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百草園
萬山秀色渾鍾盡,六月炎光一洗空。
路上耽擱了不少時日,到六月中旬,天氣漸漸熱起來,一行人終於到了目的地——揚春城。
馬車卻不往城裡走,反而轉向城郊去,行了半個時辰,便到了一處雅緻的莊園。
陸陵光不等馬車停穩便迫不及待地自車上跳下,門前打掃的兩個小童子看見主人帶了陌生人回來,都暗自打量著,心裡琢磨起來。
鍾霧青卻不停車,馬車一路駛進門,進得庭院里,頓覺寬闊敞亮,有一處水榭歌台,湖中菡萏盛開碧波輕盪,幾尾游魚悠然自得。
鍾霧青喚來下人,把周宣和抬進屋去。他身上的傷口雖然上過葯,但是一路車馬勞頓終是不利於療傷,現在還是起身困難。
陸陵光正忙著左瞧右看,鍾霧青又吩咐打掃出兩間客房,叫人把車馬安頓好,這才領著陸陵光進屋。
周宣和一沾床榻,喟嘆了一聲舒服,也不客氣,喚人上一桌好菜好酒,儼然以半個主人自居。
「你喝不得酒。」鍾霧青故意提醒道:「給他上藥酒來。」
「哎——」周宣和自討沒趣,一聲哀嘆。
陸陵光被下人領去自己的屋子,又忙著沐浴更衣。
等忙活完,只覺得整個人都好似新生,下人又來喚她用膳。
三個人一洗風塵,俱是神采奕奕。
陸陵光端坐在席上,望著一桌子的珍饈美味,頗有些不自在。周宣和半卧在她左首,鍾霧青在她對面。
周宣和神經大條,自顧自大快朵頤。鍾霧青卻察覺她的拘謹,夾了一疊小菜,遞到她跟前來,她這才從善如流地動了筷子。
屋後有一個大園子,一半是花圃種些藥草,一半飼養些毒蛇蟲蟻。
陸陵光用完膳去消食,隨意逛了進去,目光被地上不知名的花吸引,猛然間一抬頭卻看見箱籠中一條赤練蛇正吐著信子,目光幽綠地盯著她。
她被嚇得差點摔在地上,回到屋裡還心有餘悸。埋怨道鍾霧青好端端的養這些蛇幹嘛,轉念又想到,他是大夫嘛,蛇膽也是可以治病的。她其實並不知道那是條毒蛇,是鍾霧青用來煉製毒藥的。
鍾霧青正在屋子裡看書,瞧見她面色煞白,便問道:「怎麼了?」
陸陵光只說:「去後邊園子逛了逛。」
鍾霧青笑了笑,介紹道:「那邊是百草園,種些草藥。」
「百草園?」陸陵光震驚道。
「這名字有什麼不妥嗎?」
陸陵光低著頭喃喃自語,百草園,這個名字真是如雷貫耳。
「這裡……有三味書屋嗎?」她問道。
鍾霧青不明所以,回答道:「書屋是有的,只是裡面存放的大多是醫術,沒有取什麼名字。」又想了想道:「三味書屋?這個名字也挺有趣,就依你的意思吧。」
陸陵光又笑起來,她是無所謂的,就不知道魯迅先生是否有話要說了。
鍾霧青瞧見她又笑了,心想女人心真是深似海,連個小姑娘也陰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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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下,柳白蘇練劍正揮汗如雨,小虎在一旁心疼的看著,大少爺不知怎麼回事,自打回了家就嚷嚷著要學武,還帶回來了一個白鬍子老頭。
少爺這些日子刻苦學武,連臉都晒黑了幾分,老太爺瞧見了,肯定又要怪罪了。
小虎有些埋怨著看向那個正躺在躺椅上吃西瓜的老頭,普普通通的也瞧不出什麼名堂,他心想這肯定是江湖騙子。
程孟州啃著瓜正吃得汁水橫流,又把黑瓜子吐出來,弄得滿地都是,特別不修邊幅。抬眼瞧見柳白蘇劍招走了形,隨手拿著瓜皮就丟出去。
柳白蘇猝不及防被砸中,身上也被打濕一片,不由得有些叫苦道:「累死了,讓我歇會兒吧。」
「剛練了一個時辰,怎麼就累著你了。」程孟州瞪眼道。
柳白蘇聞言也不吭聲了,又開始揮劍。
小虎有心幫著自家大少爺說話,卻在柳白蘇的專註的目光下欲言又止。
這可怎麼好?萬一中暑了呢?他又去廚房端來了碗冰鎮酸梅湯,就被那個老頭截了胡。
小虎都要氣死了,這老頭也太不講理了罷。有心想找老太爺告狀,又被大少爺攔下了。柳白蘇生怕老太爺心疼他,不肯讓他學武,這樣闖蕩江湖的夢就破滅了。
其實柳老太爺是知道的,他還不至於到了老糊塗的地步。只是佯裝不知,任由年輕人去折騰罷了。
蟬鳴陣陣,程孟州在樹蔭下也覺得悶熱不止。便叫柳白蘇一同去屋子裡歇了下來。
柳白蘇歡呼一聲,旋風似的奔向屋裡了。
瞧見柳白蘇黑俊的笑臉,少年朝氣蓬勃的樣子,他面上浮現出一種懷念之色,眼光透過他彷彿在看什麼人。
柳白蘇當然知道是什麼人。
他不可能隨意從大街上拉著個臭要飯的稀里糊塗的就拜師,程孟州的來歷他早託人調查的清清楚楚。柳家雖是商賈出身,但常言道:財能通神。雖說他未曾踏入江湖半步,但江湖上大大小小的消息,卻是使得真金白銀便唾手可得。
原來程孟州在江湖上外號「赤血飛鷹」也是威名赫赫的一方大俠。只是三年前他遭到仇人報復,全家老小十餘口人都被毒殺而死,連八歲的孫兒也難逃毒手,當時他還在鄰城為朋友賀壽,真是沒有想到命運捉弄,別人家的正逢喜事,他家卻遭到滅門之禍。
柳白蘇想到這裡,心裡也不禁暗自惋惜。
程孟州得到噩耗后如遭雷劈,當夜就披星戴月的騎馬往家趕,等到破曉時分終於趕到時,卻已經是死屍滿地,無人生還了。據說當時他騎著的寶馬也禁不住長途跋涉,等主人下馬時,便口吐血沫,力竭而亡!
程孟州自然是悲痛欲絕,一雙虎目頃刻間竟然流出血淚來!他遍尋兇手,要為全家報仇雪恨,卻發現家中並無刀劍打鬥的蹤跡,他心中驚疑不定,仔細查驗了屍體才發覺:周身完好,但是面色發紫。他的孫兒程九州更是臉色發黑,竟然都是死於中毒!
程孟州在廚房中發現了未食盡的飯食,餵了野狗一吃果然是下了毒。他尋遍城中大夫,眾人都對這毒聞所未聞,更別說藉此找到仇家了。
滅門之仇怎能不報!當他正一籌莫展之際,忽然有人向他提起了名滿天下的毒醫鍾霧青。傳聞這鐘霧青少年英才,卻專於用毒,十六歲時便能識得百毒。而後十餘年間更是製得無數毒物,這期間不知高價賣出了多少害人的東西,用這下三濫的手段毒害了多少英雄好漢。
程孟州自然心生懷疑,又動身去尋鍾霧青的下落。只是可惜鍾霧青乃是魔教中人,更為魔教教主懷明月所器重,他的行蹤無處可知。
程孟州自然不願善罷甘休,便在江湖上放出話來,點名要鍾霧青給出個說法來。不然即使他受到魔教庇護,他也要糾纏到底,自此見到魔教中人便殺無赦。這消息在江湖上傳的很快,大家都樂意在茶餘飯後談起這件新鮮事,也無形中為程孟州做了宣傳。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終於傳到了鍾霧青的耳朵里。鍾霧青當然不會當縮頭烏龜,面對這件事他只淡淡回應了四個字:是我的毒。但卻對買主是誰閉口不說。他做生意同殺手一樣,要為買主保密,亦或者他也根本不知道買主是誰。
此話一處,江湖震動,群雄激憤,程孟州從他嘴裡問不出買主是誰,自然覺得他是有意包庇,更是恨的咬牙切齒,發誓與鍾霧青不共戴天!
鍾霧青自然與他無仇無怨,但毒是他研製的,他便是這一切的禍端,即使此時死的不是他的家人,來日也會死別的人。
於是二人的梁子就此結下,在加上鍾霧青是魔教中人,更是讓人義憤填膺,引得全江湖都欲殺之而後快。
但這些都是江湖人的想法罷了,鍾霧青有隻手遮天的魔教為靠山,日子過得悠然自得,全然沒有受半分影響。而他毒醫的名號也藉此更為顯赫了幾分,來往的買主更是絡繹不絕,一葯千金。
程孟州奈何不得他,大仇未能得報更是心灰意冷,遂金盆洗手退隱江湖了。但是這些年來他卻從未荒廢過一身功夫,他的眼中依然在午夜夢回之際閃爍著仇恨的怒火,老邁的身軀中還裹藏著那顆復仇之心。
他向柳白蘇的背影直直望去,他要埋下一顆復仇的種子,用自己的一言一行來澆灌,使之成長為復仇的一把利刃!到那時候這把劍刺向的不單單隻是那毒醫一個人,還有他身後的魔教也要覆滅乾淨!這不只是為了他的私心,也是為了還這江湖一個朗朗乾坤,一個公平正義。
天邊沒有一絲風,他的衣袍卻上下翻飛無風而動,程孟州抬頭望向天邊的殘酷驕陽,光芒燦爛直晃人眼,心中一片決然之意,定要為這江湖剷除魔教,即使自己百年以後,也能給世間留下炬火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