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鋼叉
沙金縣城南街偏東,與曹府隔著十多戶,有一荷花池。池子不大,一畝見方,池內碧綠的荷葉擠滿水面,一朵朵荷花亭亭玉立。荷池西側是一處大院,院牆青石壘砌,高有一丈。大院門口兩尊六尺高的白玉麒麟,半蹲半立,似有虎撲之勢。進入大院門,一道二丈寬的石屏遮擋,看不到院內絲毫。繞過石屏是一處極大的院子,除地面鋪就的青磚外空無一物。穿過大院往西,正中間是一條寬兩丈的青石板過道,過道兩側青磚壁瓦廂房十多間。過了廂房,一棟中西合璧磚瓦結構的三層洋房矗立著。洋房門前是一處精緻的蘇式園林景觀,假山之中一處數米高的瀑布,嘩嘩流淌,水聲潺潺,靜中有動。
榮舵主從葦盪撤回,直接到了此處,站在假山瀑布旁,他雙眼緊緊盯著洋房大門一動不動。走廊內立著兩名年輕女子,神色頗為緊張。
大門無聲地打開了,一名年歲稍長的女子走了出來,朝榮舵主招了招手。
「安堂主如何?」榮舵主急切問道。
「尚好。」女子淡淡答道。
走廊里兩名年輕女子神色一松,忙走了進去。
洋房二樓,是一間大通間,花崗岩鋪地,中間一塊一丈見方的白色地毯。安堂主正盤腿坐在中央,面色略顯憔悴。
「屬下見過安堂主。」榮舵主隨年歲稍長女子進門后連忙躬身施禮。
「榮舵主,辛苦了,事情辦的如何?」
「已查到龍鳥下落,就在城南葦盪中央。」
「哦!」安堂主臉色一喜,忙站了起來,卻不料身形一晃差點摔倒。
「堂主!」年歲稍長女子和榮舵主一聲驚呼,上前就要攙扶,安堂主擺了擺手。
「欲速則不達,我還是過急了。」安堂主微微嘆了一口氣。
「都是屬下無能。」年歲稍長女子和榮舵主低聲說道。
「周姐,榮舵主,你們不要自責,本幫堂口比武還有兩個多月,如果沒有意外,我心法可以突破。」安堂主面色恢復了平靜。
「可惜這幾年多次深入洞穴,沒有收穫,否則尋到蛟丹定能助堂主一臂之力。」榮舵主遺憾滿滿。
「蛟丹本是稀有之物,江湖各派無不嚮往。就是本幫幾個堂口,也費盡心思尋覓。只是入洞穴內越來越難了,那些怪物出沒防不勝防。這幾年各派有多少弟子死於非命,誰也說不清。再說了,即使湊巧覓到蛟龍,又有幾分把握獵殺呢?」
「屬下近日收到消息,但還未證實。消息稱徽安之地恆山深處發現通往地下入口,沿入口而下五百丈即可抵達一處洞穴,順洞穴往西北走二十餘里,有一處無邊無際的地下湖面。」榮舵主壓低聲音說道。
「好,恆山距沙金只有二百多里,這個消息可以跟進。」安堂主點了點頭。
「安堂主,捕捉龍鳥之事放在哪日?」
「此事我會安排,好在龍鳥產卵後會在原地待三十日。但我們也不可大意,需要抓緊行動,錯過這次機會就要等十年後了。」
「再等十年可就大大不划算了。」榮舵主笑道。
「榮舵主,捕捉龍鳥之事,你可透露給儲棟樑,過幾日我想帶他一同前往。此人到底功夫怎樣,可以藉此試上一試。希望我沒有走眼,否則招了一個廢物。」安堂主聲音突然透出冷意。
「是,屬下明白。」榮舵主一凜,有點後悔昨日誇儲棟樑太多。
「榮舵主你不必想太多,我只是奇怪,一個不會功夫的人怎能擊殺猴狼呢?更何況是用鐵鍬斬殺的,這個緣由搞不清,倒是變成一個心思了。」安堂主帶著笑意說道。
「是的,屬下也完全蒙了,那日是我親眼所見,否則絕不敢在堂主面前多說。可惜那頭猴狼獸沒有及時取走,再去尋時已不見了。」榮舵主暗暗吁了口氣,謹言慎行還是大道理啊,以後沒有絕對把握不能再亂推薦人。
「一頭猴狼無足輕重,不必太在意,你們下去吧,我有點累了,要休息片刻。」
……
……
「阿……嚏……」
一出「覃家居」大門,儲棟樑無由來連打了幾個噴嚏。
「媽的,誰在背後說我壞話!」他恨恨地說道。
胡亮洪大笑:「棟樑,你現在可是沙金名人了,有幾個人說壞話也是正常。」
儲棟樑臉一紅:「大哥,不要聽覃老闆吹噓,劈殺猴狼獸還真是無意的,現在要是再來一頭,我還不是嚇得屁滾尿流啊。」
胡亮洪抬頭看了看天,一塊烏雲遮擋了太陽,屋外立時爽快多了。
「走,我們去警局看看,順便瞧瞧那把鋼叉,也是奇了,竟然能夠捅開鐵條罩子。」
「大哥,可能是金毛人力氣大,那怪物披著一身鎧甲能輕鬆上屋頂,真不可思議。」
「嗯嗯,我見榮經理提到金毛人都有懼色,以後萬一再遇到千萬不可逞強。」
「大哥,還能遇到?這兩天我膽子都嚇破了。」
「難說,這些怪物既然出現了,不會輕易消失。」
說到金毛人,兩人心裡都是一緊,三百多人的馬場,有槍有炮,前後一頓飯功夫不到就沒了聲響。
「哎!前面不是榮經理嗎,他怎麼穿一身短褂,戴頂草帽?」儲棟樑眼尖,遠處轉角一個人影閃出,急匆匆往前走著,他一眼就認出是綠柳旅社的榮經理。
「榮經理不簡單,功夫深著的,上屋頂輕鬆的很。」
「大哥,你看他練的外家功夫還是內家功夫?」
「身輕如燕,應是內家功夫為主。」
穿過兩條弄堂,兩人到了警局附近,遠遠看到門口放了不少花圈。進了大門,一張長條桌子上坐著三人,面前擺著記賬本和銀元、角子。胡亮洪和儲棟樑各掏了幾塊光洋遞到記賬人面前。
「胡亮洪帛金光洋十塊!」
「儲棟樑帛金銀元五塊!」
十塊帛金已是重禮,圍著看熱鬧的都驚訝地看了過來。
賈同山在里聽到也走了出來:「胡把頭,棟樑,代死去的兄弟謝過兩位了。」
「賈警長,不客氣。死去的兄弟都是為了沙金百姓而犧牲,幾塊光洋只能算是略表心意。」胡亮洪朗聲說道,他已經注意到桌上,快一整天了,並未籌到多少善款。
兩人進了賈同山辦公室,儲棟樑一眼就見到一把六尺長,上下漆黑卻又泛著淡淡亮光的三齒鋼叉斜靠在角落。
賈同山扔了兩根煙給兩人嘆了口氣:「警局這次損失大了。」
胡亮洪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賈警長,損失雖大卻也是一個機會。」
「怎麼說?」賈同山一愣。
「馬場三百多人都死了,何況警局,再說這幾天警局兄弟們在賈警長帶領下表現不弱啊。沙金縣需要自保,依靠他人難啊。聽說曹縣長親自登門求救,肖司令閉門不出。」胡亮洪慢吞吞地說著。
「好!」賈同山一拍桌子,「胡把頭一番話驚醒了兄弟,警局要大大增強力量,只是經費縣裡也緊啊。」
「沙金縣城富戶多著呢,有些大戶養著十個、八個護院呢,靠護院能保?我看未必。」
「胡把頭意思是招募這些護院入警局,然後警局負責整個縣城治安?」
「呵呵,經費也可讓富戶多少出點。」
「好,明日就向縣長彙報,這個事做得。」賈同山心裡一鬆快活地說道。
胡亮洪走到鋼叉旁上下細細看了看,伸手拿過,手一沉竟然感到吃力。他用力一提掂了掂:「這把鋼叉不下四十斤,金毛人果然膂力驚人。」
儲棟樑湊過去一看,三根齒透著寒光,中間一根長出約一寸。左右兩根並非圓形,而是略微扁平,最外端嵌有細細一條線竟如刀刃一般。
「賈警長,這把鋼叉我和棟樑拿著,到外面找個地方試試,明日再還來。」
「行,行,扔我這裡礙手礙腳,你就拿去吧,不用再送來了。」賈同山看中的是手中短槍、長槍,一把鋼叉他並不放在心上。
胡亮洪略一沉吟:「那好,我先拿著。」說罷,扛在肩上出了警局。
「棟樑,我們到前邊林子里試試,這把鋼叉不是凡品,賈警長小看了。」
儲棟樑並不懂兵器,胡亂點點頭跟著胡亮洪到了林子里。
走到一塊方凳大小的石頭旁,胡亮洪大吼一聲雙手掄起鋼叉猛戳過去。
「嘭!」
石頭爆裂,一下碎成數塊。
「嚯!」儲棟樑驚叫一聲,他分明看到鋼叉深深戳入了石頭。
「大哥,看看鋼叉怎樣?」他忙俯下身。
鋼叉連一絲刮痕都未見到。
「棟樑,果然不是凡品,想不到金毛人能有這樣的物件。」
「大哥,左右刀刃試試。」
「好,棟樑,你來試下。」
儲棟樑提著鋼叉四下看了看,走到一棵盆口粗的樹旁。
「開!」他大吼一聲,鋼叉橫著掃過,劈向樹榦。
「嘭!」「咣當!」
鋼叉劈過,樹榦一削為二。
……
……
「老爺……」
老六子醒來之時,已在漕河邊,他愣愣地坐地上好久才明白過來。裹著草席一口氣跑到「三口燒」酒坊,見到韓凡仁不禁放聲痛哭。
「你……你的衣服呢,其他人呢?」韓凡仁心裡一沉,忙拉著他到了辦公室。
「老爺,全……全完了,他們八個全被怪物叼……叼走了。」老六子老淚縱橫,身體顫抖不已。
「怪物!怪物不是全都趕井裡封死了嗎?」
「那是地上跑的,襲擊我們的是天山飛的,翅膀足有一丈寬,噴著毒霧就過來了。我本想和它們拼了,只是……只是怕老爺不知內情,我只得躲到水裡逃命啊。」一陣痛哭后,老六子漸漸冷靜下來。
韓凡仁額頭滲出密密汗珠,一下死了八個,不是他最擔心的,二、三百塊光洋一個就可打發。眼下取水出現了問題,儲備之水只夠兩天了,這些水是他的招牌,斷了,水池幹了,很快就會傳遍各地。二百口銅缸主人還未現身,一旦此事被對方拿捏住,不要說酒坊,就是飯店都得砸進去。
「老六子,你做得很對,先換身衣服,吃點東西再過來。」
「老爺,那我去了。」老六子雙手緊緊抱著草席慢慢走了出去。
怎麼辦?韓凡仁從抽屜里掏出鼻煙壺狠狠嗅了嗅。
「阿嚏……」「阿嚏……」
連打了幾個噴嚏,腦瓜子漸漸清醒過來。
肖路遠已死,指望不上了,他有點懊惱,這幾年抱住這個大腿抱的太緊了。他拿起桌上電話,撥通了北園飯店。
「青松,約一下警局賈警長,晚上擺一桌,記住,檔次要最高的。」
「爹,聽說警局正在為死人籌款呢,現在約他不是要……」
「籌款?好,好,你趕緊準備三百銀元,待會我到飯店一起去警局。」
「爹……」
「趕緊準備,我馬上到。」韓凡仁掛了電話。
眼下,只有警局這股力量可以借用了。
……
……
嘿嘿,還是蠻俊的啊。
儲棟樑照著鏡子咧著嘴笑著。晚上要去曹府赴宴,特地到剃頭挑子剪了頭,回到「將軍府」拎著吊桶痛痛快快衝了幾桶,這會正在屋裡拿著一塊鏡子照著。
傻呵呵看了片刻,他從箱子里拿出布袋,掏出幾塊光洋揣進口袋下了樓。出了「將軍弄」街對面就是一家南貨鋪子,他買了幾樣點心拎著,晃悠悠往曹府走去。
「嘀嘀……」
一聲汽車喇叭嚇了儲棟樑一跳,回頭剛想罵,車窗搖開露出了一張俏臉。
「這不是儲先生嗎,喜氣洋洋的是不是相親去?」
「安……安小姐啊,嚇我一跳。嘿嘿,不是相親去,媽……嗯嗯,從小到大還未有人給我做個介紹呢。」
安小姐咯咯一笑:「手上拿著啥好吃的?」
「嗨,幾樣點心,有人請我赴宴,總不能空手去。」
「赴宴?」安小姐有點詫異。
儲棟樑左右看看沒人,低聲說道:「去曹府。」
「曹府!請你?」安小姐瞪大了眼睛。
「嗨,安小姐有所不知,我稱曹縣長為叔父,曹府今晚來了貴客,非要我去陪著。」
「哦……那不耽擱你了,趕緊去吧。」安小姐眉頭微微一皺又迅速舒展開,她已收到消息,駐紮在河洲92師長官武寒松今日一早就到了沙金,儲棟樑口中曹府貴客,應該就是此人。能被曹瑞海邀請陪武寒松,令她非常意外,一直以為儲棟樑只是碼頭一個扛大包干苦力的,想不到背後站著曹瑞海,越來越有意思了。
望著安小姐遠去的汽車,儲棟樑長長喘了一口氣,抹了一把額頭。「媽的,老子怎麼汗都下來了。」一見到安小姐,他就莫名的緊張。
前面就是曹府了,儲棟樑深深吸了一口氣。
「哎哎,走遠點,今日曹府有貴客,不要在門口礙著。」
曹府大門口兩名家丁指著儲棟樑喝道。
儲棟樑左右前後看看,愣愣地問了一聲:「說我?」
「不說你說誰?還不趕緊走開。」
媽的,老子剛才照照鏡子蠻俊的啊,這幫狗才怎麼還攔著?哦,對了,身上衣服不對,到曹府赴宴的人怎麼可能穿了短褂,還皺皺巴巴的,那些人不是長袍就是西裝。
媽的,真是狗眼看人低啊,他心中一寒,曹府,自己樂顛顛跑來幹嘛?父親已失蹤十八年了,誰知曹瑞海是不是假情假意。一身寒酸相,不要說屋裡的人,就是門口家丁都看不起他。
儲棟樑獰笑一聲,也不做聲,直往大門走去。
「呵呵,這小子犯渾了,找打啊。」兩人伸手惡狠狠推向了儲棟樑。
「嘭,嘭!」「啊喲!」
儲棟樑胸脯一挺,迎著兩人手撞了過去,原本想被推到在地,藉此揚長而去。
令他大吃一驚的是……
兩個家丁直直摔進門裡,仰面朝天哼哼著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