漏出來,說不出的恐怖。
山下還多了一座營寨,一隊夜不收跑了過來,夏瑄認出來了,那是府軍前衛,只有府軍前衛才燒包著全用的長柄眉間刀,其他的部隊都是各種兵器混雜,畢竟騎兵不管在誰的部隊都算是精銳,所以都是更憑本事,擅長用什麼都隨意挑選,狼牙棒,挑刀,長柄眉間刀,長槍,戟,鏈錘,腰刀,夏瑄還見過有幾個猛將的家丁用那平常練力氣才用的偃月刀。
「夏大人,你們回來了!還帶了這麼多東西。快,快回去稟報徐指揮,夏大人大勝而還。」
營寨里一隊隊人出來和狼兵抱在一起,哭聲連片。不容易啊,半月時間奔襲往返四千里,去最危險的敵後。現在想想還是一陣的后怕,如果不是阿魯台趁瓦剌兵敗痛打落水狗,如果不是阿岱汗去攻打瓦剌營地,如果不是他怕還沒走的朱棣,這五千人怕是一個都回不來了。
「徐老將軍,我部奉太孫命,追擊當日偷襲太孫的馬哈木,追至瀚海,斬首近七千,俘獲近萬,馬哈木的狗兒子脫歡也被我擒回來了。」
「回來就好啊,回來就好。你是不知道,袁監軍三日前就回來了,說你部全軍覆沒,現在估計到陛下那裡了。也不知道陛下會不會怪罪你。」
夏瑄一陣感動,徐忠不知道頂著多大的壓力才敢在這裡一直等自己半月,他們這裡這麼危險,隨時都會捲入戰場。
「走,進營寨,到這就安全了。今晚好好歇歇,明日咱們就啟程。夏瑄,你雖然年少,比我有本事的多啊,這麼多年了,能打到瀚海的還是大漢的冠軍侯,你就是我大明的冠軍侯啊。」
一袋袋的馬奶酒從馬上拿了下來,各種像石頭一樣硬的肉乾也被接了下來。所以先前斬獲裡邊你們怎麼沒說還繳獲這麼多吃的,一群飯桶,馬奶酒你們帶的怕是比那些毛皮還多。
一個千戶到了瓦氏面前,「夫人,那些瓦剌女子能不能分了,兄弟們前些日子死了好多。他們有的還是十幾歲的娃娃,一輩子沒碰過女人就這麼死了。咱們明日還要啟程去追大隊,一路上不知道還要死多少人,兄弟們想……」
瓦氏還是那麼強硬,「不許,她們和咱們一樣也是百姓,咱們把她們寨子里的男人全殺了就夠不是東西了,現在再玷污她們的名節,要是你的姊妹被這麼玷污你會怎麼想?」
「可,可她們畢竟是瓦剌人,兄弟們沒別的意思,兄弟們為夫人出生入死從來沒人說個不字。打起仗來夫人讓我們往那沖,我們就往哪沖,那日格楞河,我弟弟副千戶帶著人衝進人堆救夫人,一句話都沒說,可他臨死還沒娶過媳婦。」
那個千戶滿臉血污結成的塊還沒洗,夏瑄知道他,他是我的部下,那天帶人瘋了一樣去救瓦氏,後來敵人撤了,他抱著一個屍體哭了好久,他找了好久也沒找到他弟弟丟的那條胳膊。
夏瑄拍了下他的肩膀,「去吧,和兄弟們開心開心,別玷污了那些女子的名節就好。夫人沒別的意思,夫人是看你們好多人還是光棍,想著把這些人回去分給你們做老婆,哪有玷污自己兄弟老婆的?」
「謝謝大人,末將去了。」夏瑄看著那個千戶笑起來的樣子也一陣欣慰,這都是好兵啊。
項羽有三千江東子弟兵,夏瑄也有一萬廣西子弟兵,只是可惜死掉的那4500子弟兵了,他們都是再好不過的軍士。忠誠、勇敢、兇狠,再也沒有這麼好的手下了。
中軍大帳里
「來,夏瑄,你雖然和我兒子一輩,但是老徐我佩服。這次回去就等著拜將封侯吧,要是誰敢說個不字,我大耳瓜子扇死他。」
馬奶酒喝著就沒有葡萄酒那麼好喝了,但是也別有一番風味,入口香醇,和後世的奶啤差不多,說不出是酒還是奶。夏瑄摟著綠衣,瓦氏和夏瑄坐在一張案几上,賬里幾個徐忠部下也是各自摟著一個瓦剌女子,中間還有幾個據說是某個什麼王子的舞姬在跳舞,真是快活啊。
「徐將軍,我和瓦氏所部,這次傷亡近半啊。你們怎麼樣?損失多不多?」
「我和塞哈智兩部一共損失了兩千人左右,斬首3000啊,你是不知道,那天我們帶著騎軍去追擊瓦剌,那弩真是一射一個準。可惜不能在馬上上弦,必須帶下馬踩著弩臂,雙手才能上弦。」
只能等將來造出來絞盤鋼弩了嗎?但是那玩意先不說能不能造出來,就是造出來,一把弩怕是要二三十兩,戶部除非是瘋了才會批下錢糧。
「不說這個了,夏小侄啊,喝。孩兒,孩兒呢?去,給你夏大哥敬酒,將來跟著夏大哥多學學,你也能打到那瀚海。」
一個看上去剛毅的男子,之所以說剛毅是因為看著和兵馬俑一樣,頭臉方正……這真是你親兒子么?
那小徐看著已經醉了,端著酒杯就在夏瑄案幾對面大喇喇的坐下。
「夏大哥啊,小弟徐破虜,敬大哥一杯。」
要麼說文官都瞧不起武官這群粗漢,你看你起名字也不能這麼直接啊.……
「夏大哥,我爹說了,以後就讓我跟著你混了,小弟資歷淺,不敢求千戶,小弟給你當家丁隊隊長吧。小弟自小學武,我徐家單傳的挑刀,小弟也會!你不信我給你耍一段!」
你們攔一攔他啊,這不是鴻門宴啊,塞哈智你起什麼哄,你還把刀遞給他。
徐破虜剛拿到挑刀神情就變了,不再是眼神迷離醉醺醺的,拿著挑刀撫摸槍桿好似在撫摸自己的愛人一樣。舞姬也都退下了,塞哈智一招手,都坐到了他身邊……
「夏大哥,小弟這把挑刀,長七尺六寸,刃長兩尺兩寸,闊一寸五分,全重八斤六兩,獻醜了!」
挑刀其實和偃月刀差不多,長柄,只不過刀身薄而窄,刃也比偃月刀長,算是偃月刀改的實戰版吧。
八斤六兩是明朝的八斤,按照後世重12斤,也許不是那麼重,但是刀太長了,而且重量都在刀身上,簡單來說就是槓桿費力力臂你懂吧……使起來很不易,可徐破虜卻舞的虎虎生風,兩米多長的刀在周身划著密不透風的圓,夏瑄都感受到有風吹在臉上。最後一式躍起劈砍,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彷彿要把這大帳劈做兩半。
「夏老弟,讓你見笑了,犬子學藝不精,還沒學到三分就出來獻醜。」你剛才還叫我小侄呢……行了,這人怎麼一提到自己兒子比文官還會謙虛裝13,這要是三分.……那你自己使的也就兩分,別以為我沒見過你拿著挑刀沖陣。
徐破虜又一屁股坐到了夏瑄對面,舞姬接著開始舞「夏大哥,怎麼樣?小弟能不能當你的家丁隊隊長?」
夏瑄看了一眼瓦氏,「抱歉啊,徐老弟,愚兄的家丁隊是瓦氏夫人寨子里的親兵,都是女子,怕是多有不便。不如這樣,你先做著夜不收的副千戶。」
夏瑄只聽到徐破虜喃喃自語說了一句「你不也是男的么」就悶悶不樂坐了回去。
咱倆能一樣么,我實歲16,虛歲17,至今還是童子身,半夜遇鬼仗著有童子尿都不怕。兩個貌美,算了。一個貌美如花的侍女和我睡一張床都能把持住。你要是來親兵隊出不來三天就能被瓦氏剁了喂狗,我是為你的安全著想啊。
賬內還在塞哈智主持下熱鬧,你別說塞哈智這人也許沒什麼本事,但是絕對是到哪都不惹事,能混得開那一種。可惜至今不肯與自己深交,不知道是不是一路人。
徐忠喝醉了被夏瑄攙扶著出了大帳,營盤各處都在鬧騰,有人拿著木牌哭,有人摟著女子開懷暢飲,兩萬人的府軍前衛,加起來只剩下了13500,還好,陣亡將士的屍體都被帶了回來,只不過現在不得不把它們埋在異國他鄉,再不埋就要生瘟疫了。這裡缺醫少葯,隨行的只有十幾個醫師卻要照顧兩萬人大軍,如果有雲南白藥就好了。
現在只能用酒精消毒,然後再塗抹上金瘡葯,傷病營里到處都是鬼哭狼嚎。說來也奇怪,這些軍士都是打仗時候斷了胳膊都不嚎一聲的硬漢,卻能在傷兵營和陣亡兄弟屍體面前痛哭。
一直到後來夏瑄才知道,這些人不是不疼,而是他們沒讀過書也知道戰場上受傷了如果嚎叫會影響士氣,會讓還在揮刀的兄弟分心,所以他們再疼都咬緊了牙關不出聲,自己從身上掏出草藥隨便塗抹點然後撕下一條布纏上,懂事的讓人心疼,明明沒有這種軍令的。
幸好瓦氏那些狼兵隨身帶的都有草藥,而且五花八門的,有的是把草在嘴裡嚼碎了撲在傷口上,有的是粉末之類的。效果還不錯,那些醫師也只是把那些沒處理好的腐肉割去,然後消毒,抹葯。
「徐將軍,你可以給我說實話嗎?其實你們根本沒有接到軍令在此等待對不對?」
跟在夏瑄後邊的瓦氏也吃了一驚。
「你怎麼看出來的?我還以為瞞的很好,連塞哈智也沒問我。」
「塞哈智也不是傻子,也許他只是裝傻。如果你們真的接到軍令不會一個民夫都沒有,也不會帶這麼少的糧草。你看那些義烏永康兵的吃相,如果我們再不來,你們就要挨餓了」
「瞞不過你啊,是,陛下沒讓我部留下,陛下怎麼可能讓我部在這裡等死。」
「那天你們追擊,兩天過去都沒有一個人回來報信。陛下等不著了,就下令班師,還訓斥了我和太孫一頓,我臉皮厚自然沒事,太孫卻嘴硬和陛下頂嘴了。太孫知道你一定是不追到馬哈木不罷休,可我們又得到錦衣衛密報,馬哈木根本沒在那個方向。太孫就知道你是殺紅了眼,想為他出氣。」
「害,說實話,我也不是為他出氣。我只是不想錯過這麼好的機會。陛下勞師北征,耗費巨大,如果只是斬了瓦剌萬餘人,草原還是不安生。只有派一股全騎兵的精銳部隊效仿衛青、霍去病才行,可陛下害怕再有人和丘福一樣兵敗,一定不會同意。」
「所以你就獨自帶人追殺,年少氣盛啊,如果我和你一樣年輕就好了。我定要和你比比誰殺的韃子多,可惜我老了。所以我只能聽從太孫的密令在此等候,太孫還以為我會不同意。」
「徐老將軍,你不是說自己是陛下的人嗎?怎麼敢違抗軍令的?」
「夏瑄啊,你還小,你不懂。我和你爹夏元吉是一輩人。我們啊老了,沒有那股衝勁。不瞞你說,自從靖難之後,我一仗都沒打過。我吃著靖難的老本封了侯,又靠著對陛下的忠誠才能一直留守南京協助太子監國。」
「可我死了怎麼辦?你看到了,我兒子按你的話說就是個莽夫。我孩兒啊一直都瞧不起我這個當爹的。他覺得我老了,像條只會跟著陛下的老狗,趴在窩裡十年了都沒動彈,前次北征我不去,南征我不去,西番苗羌我不去,倭寇犯邊我也讓手下帶隊去。」
「可我不怕死,我徐忠跟著陛下斷了手都沒吭一聲。我徐忠也曾經是個猛將,敵人見了我跑的比兔子還快。打進南京城那次,漢王是第一個衝進去的,我是第一個登上城牆的。直到我看著破虜一天天長大,看著他跟著我叫爹,看著他練刀時候渾身被汗濕透了也不喊累。」
「從那時候我開始怕死了,我不能死,我要看著破虜長大,看著他娶妻生子,可破虜卻總說我這個當爹的是條趴在窩裡不動彈的老狗。」
「這天下啊,終究是太孫的天下,破虜和太孫一般大。所以陛下暗示我輔助太子一脈我歡喜不盡,所以我敢跟陛下請命說去接應漢王然後轉身留在這裡。所以我敢孤軍留在這裡一直等著你回來,只有這樣太孫才會記住我這個老將的忠誠,日後才能保我徐氏一脈世代公侯,與國同休。興許這次回去陛下會降罪,奪了我的爵位,但只要有太孫在,我兒就能榮華富貴。」
「老將軍,你,在下佩服。」
「哈哈」徐忠拍了下夏瑄的肩膀「我知道你在背後說我和塞哈智蠅營狗苟,我們這些武官啊並不蠢,但是陛下想讓文武涇渭分明,所以我們必須要蠢,不僅蠢還要貪財。但我們,我敢說跟著陛下靖難的這些老臣沒一個孬種,韃子打過來,沒人會逃跑,都敢以命相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