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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話·下 誰言不憶

  「經此一事,想來皇后該自危了。」殿中,貴妃陳氏與嫡母沈婺華坐席對飲,幸災樂禍。

  沈氏吹開熱氣,不緊不慢說道:「齊王受審以來,皇后閉居中宮,應如是也。」

  陳氏哼道:「皇后尚不敢為子求情,卻妄想打擊我等,不自量力耳!」說著笑向嫡母,「所幸阿娘以齊王厭勝告之韋德裕,否則皇后如何發難,未可知也。」

  沈氏慢飲,乃道:「欲立不敗之地,須知敵之弱點。」

  陳氏頷首,須臾笑道:「聽聞昔在陳宮,張麗華恃寵而驕,阿娘處之澹然,百般忍讓。如今看來,阿娘並非可欺之人,豈非動情乎?」

  沈氏略頓,也暗自納罕,昔為陳后,即便半年不得御,她也從無怨言,不爭不忿。而今,她徒有伴駕之名,卻在暗自為營,實在匪夷所思。轉而一想,哪個女子不盼恩寵?縱是澹然若她,內心也在渴望情愛。遙想當年,煬帝來幸,入坐片刻即走,見她未加挽留,留詩戲曰:「留人不留人,不留人也去。此處不留人,會有留人處。」煬帝去后,她默然寫道:「誰言不相憶,見罷倒成羞。情知不肯住,教遣若為留。」是也,誰言不相憶,只因留不住,倒不如不留,以免尷尬。空有才華半生,沈氏終為今上賞識,乾涸的心靈得到滋潤,輒會蠢蠢欲動,企盼更多雨露灌溉。沈氏不禁暗嘆,不爭如她,一旦可爭,也難免落俗到算計恩寵……

  「阿娘?」

  沈氏回神,乃笑:「汝之寵遇,事關陳氏,我自然多加留心。」

  陳氏頷首,哼笑道:「聖人不罪宇文皛,皇后威信盡失,必不敢再插手六宮,我們可盡情歡愉。」沈氏聞言,頷首微笑。

  「殿下,齊王未獲死罪。」侍女急奔入告。

  蕭氏踱步於殿,正惴惴不安,聞言癱坐於地:「如此就好。」聞知次子被捕,蕭氏連夜求於沈氏,她果然守信,助其勸諫聖人。而陳婤從來聽信其母,想來也必不再進讒。

  侍女扶起皇后,說道:「所幸聖人開恩,不至罪及殿下。」蕭氏頷首,驚聞齊王厭勝,她險些當場昏死。「齊王雖未死罪,失寵已是必然,殿下須為自計。」

  蕭氏坐榻良久,乃道:「傳話大明尼,設法勸說高氏母女,務使長孫五娘入宮。」

  白鶻立在紫檀架上,悠閑梳羽。阿岳走來低啐:「爾本畜生,何得專人侍候邪!」無精打采添著水,嘴裡哼道,「我每日喂之,末了阿茉受寵,真不公也!」想及此,阿岳忽起一念,張望四周,遂解玉球紐。白鶻失了束縛,歡快飛走。未免人疑,阿岳又去告於阿茉:「茉姊,雪凰飛走了!」

  阿茉正在案前計畫過冬事宜,聞言轉去廊上,果見鳥架空空,張目四看,雪凰已飛出院,呼之無果。「若失雪凰,五娘恐會傷心。阿岳,汝速去逐之。」阿岳雖不情願,卻也只能領命出門,暗悔不該一時意氣。

  許因重返自然,白鶻穿林疾飛,肆意歡叫。阿岳疲於奔逐,未察哨聲細細。翻過山丘,來至一片深林,竟不見白鶻蹤影。阿岳頓步,察看四周,只見落葉堆積,陰風來襲。

  阿岳忽覺恐懼,轉頭欲走,卻見身後立有兩人,少年所抱者,正是白鶻。「蹲守多日,汝終於出宅了。」少年手撫白鶻,啟唇笑道。

  阿岳預感不妙,驚慌問道:「汝是何人?」

  向海明交鶻隨從,趨步至前,居高臨下說道:「汝勿多言,只須答我:此鶻得之何處?」

  阿岳驚懼不已,連忙答道:「白鶻入宅,五娘得之,遂養於家。」隨從拔刀相喝:「五娘何許人?速速說來!」

  向海明抬手止向隨從,問道:「除了白鶻,有無其他物事?」

  阿岳回想,連道:「奴記有書信一折。」

  向海明眼睛一亮:「書信何在?」「信為五娘所有,奴不知也。」向海明略作沉思,交鶻於她:「爾原路返回,今後須聽我令,不可道出今事。」

  阿岳連連點頭,欲走,不料他又說道:「今夜我會潛入高家,爾若泄語,必無性命!」其旁隨從拔刀恐嚇。

  阿岳嚇癱於地:「郎君饒命!奴必聽令,否則不得好死!」向海明嘴角微揚。

  阿岳尋回白鶻,阿茉終算鬆氣,見她寡言,以其疲乏之故,遂未詢問。夜裡,小娘子未還閣,阿茉遂遣諸婢歇去。眾人感激退出,阿岳以如廁故,悄去後門……

  漏刻的日夜兩池瀉下水滴,源源不斷,青衣獨坐於房,挑燈繡花,靜如夜色。少年匿身於樹,看得入神,幾忘此行目的。忽地神回,少年輕聲躍下,幾個翻滾,潛入房內。

  阿茉聞見闔門聲,正欲回顧,已被人掩口。「汝勿呼叫,否則取爾性命。」阿茉驚懼不已,然又不敢擅動。

  向海明挾之移去櫃邊,翻找一陣,問道:「鶻信何在?」阿茉連連搖首。向海明凶道:「說!」阿茉狠咬其手,向海明疼得收回,阿茉趁機逃走,朝外大呼:「有賊來也!」

  向海明捉之掩口,怒道:「汝豈不畏死乎?」有奴聞聲入院,向海明以刀抵之,低聲命道:「遣開來人。」

  「茉姊,賊在何處?」

  阿茉啟門,向海明以刀抵之,側身而隱。阿茉笑道:「我欲戲爾等,故而呼之。」「茉姊好沒正經,嚇煞我也!」婢女嘆笑而去。

  「算你識相。」阿茉闔門,向海明哼道。阿茉冷道:「或殺或剮,悉聽尊便,只求一刀痛快!」向海明聞言微驚,這才打量之。只見她鵝蛋臉面,修眉俊眼,肌膚如雪,身量微豐;雖其臉倔強昂起,視死如生,然其胸劇烈起伏,露出膽怯。向海明忽然定住目光,怔愣而看。阿茉順之看去,連忙掩胸後退。向海明臉如火燒,手中利刃丟地,轉身逃走。阿茉拾刀而起,滿臉疑惑……

  漏刻水聲細細,高氏擁女而卧,睡意淺淺。「大明尼師邀我母女清修,汝不同去也好,畢竟山寺隔絕,阿孩不喜居之。」

  觀音婢抬眸望之,說道:「阿娘少與之往來為好。」

  「為何?阿尼師佛法精妙,深為天家信重,人皆慕與相交。」

  「正因如此,阿娘不可信之。畢竟尼師望高,何須禮接我們?況且……」況且彼尼曾勸她入侍皇后,並許以富貴;而她彷徨之間,竟險些聽勸,隨之入宮;若然之,只怕她將錯過世民……觀音婢一陣后怕,終究咽下后話。

  高氏未察之,笑道:「阿尼師樂授佛法,見我好學,故而提點,此功德也。」說著摟住女兒,嘆道,「待你兄妹各自娶嫁,阿娘遂無牽挂矣!」

  觀音婢偎緊阿娘,就著母親的氣息,安然入眠。高氏輕撫其頰,滿眼愛憐,喃喃低道:「若得爾嫁好郎君,何妨吃齋且念佛……」

  高母六甲誕辰,鮮於夫人前來致禮,表姊執意不見,舅母以其置氣,令觀音婢勸解之。觀音婢去至雲阿房中,她正呆坐窗前,無所察覺。因拍其肩,雲阿驚了一驚,見來者是她,方是回神。

  「為何失神?」觀音婢問道。雲阿驟然臉紅,連忙搖首。觀音婢嘻嘻笑道:「豈因龐郎乎?」

  龐卿惲征為左翼衛,已去洛陽赴任。雲阿嘆氣,反問道:「龐郎此去幾日,我尚難心安。李二郎已走兩月,每見汝淡然如常,豈無相憶乎?」

  觀音婢垂下眼瞼,誰言不相憶?自世民走後,她常難成覺,輾轉難眠。夜有多長,思念的藤蔓就有多長,在她心裡纏纏繞繞,錐心裂肺……

  雲阿嘆道:「洛陽繁華,美女無數,只怕時間一長,伊們流連忘返……」

  觀音婢聞言,眉頭緊蹙。若說無所擔憂,也絕無可能,畢竟人心易變,若遇其他小娘子,不知他會否見異思遷?觀音婢無聲嘆息,轉回正題:「鮮於夫人來家,汝若不去見禮,舅母恐會為難。再者,妹已不咎前事,阿姊無須介懷。」雲阿無奈伸手,任她引去花廳。

  鮮於夫人此來,安業妻鄭二娘自不敢相隨,唯鄭大郎及鄭三娘在列。姐妹二人去見禮時,鄭大郎見了觀音婢,目瞪口呆,旁座的鄭觀音望見,嘴角一笑。

  宴罷,鄭觀音來屋小坐。婢女持飲入來,鄭觀音接過,卻無心飲用,復又擱盞。觀音婢見之,笑問:「觀音姊有心事乎?」

  鄭觀音欲答,見婢女在,遂又不言。觀音婢因遣婢出,鄭觀音乃道:「唐國夫人在為二郎擇婚……」

  觀音婢指間微抖,因笑:「是耶?」

  鄭觀音頷首:「聽秀寧姊雲,諸小娘子中,唐國夫人最為中意泗州司馬女,將欲聘之。」說著嘆道,「隴西李與范陽盧百年舊姻,二郎從來孝順,必不會逆母。妾唯有放棄念想,以免為人笑話。」觀音婢垂眸不語,鄭觀音見之,執飲冷笑:我之痛楚,必要施之於汝。又閑話幾句,乃去。

  返宅后,鄭大郎問母:「治禮郎外甥女年今幾歲?」鮮於氏答:「其年十二,緣何相問?」

  鄭大郎尷尬撓首,鄭觀音笑道:「阿娘好沒眼力,方在高家,大兄時窺觀音婢,必悅其貌也!」

  鮮於氏恍然,因笑:「若真如此,倒也美事一樁。」鄭大郎嘿嘿笑著,親自扶母入院。

  鮮於氏因詢二女,鄭氏冷道:「我不同意。」「為何不可?」鄭氏哼道:「此女害我不孕,焉能入我家門?」

  鮮於氏為難說道:「新婦亡后,大郎無人管束,流連煙花之地,無惡不為。今能收心,再好不過。」

  鄭氏嗤笑:「大兄其人,阿娘豈不知乎?縱伊娶得天仙,新鮮幾日輒厭,安能收心乎?」

  「大郎收心與否,非我所慮也,但有子嗣,我心安焉。再者,大郎若厭之,汝亦解氣,有何不可?」鮮於氏拍案說道。

  鄭氏拔簪摳甲,嘴角詭笑:「聽聞聖人密選童女,我已託大明尼進其畫像,若得入選,阿娘豈不懼獲罪乎?」鮮於氏連道罪過,遂絕其心。

  高氏覽畫,聽大明解釋畫像來歷,面色氣憤:「鄭美音焉能惡毒如此?!」說著氣喘不停,侍女阿染連忙揉撫。

  大明溫聲說道:「高夫人息怒。」

  「鄭氏欲致小女於死地,妾焉能不氣?」高氏咳喘說道。

  大明棄畫於爐,說道:「貧尼既然告之夫人,則為相護也,夫人不必擔心。」

  高氏略感心安,合十謝道:「多謝阿尼師。」

  「然……」見她緊張而看,大明嘆道,「鄭娘子會否復進,貧尼難料焉。」

  高氏頷首,因欲起身:「妾先告辭。」

  大明搖首笑道:「夫人將去鄭宅乎?如此一來,鄭娘子得知貧尼毀畫,必會轉求他人。屆時貧尼有心相助,亦無可奈何也。」

  高氏思之,復又坐下:「妾該當如何?」

  大明默掐念珠,半晌說道:「蕭吉公有言,長孫五娘乃后之貴人,皇後有意留之於宮。故貧尼此來終南,實為皇后意也。」

  「不可!」高氏直身急道。

  「長孫五娘既為貴人,皇后必傾全力相護,鄭氏亦不敢為害,此為雙全之法,高夫人三思。」

  高氏哭問:「阿尼師別無他法乎?」

  大明持珠凝思,半晌搖首。高氏頹然坐膝,喃喃說道:「此事重大,妾復思之……」見她意動,大明本該竊喜,想及自己所為,深覺罪孽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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