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節
趕到的時候禮堂內人頭攢動,要不是孔禦大著膽子提前從教室出來占了幾個前排的位置,我恐怕隻能聽聲音不能親眼看到青鋤的台影了。
觀察著周圍觀眾我發現在場不僅僅隻是本校的教員和學生,最前排坐著的一看就是些德高望重的大人物,而前方右側居然有二十多位西洋觀眾。看來這位譚老先生名氣不小,我姑且這麽認為吧。
譚老先生的交流題目不能說是新穎,然而的確算得上大膽無畏,獨辟蹊徑。仔細想想卻又非常合理,就像他的開場辭說的那樣:“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在其他西洋國家,戲劇都是一門難得的技術,如果我們深究其中的文化,那麽它就是藝術,可是在中國,因為曆來表演者和觀看的受眾恰好在兩個階層,便被人為的扭曲,慣之以粗俗的印象和低下的地位。”
“藝術……”我喃喃道,在譚老先生的演說中,漸漸感到有股熱血沸騰的力量在不斷的拍擊我的胸膛。
可同時容納近五百人的禮堂爆發出一陣高過一陣的雷鳴掌聲,當演說中涉及到演示的部分出現時,第一撥誌願者出場了,我當即確定其中沒有青鋤,因為這出來的是生角。然而我還是很激動,因為我知道,再等等青鋤也會出來。
誌願者畫著角色濃妝,按照譚老先生事先的交代,他們會表演靜默動作,根據情況可能還有唱詞。所有的觀眾都在認真聆聽,沒有任何人交頭接耳或是表現出不屑。
終於輪到旦角出場,我一眼就認出當頭的那單薄的人正是青鋤。他上了妝,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可我已熟悉他的神韻,絕對不會看錯。
那件戲服是顏色清淺的金黃色,腰束似乎沒有係緊,可那腰卻是不能再細了,高高的腰束把他的下身襯托得越發修長,簡直就是下凡的仙子。
我一雙眼睛隻顧盯在青鋤身上,壓根沒注意譚老先生下了什麽指令,隻見青鋤嫋娜如畫,行走仿若水麵漣漪不著聲色。
耳邊孔禦忍不住連聲讚歎:“真是太美了,太美啦,青鋤怎麽能這麽美!在身邊的時候根本就想象不到嘛。”
是啊,青鋤不是角兒,可他在台上那麽自然那麽靈動,根本就是為戲而生。
譚老先生的戲劇交流活動持續了將近兩個鍾頭才告以段落,周圍爆發出雷鳴般經久不息的掌聲,有很多人都湧到演講人跟前去同他說話。
我可沒那個心思,和孔禦一起去後麵的更衣室找青鋤。想到孔禦非要跟著來,我心裏還不大高興,可是又不能直白地趕他走,況且青鋤的酬勞或許還要靠他出力。
一進到更衣室就看到熱鬧的場麵,譚老先生不在,可他的助手――也就是之前見到的那個彬彬有禮的年輕人正在給誌願者發放酬勞,根據每人上台表現時持續時間不同拿到的酬勞也有所不同。
青鋤沒有同那些人爭搶,而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等著。不一會兒人漸漸散去,這才輪到青鋤,他激動地伸出雙手去接那年輕人笑盈盈地遞過來的六塊大洋,眼淚都快出來了。
我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一隻手將數量不多的酬勞接到手裏,然後抓住青鋤的手,把一臉愕然的他直接拉走。
“子商少爺?”青鋤嘴裏喊著我,眼睛卻熱切地盯著我的手。
我瞬間想起他的事情來,沒登過幾次台又還著債,恐怕根本就沒拿過屬於自己的辛苦錢。罪惡感頓生,我掀起他的手心把錢都給了他,“給你。”
青鋤的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他還帶著妝,我真怕他弄花了。正想該說些什麽話比較合適呢譚老先生就回來了,並徑直朝我們所在位置走過來。
與今早他略有些嚴厲的態度比起來,現在才是真的笑容和藹可親,而我居然還下意識有點想避開。
“譚老先生!”孔禦那小子居然還沒走,像突然冒出來的出現在我和青鋤身邊,對著譚老先生鞠了一躬。
青鋤受到引導,也忙不迭地鞠躬。
譚老先生笑嗬嗬地看著青鋤。“娃娃,你叫什麽名字?”
“青鋤。”輕聲羞澀地回答,正符合他這天真無邪的年紀。
我預感到譚老先生這樣舉足輕重的人物肯親自走過來,和青鋤麵對麵站著必定不簡單,事實上這是青鋤生命的轉機。
毫無意外譚老先生肯定了青鋤的長處,他是懷著欣賞的眼光給青鋤一些建議的。當他問青鋤在哪個戲班子唱戲時,見青鋤支支吾吾沒說就明白了。
孔禦不解地催促道:“你告訴譚老先生嘛,或許可以幫你呢?”
青鋤臉漲的通紅,眸子裏快擠出水來。
譚老先生也不為難,隻笑著點頭繼續往下說:“方便的話,我恰好認識一位有資曆京戲內行,如果你能得他指點,必定前途光明。他姓程,下個月也到北平來。”
“啊?程先生!”青鋤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在與譚老先生的對視中進一步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我聽不懂譚老先生話裏的意思,但看青鋤那崇拜的表情能肯定,他必定是明白的。
“娃娃,我很喜歡你,我直覺你有天分,不過要是能得到程先生的肯定,那才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這裏有四塊大洋,”譚老先生說著話,當即從自己口袋裏掏出大洋放到青鋤托著酬勞的手裏,“是我個人給你的,就當是見麵禮吧,禮輕情意重,希望你不要嫌棄啊。”
“先生,田校長已經從辦公室出來了。”助手過來提醒,顯然譚老先生還有事。
眼見譚老先生要走了,青鋤這才感激地趕緊連聲致謝。
爽約
看著青鋤傻乎乎的模樣,我忍不住想抬手碰碰他,可他臉上還有妝,戲服也穿著,好在頭套已經去掉了,有個下手的地方,於是毫不客氣地伸手揉他的頭發。
他的頭發有些長,都遮到眼睫毛和耳尖了,真像個小猴子。被我摸的瞬間,竟反射性地縮了一下腦袋,看來是隻貓咪啊。
“別玩了,讓青鋤去把臉洗了,我們去拿書包,等會兒在學校大門口見。”孔禦似乎嫉妒了,口氣明顯不如剛才熱情。
青鋤見我們要走顯得很慌,不安地追過來問:“少爺不等我嗎?”
我已預備離開,又側過身來笑著對他說:“不會丟下你的,不是說了在大門口見。”
青鋤咬著嘴唇,急切地問:“子商少爺,我……我能不能就在這裏等你?”
我以為青鋤是因為在這裏麵生才緊張,可是孔禦已經在前麵喊我好幾聲了,我又不能不顧及青鋤的請求,於是隨口說道:“要不這樣,一會兒你收拾好了出門往北邊走,找一塊寫著恒字的大石頭,就是永恒的恒。要是找不著就隨便找個人,問練習法語角的恒石,他們就會告訴你。記著,就在那等我,別亂跑。”
也許是我遊移的步伐讓青鋤沒有別的機會多加挽留,他要應不應地看著我,直到我和孔禦走到外麵去,回過頭來仍能看到青鋤保持著目送的姿勢未動半分。
我心裏有點不好的預感,然而周圍說說笑笑的人來來往往,討論的都是中國的戲劇崛起的話題,我又覺得是自己太多心了。
往回走的路上,孔禦帶著疑惑問我:“青鋤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在做拔罐?”
這話問的毫無來由,我最清楚青鋤的狀況,當即否認道:“青鋤可沒病,好著呢。”沒病這兩個字說出來很別扭,就像在侮辱人,可我扭頭看孔禦的表情,又想到他說的話並非輕視的意思。
孔禦嘟囔道:“那他身上的印子……”
我很在乎跟青鋤有關的事情,可正要豎耳細聽,孔禦已經甩著頭往前走去了。
回到各自教室後我和孔禦分開了,惦記青鋤在等我,而從這裏去恒石還有段距離,想著分開時孔禦恢複常態揮手告別,我不打算再去找他問什麽,沒想到等我趕去約定地方並沒有見到青鋤,原地轉了好幾圈,連與蘭色相關顏色的身影都沒有看到。
“青鋤……難道沒找到這裏?”
懷著疑問我重新回到禮堂,那裏麵早就沒有人了,我又匆匆趕往大門口,想著興許青鋤沒見著我,會直接去那裏。
阿丁早就等在門口了,見我出來神色明顯跟慌張,又極力掩飾住了。
“阿丁――”
“少爺!”阿丁猛然打斷我的話,緊接著就說道:“我剛見著青鋤就給他說夫人急著找少爺回去,不能和他一起走,所以他已經先走了。”
“啊?”我沒聽出有什麽不對,注意力全都放在母親急著找我這件事上,“母親找我?家裏出什麽事了嗎?”
阿丁硬著頭皮說:“我也不清楚,少爺回去不