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卿本佳人
沈初靠在屋檐下,聽街坊們討論那二人到底誰才是公主的最愛,這種跟自己生活八竿子打不到一處去的事反而最受市井歡迎,當爭論到高潮時,還會有人臉紅脖子粗的拉住她問,「你押哪一邊?」那眼神,分明在說:你必須跟我選同一人。
近日接連發生的事讓沈初對未來憂心忡忡,她擺了擺手浮躁道,「公主不是自己選了。」
「那是因為藺淮言不在,若是他早些回京,指不定誰是駙馬捏。」賣燒餅的老漢一臉神秘,扯著沈初不讓她走,「當年公主出京追藺淮言,差點落入山賊手中,瞧瞧,公主對藺淮言才是用情至深!」
沈初側目明顯不信,一臉嫌棄,「這都哪兒聽來的。」
「嘿,你別不信,就算你是官爺,但這小道消息絕對沒有我老頭子靈通!」
這話不假,打聽消息反而就要找像薛二這類常年出攤的人,他們見的人多,聽的事自然就多。
薛二的話提醒了沈初,她掏出一枚銅錢遞給薛二,「薛二叔,來個餅。」
「好嘞!」
薛二在衙門周邊賣燒餅已有十來年,兩年前沈初成為衙役,為了節省開支,餓了就在薛二這買餅果腹,薛二見他是官爺,每次分量給的很足,一來二去,兩人便熟絡了起來。趁烤餅之際,沈初和他閑聊,「天冷,薛二叔不忙的時候也早點收攤,現在外面不安全。」
薛二滿不在意,「老頭子我什麼大風大浪沒經歷過?死了一個青樓女子而已,有什麼好怕的,要我說啊有藺淮言在,就沒有抓不到的兇手和怨判錯判的人,京城,安全的很!」
一提起藺淮言,薛二讚不絕口,但沈初卻皺起眉,覺得藺淮言冷冰冰的沒有一點人情味,「薛二叔,春桃你聽過沒?」
薛二聽見名字睨了她一眼,「你問問京城逛窯子的人,誰不知道春桃。」說完,忽然一臉不可置信,「你小子不會還沒逛過窯子吧?」
「真是小瞧人,我這樣像沒逛過窯子的?我這麼窮,還不都是因為把銀子花她們身上去了。」沈初接過餅,啃了一大口來掩飾自己的心慌。
「慢點吃,二叔給你添壺茶。」薛二常年日晒雨淋,笑起來臉上有很多細紋,他將自己的茶壺給沈初,示意她別噎著了。
沈初看了一眼壺口上殘留的水垢,還有壺嘴上飄著的菜葉子味,胃裡有些不適,她干硬的吞下燒餅,繼續問,「薛二叔最近一次去醉香樓是什麼時候?」
「你小子窮成這樣還揣著那些心思,」薛二見她不喝,自己就著壺嘴抿了一口,熱水一下肚,身子暖和起來,話也就多了,「老頭子我雖沒見過春桃,但也聽人說了,她啊……可受歡迎了,尤其是那張小嘴,哄的人甜滋滋的,人也長得好看,就是死的有些不大好看,聽說被人擰斷了脖子,只剩一層皮連著那顆頭,嘖嘖,你說這得多大的仇恨……」
說著薛二抬頭掃見沈初一臉凝重的樣子,突然反應過來,「你是想打聽春桃的案子?要我說,人家城西衙門的案子,你操什麼心,又不給你漲俸祿。」
沈初咧著嘴露出皓齒,笑道,「城西的案子是輪不到我插手,但我拿了俸祿就得保護你們的安全嘛。」說完,拍了拍掉在身上的碎渣,將未吃完的餅塞進隨身戴的乾糧袋中,便進了衙門。
她走的快,沒留意到在離她不遠的麵攤上,有一個不起眼的灰袍人也隨著她離開。
灰袍人走進衙門斜側的豐登酒樓,徑直上了二樓雅間,門被推開,一身黑色錦衣華服的男子坐在窗檯旁飲茶,窗外正好可見賣燒餅的攤子。
「少卿大人,如您所料,沈初在打探芳草巷命案。」灰袍人拱手稟報,將沈初與薛二的對話全部複述一遍。
聽到沈初將俸祿都花在醉香樓時,藺淮言抬了下眉。
「少卿大人,接下來該怎麼辦?」
「繼續跟著。」
灰袍人領命后便準備離開,藺淮言又開口道,「直接去芳草巷附近等。」
灰袍人疑惑,「大人,沈初若是今日去芳草巷豈不是自證心中有鬼……」
藺淮言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他要去捉鬼自證清白。」
待屋內人離開,藺淮言獨自飲完一壺茶后,才等到人影從衙門出來,她混在三五個人中,和身旁兩人比起來瘦弱的不止一點,臉色蠟黃,但五官卻比其他人都要清秀柔和,尤其是那雙眼睛,即使她現在愁眉滿面但烏黑的眼仁卻自帶光芒。
「沈初,你家小娘子又等你回去燒水了?」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其餘幾人跟著一起笑。
衙門裡所有人都知道,沈初在家裡藏了個小娘子,那小娘子管的可嚴了,從來不讓沈初和他們一起飲酒作樂,到了交差的時間還得早些回去。
對於同僚們無惡意的嘲笑,起初沈初只當沒聽見,但日子久了也會回上兩句,「總好過你們回到家只有冷冰冰的四面牆。」
「嘿,」為首的衙役徐知行伸手勾住沈初的腰封,將她拽的倒退幾步,「你小子今天吃炮竹了?」
沈初不耐煩的斜了他一眼,「你今天酸棗吃多了?」
「可不是嗎,老大就是酸的!」另一人起鬨的勾住徐知行肩膀,笑的肚子疼,「老大昨日提親沒成功,今天看見沈初有小娘子暖被窩,嫉妒!」
沈初一心想著昨日的事,聽見提親兩字后便回了一句,「啊,恭喜。」
其他人聞言皆是一頓,隨後響起一陣響亮的笑聲,她這才反應過來說錯了話,好在徐知行並沒有生氣,她抱了抱拳便趕著離開。
徐知行站在原地,瞧著沈初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你們覺不覺得沈初有些不對勁?」
「什麼不對勁?」有一人抹了一把笑出來的眼淚,尋著徐知行的目光瞧去,由衷的感嘆道:「連沈初這種弱的像女子般的人都能娶到小娘子.……」
城郊在幾年前還屬於京城外,有一年天氣大旱,北方田地顆粒無收,百姓被迫遷徙,有一部分在城外紮根,白日進城謀生,夜晚出城歸家,時間長了京城便有了城郊一說。
沈初和簡蓉就住在城郊一處低矮瓦房聚成的緊湊四合院中,周邊多是些荒廢了的院落。
藺淮言一路跟著沈初到了城郊,由於城郊人跡相對較少,他主動拉遠兩人間的距離,直到沈初推門進入院中后,才飛身上屋頂,然後隨著聲音找到沈初的位置,掀起一片瓦片。
寒冬臘月,天氣惡寒,京城各門各戶都燃起取暖爐,眼下這屋卻一點暖意也無。
「囡囡,」簡蓉端著一盆熱水進入房中,沈初緊跟其後,「要我說這麼冷的天就別去打更了,小心凍壞身子。」說著,簡蓉將水放在沈初身前,讓她坐下,「別急,天氣還早,先泡個腳,腳暖和了身子才暖和。」
沈初聽話的脫下長靴,一雙白皙的小腳映入眼帘,她挽起褲腿,熱水剛剛好沒過她纖細的腳踝。簡蓉取過一個帕子將其在熱水裡浸過後,才幫沈初擦洗著小腿,「暖和了嗎?」
熱氣氤氳,屋內終於有了一絲暖意,朦朧中看不清沈初的臉色,只覺的一雙眼眸黑亮,待熱氣散去,沈初臉頰上浮起一片緋紅,「暖和了,蓉姨你也泡泡。」她笑起來有一對梨渦,煞是可愛,就是不該此刻的臉色過於蠟黃。
「囡囡,要不衙門的差事也辭了,你一個女兒家成天跟那些大老爺們混在一起,若是被別人知道了,誰還敢娶你?」簡蓉抬頭道。
這一抬頭,讓屋頂上的藺淮言楞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為何駙馬來的如此及時。
「蓉姨,你最近很想把我嫁出去?」沈初暖和和的穿上鞋,一邊問一邊解開長發用手捋了捋后重新挽了一個髮髻,然後用頭巾包住。
簡蓉幫她解開腰封,「姨娘肯定捨不得你嫁,但總歸是希望能有個人心疼你,其實林白遠.……」
「蓉姨,」簡蓉話還沒說完就被沈初制止,「不是說不再提他,今日你去找他沒被外人看見吧?」她小心翼翼的問,若是被公主的人瞧見,指不定又得吃什麼冤枉苦。
「沒有沒有,我小心著呢。」簡蓉低下聲音,「我也是怕.……」
「蓉姨別怕,有藺淮言在不會冤枉一個好人。」沈初用薛二的話安慰簡蓉,但自己心裡卻慌亂亂的,尤其是提及「藺淮言」三個字時,腿明顯軟了一下。
藺淮言沒錯過她那點小心思,眼中閃過一絲若有如無的笑意。
簡蓉不知道「藺淮言」是誰,但在去駙馬府的路上,也聽人談了一嘴,「你說的這人可是公主的舊人?」
沈初點點頭,「好像是。」
得到確定回復后,簡蓉嘆了口氣,手中繼續幫沈初解開外衣,藺淮言掃了眼沈初瘦弱的身子,轉眼放下瓦片,靜靜的坐在屋頂上,看著遠方層層山巒,聽屋內人道:「他若是早些回京,公主就不會逼林白遠娶她了,你也就……」
「蓉姨話不能這樣說,」沈初打斷道:「你又怎知公主當年沒逼迫藺淮言?如果林白遠不願娶,總會有不娶的法子,當駙馬是他自己選的,怪不得他人。」
藺淮言聞言側目,只見四周破損的磚瓦上還留著修葺過的痕迹,牆垣也裂痕縱深頗有頹敗之勢,他掃了眼方才放下的瓦片,好似透過瓦片看見那個面色蠟黃、膽小如鼠的女子般,他抬眉,眸光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